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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妖王没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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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沉,白月不知疲倦地在厨房里打杂,夜叉娘娘忽然慌张地把她叫出来,等她出来了,一把把她按在地上。夜叉娘娘自己也一同跪在地上,一改之前的盛气凌人,畏惧地把脑袋紧贴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所有妖怪默不作声,齐刷刷跪拜在地。吵闹的长生台刹那间妖气冲天,万籁俱寂。
白月偷偷抬起头来,看见一团火焰般的百鸣缓缓自半空中经过,它拉着一辆美轮美奂的双轮银车,银车上竖起蛇头短杆,纤尘不染的雪白纱帐风中四散。一个男子盘腿坐于飞舞的纱帐之中,神态从容。一头耀眼的银发如寒光划破深沉夜幕,高挺鼻梁之上悬着半枚华美面具,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幽深寒冷,似极地之冰。一袭艳丽真紫深衣上大片银色蟠螭纹暗光流动,与银发相得益彰。冷淡妖冶,亦真亦幻,如镜中花水中月。
白月一时晃神,竟看痴了。旁边的夜叉娘娘低着头,一只大手再次压在她的脑袋上,白月往下一俯,揣在怀里的乌木忽的从衣服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道目光缓缓飘落在白月身上,转瞬即逝。
白月脊背发凉,不自觉地把身子压得更低了。
转眼间银车便消失于沉寂夜空之中。
不用夜叉娘娘解释,白月也知道那银车上的是什么人物。别说妖怪,就是放眼六界能比得上他如此风华的,也没有一个。
他是那传说中没有心的妖王啊。
夜叉娘娘安排白月在堆满干草的杂物房里休息,一到里面,她就把奄奄一息的拇指小龙放到铺好的厚厚一层干草上,拇指小龙顿时幻化成真身,一动不动地躺在干草上,昏昏沉沉,喘着粗气,伤势愈发沉重。
白月把馒头掰碎送到它嘴边,它却连眼都没力气睁开一下。
外面传来敲门声,小飞在外面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我来看你了。”
在白月答应一声之后,他推门而入,左手拿着从厨房里偷来的一只烧鸡,看见生命垂尾的老龙,讶异地睁大眼睛。白月伤心道:“我碰上百鸣,它为了救我,被百鸣所伤。”
小飞大惊失色,赶忙凑过来观察老龙的伤势,半晌才重重叹口气:“原来百鸣闹出那么大动静竟是因为你们……这伤是好不了了。”
白月紧紧抓住小飞手臂,脸上血色尽失:“怎么会……”
小飞不忍地垂下眼,幽幽道:“百鸣赐伤,无药可治,永生不愈。”
老龙打起寒战,一道道发黑的伤口仍然开裂着,丝毫没有好转迹象。白月哀伤地搂住它的脑袋,老龙似是安慰她一般,闭着眼睛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白月看向小飞:“我不信。一定有什么法子的,一定会有!”
小飞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白月看出端倪,一再追问,小飞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只有取百鸣的血作药,敷于伤处才能……”看白月陡然闪现欣喜神色,小飞不安道:“大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先不说你打不打得过百鸣,这百鸣是妖王大人的宠兽,跟着妖王大人住在山顶上。只有妖王大人不在的时候,才会偶尔溜出来闯些祸。妖王大人刚刚从外边回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去。老龙它是等不到百鸣再溜出来的。”
白月神色一滞,看向怀中痛苦煎熬的老龙,眼中忽然显现出一丝决绝。
小飞看出她的打算,还未等她开口就慌张劝阻她:“大小姐,你这不是找死吗?那可是妖王大人……到时候血取不来,你的命还搭进去了!”
白月小心翼翼放下老龙,立起身来,昏黄灯光中抚摸腰间止杀刀:“今夜我就要去。我是去找百鸣,未必会被妖王发现,就算被发现妖王也未必会杀我。”
小飞露出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焦急道:“就连一只苍蝇飞上去都逃不过妖王大人的法眼,更别说你了。”
白月无言以对,憋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我肯定是比苍蝇强的。”
白月按正常人的逻辑考虑,妖王舟车劳顿,头一晚身心放松,肯定会呼呼大睡,必然比平常松懈。
夜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
白月提着小飞送来的烧鸡,摸黑往上走,身上的旧伤疤隐隐作痛。据活百科小飞提供的消息,百鸣喜食荤腥,身上感觉最迟钝的地方是屁股。所以计划是这个样子的,白月用烧鸡引诱百鸣,趁它不注意,从它屁股上取血出来。
白月回忆起百鸣身后那三根长尾,她严重怀疑其实百鸣压根就没有屁股。就算有,在那三根尾巴之中找到一个小小的屁股,无异于大海捞针。
越往上走四周妖怪越少,在山顶附近已找不到半个妖怪踪影。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寂静,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
白月吞口唾沫,蹑手蹑脚往上爬。
不同于底下,长生台顶完好保持了昔□□人的灵气,云海翻腾,暗香疏影,纤尘不染,偶有巨石露出尖端,恍如九霄之上。夜色中数盏琉璃小灯一圈圈由外往里静静漂浮,朦胧恍惚,若萤虫之尾。
白月轻轻踏进飘渺云雾之中,双脚在一片洁白之中若隐若现。她不自觉地慢下步子,呼吸也缓慢许多。
最中央琉璃灯汇聚的地方,赫然出现一座宫殿,玉砌雕阑,犹如琼楼玉宇,神秘冷清地立于云里雾里。百鸣正闭眼卧于门口,睡眠正酣。白月警惕地往前凑,慢慢拨开它的三根长尾。
百鸣在睡梦中动了动爪子,吓得白月缩回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百鸣这下才缓缓睁开眼,立起来转个圈,左顾右盼没见着人,睡眼惺忪地拍拍翅膀,往里飞去。
白月附在它的长尾之上,屏住呼吸,随它穿过空荡荡的宫殿,最后百鸣稳稳落在宫殿后头,恭敬地俯首鸣叫一声。
此处仅剩下一盏琉璃小灯,如豆的灯火中一个身着真紫衣裳的男子正背对他们,随意披散一头银发,坐在云雾里,将一双赤足浸泡在云池之中,雍容闲雅,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白月头皮发麻,极力克制自己剧烈颤抖起来的身体。
宛转悠扬的声音传来,飘渺如烟:“怎么带了人来也不知道?”
还未等白月反应过来,她就被一股强大力量从百鸣尾巴后头拽出,两道冰锥齐刷刷刺入她的手背,将她钉在云雾中动弹不得。
妖王从容不迫地转身,赤裸的双足掩在艳丽的紫衣下摆后,面具下一双冰凉眼睛淡漠地扫过白月。
百鸣低下脑袋,请罪般卧倒在地,火似的翅膀竟在瑟瑟发抖。
他轻轻拂袖,百鸣向后仰去,身上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四溅。百鸣一声不吭立起,再次恭敬地俯下脑袋。
白月双眼发光地看着百鸣翅膀下冒出的鲜血。
妖王面无表情道:“下次再犯,取的便是你的性命。”他侧身面向白月,半枚面具流淌银光。抬手间,两道冰锥瞬间飞离,白月双手一片血肉模糊。她仅仅闷哼一声,仿佛这点痛算不上什么。染血的冰锥再次飞来,这次钉入的是她的肩膀。冰锥的力道过猛,带着白月的身体向后滑去,白月灵机一动,借力使力,顺势扑到百鸣身上。
妖王面前的百鸣温顺得似只猫儿,不敢轻举妄动。
白月挣扎着在它的翅膀下蹭啊蹭,蹭啊蹭。
妖王缓缓走来,云雾散向两边,中间出现一条平坦道路。没有血色的双唇轻启:“你不是妖。”
白月心知生机渺茫,连滚带爬跪到地上,一五一十道:“妖王大人,此次白玉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事出紧急,迫不得已。白玉身旁至亲为百鸣所伤,性命危在旦夕。听闻只有将百鸣自己的精血敷于患处才有可能好转,所以才会趁夜来取百鸣的血救命。白玉虽无恶意,但也深知自己罪该万死,如今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您暂且留下我一条贱命。只因白玉手头上还有要紧事要做,待事情完成,这条命白玉一定双手奉上。”
白月卑微地低下头,隐约瞧见盖在真紫衣袍下的雪白脚趾。
一双冰凉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到半空中。那双寒冷眼睛波澜不兴地盯着她:“凭什么?”
胸间窒息般疼痛不已,白月艰难开口:“杀一个人于你而言不过多见点儿血罢了,无关痛痒……可你放过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我定会为你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空气一点点从体内抽离,白月头脑愈发滞涩,难受地踢蹬双腿,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颈间的桎梏忽的消失不见,身体被狠狠甩在地上。白月捂着胸口,一面咳嗽一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那双手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五指形状的青紫瘀痕。
妖王负手而立,眸色深沉,齿缝间挤出一个利落的“滚”字。
这是放过她了,还是没放过?
白月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看妖王已经懒得搭理她,觉得多想无益,恭敬不如从命地撒腿往外跑。等跑到宫殿前面,身体忽如被电流窜过,再也迈不开步子,她呼吸一滞,头昏眼花,颤巍巍扭头,沉寂夜空之下只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落入视线。
不可能吧?不可能的,一定是惊吓过度,出现错觉……
几个响雷之后,大雨倾盆而至,似银河倒泻,仿佛要把一整座山冲垮。
听着吵闹的雨声,白月把衣裳泡在温水里,一盆温水顿时被血染红,腥气深重。白月拿白布蘸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老龙伤口。老龙卧在干草上,微微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哼唧几下。白月一边放轻动作一边乱七八糟地瞎叨叨:“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心里深感愧疚,老龙一大把年纪,本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现在却被她拖累到妖怪堆里遭这种罪。
她,果然是个灾星。白月现在能切身体会到屠一刀的痛苦了,眼睁睁看身边所爱的人被自己害死,是比自己死去还要难受的事情。
小飞蹲在地上,歪着一颗脑袋,神情陶醉地盯着白月。白月被他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手把沾满血腥的湿布丢到他脸上。
小飞慌忙把布拿下,一张白净的脸沾上血腥,鼻子眼睛顿时皱成一团。他十分嫌弃地把布扔到盆里,打开窗户,用后背顶着被大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窗扇,随手从外面掬一把雨水,抹干净脸。
洗掉血腥,他关好窗户,嗔怪道:“大小姐……”
白月小心翼翼吹着老龙的伤口,为它减轻些疼痛:“谁叫你恶心人!”
小飞忙不迭地跑到她跟前,眼里冒出崇拜的小星星:“大小姐你可真厉害,居然能从妖王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怕他担心,所以白月并没告诉小飞碰见妖王这件事。
白月一手按住他企图靠近的大脑门,看老龙身上的伤一时半会并没好转,心里很是焦急。小飞缩回脑袋,洋洋得意地说:“还是我出的主意好吧。别看我胆子小,脑袋可是真好使。”小飞边说边用手指戳戳自己脑袋。
老龙意识渐渐恢复,撒娇似的拿尾巴卷住白月的身子,白月关切地摸摸他的头,发现已经凉了不少,喜形于色。
小飞在一旁看,忽然闷闷不乐起来,半晌幽幽问:“大小姐,要是我和这条龙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
白月把眼睛向斜上方翻转至四十五度角,鄙夷地看着他:“你……走路不长眼吗?”
熬了一夜,老龙的伤果真有了很大起色。
第二天白月和小飞一人顶着一双巨大的熊猫眼,“热情”投入到工作之中。
拜昨晚那场大雨所赐,原本就有一团糟的长生台,此时更加凌乱,山路泥泞,各式各样的杂物滚得到处都是。
光拿眼一瞥,就知道有大把大把的活计等着。
夜里厨房没关门,地上足足积了一尺深的水,锅碗瓢盆泡在水里,破的破,碎的碎。
夜叉娘娘气得脸都绿了,吩咐白月把锅碗瓢盆全部洗干净,洗完锅碗瓢盆再洗脏衣服,等洗完就去捡散落在四处的物品。末了还加句威力十足的恫吓:“要是敢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