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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她的家在陶山 ...

  •   于是白月从早忙到晚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隐藏自己的伤自然是必要的,只是一双手一整天浸在脏水里,难免溃烂化脓。她的手背上本就有疤,再留点儿疤也不是什么事,反正总是有碍观瞻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疼得很,不过与之前她忍受过的疼痛比,这点痛的程度就和挠痒痒差不多。

      日复一日,伤口的状况倒愈发恶劣了。伤裂了又好,好了又裂,似是气恼白月没善待它们,一次比一次糟糕。白月看着自己手上流脓水的伤,竟觉得有点儿恶心。肩膀上的伤也裂开了,血从里面渗出来,透到衣服外面。她向小飞借了件小坎儿穿,套在外面,遮住血渍。

      幸好老龙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令白月心里比较平衡。她一边干活一边留意身边妖怪,好几次瞅见与远流仅有几分相似的背影,就不要命地追出去,结果不是被转过身来的妖怪痛打一顿,就是被夜叉娘娘拿着鸡毛掸子痛抽一顿。

      鸡毛掸子的威力实在超乎了白月想象。

      夜叉娘娘鼻孔里冒出粗气,恫吓似的拿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拍着手心。每次看见,白月都要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她想她是被打怕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次次跑出去,只为那转过身来的面孔是远流的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她不敢赌,不能再允许任何一次错过。

      她想,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把这一魄还给他,然后点上一盏小灯,一天一夜不睡觉,听他讲这些年的经历。再然后……什么都不会有了。

      他们从相遇开始就注定好了要分开。远流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愿去想。

      也许她会和远流诉苦,等他嘲讽几句,也许她什么都不会说,在灯下安静看他。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在用乌木梳梳头,每次她梳头时总情不自禁地想象,手中乌木梳子滑过远流半黑半白的头发的感觉。

      爱一个人很是苦涩,一想到他胸膛左侧便会隐隐作痛。白月猜,那里大约就是人们安放爱人的地方,谁也无法从那里夺走他们的心中所爱,连精明的老天都不能。

      她患上失眠的毛病,一闭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象与远流重逢的画面,她总苦恼地考虑,该怎么笑,该怎么说话,说话的声音该大还是该小。同样的内容一夜夜苦思冥想,想到兴奋的时候,她捂着脸在干草堆上滚来滚去。

      老龙以为她是冻得睡不着,打着哈欠钻出来,用长长的身体卷住她,之后自顾自地安然沉入梦乡。白月把脸埋进老龙柔软的身体,痴痴地笑,跟个傻瓜似的。

      其实,她本来就是傻瓜,傻瓜再傻点,也没什么关系。

      一连十天过去,那个面目冷清的妖王一直独自居住在山顶,八成已经忘记处置她这个名不见经的小人物。

      她也不能算是说谎,自己的确正在为妖界服务,他是妖界的王,所以也算得上是为他所用。

      夜叉娘娘八卦说,除去心狠手辣这点,妖王称得上清心寡欲,喜欢独处,活得就像遵守清规戒律的好神仙。他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也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远离喧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让白月想起月亮上的嫦娥仙子,他们两个恰好相反就是了。一个想下下不来,一个能下不想下。

      除了毁灭神界,他似乎对其他的事情毫无兴趣。也不知他到底哪儿来的深仇大恨,非要灭掉神界不可。

      孤身一个冷清地守着仇恨吗……

      不过,他是没有心的,自然也就体会不到孤单寂寞。

      说是没有心,终究也不过是妖界大家口耳相传的谣言,还没有人敢当面问问妖王,他到底有没有心。

      一日白月又遇见百鸣,就知道妖王一定又出去了。

      百鸣仍记恨她,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像是在思考怎么弄死她比较合适。

      白月自然也不喜欢这只大鸟。大鸟是她私下里给百鸣取得绰号,用这样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来配心高气傲的百鸣真是再合适也不过,至少白月是这么认为的。

      白月只想息事宁人,示好似的从厨房偷出一块肥肉远远地丢给它。

      没想到百鸣不屑一顾地躲开了。

      自尊心受到重创的白月忍气吞声地走开,百鸣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肯定还藏着什么其他的好吃的,还不快拿来孝敬我。

      白月忍无可忍,恶作剧般把一块白面馒头蘸满辣椒粉,随手扔给它。

      没想到百鸣竟吃得津津有味。

      是不是所有大鸟都这么重口味?白月看得瞠目结舌,做神做久了,就难免碰见这种事那种事各种奇葩事。

      自此以后百鸣常常来叨扰白月,向她索要重口味食物吃。其中以辛辣为佳。白月就像为了维持生计按时交保护费的小摊贩一样,时不时向百鸣进贡一些花椒、大料、辣椒面儿什么的。

      百鸣不再挑衅滋事日子倒也平静许多。白月一边干着活计,一边想方设法找远流。只是长生台的妖怪已见过大半,却始终不见远流身影。

      一晚百鸣又跑过来,白月略微有些惊讶,平常它总是白天过来讨食,正欲转身到厨房搜罗点儿辣椒面什么的给它,没想到却被它一口叼住衣领,扶摇而上,直直飞到长生台顶的宫殿里。

      宫殿里空空如也,一片冷清。无限拓展开来的黑暗之中,一盏琉璃小灯的光芒微弱摇曳着。

      之前她只是匆匆一瞥,记得不太真切,如今这么一瞧,这里就好像是被谁洗劫过,空虚的骇人。

      空洞的气息中,妖王正静坐于这里唯一的宝座之上,一双眼睛似烛光般忽明忽暗。

      宝座是美玉雕成,泛着寒意。衬得他更冷了些。

      被百鸣放下的白月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妖王悠悠念出她的真名:“弓远白月……”

      白月如遭雷击,撑在光滑地面上的一双手臂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看见一双脚慢慢朝她走近,紧接着其中一只毫不留情地踹在她胸口上。她的身体向后一歪,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道。她倒在地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妖王朝她走来,真紫衣裳光滑的下摆拂过她的手背:“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会辩解吗……”

      白月做好赴死觉悟,鼓足勇气对上他寒冷的眼睛:“骗了就是骗了,我无话可说。想必任何一个神仙落进妖怪堆里都不会道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倘若有一日,就是大人您掉进神仙堆里,也不会坦率表明自己就是妖王的。我求的不过自保罢了,并无恶意。”

      胸前疼得厉害,白月沮丧地想,断了,断了,肋骨一定断了。

      妖王冷眼打量她一阵儿,目光一一扫过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新伤:“你来这儿是什么目的,我不在乎。是你自己说的,要为我所用……”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白月脚底板窜至头顶。她忍痛重新跪在妖王面前:“白月愿效犬马之劳。”

      妖王缓缓开口:“混沌初开之时一朵创~世青莲孕育出盘古、女娲、太一三位大神,却又毁于三神诞生的巨大力量之中。莲心结出的四枚莲子留了下来,其中一枚化为十二品灭世黑莲……”

      白月猛然心惊,传说这十二品灭世黑莲乃天地间残暴至极之物,正因本身嗜血,才能吸收外界的暴虐之气,为自身所用,在长久的时间里具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流落于六界,向来为妖魔竞相争抢。后来湘潇王得到黑莲,为避免其力量被用入邪道,散了一半法力将它封印至某处。

      妖王缓缓开口:“其所在之地已被我所掌握。我要你,帮我破了它的封印。”

      白月惊恐地伏在地上:“白月法力实在有限,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句大实话。再说,妖魔若是得到黑莲,自是如虎添翼,到时候一鼓作气灭了整个神界绝对不在话下。忽然之间,白月再次想起那个预言。她不愿意冒一丁点儿成为神界罪人的风险,她要证明那个谣言是错的,是神界错怪了弓远一族。

      这话说来其实可笑,在神族们眼中,她明明已经是个大罪人了……

      可被冤枉和真的去做完全是两码事。至少她现在还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十二神族的。

      妖王忽的捏住她的下巴,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我说你行你便行。今天你要是违逆我,我会一点一点打碎你的骨头,挖你的血肉,让你受尽折磨,粉身碎骨。不过若是你肯答应,我自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白月对他打的什么主意毫无头绪,但她确信凭借自己这点儿能力根本不可能解开湘潇王设下的封印。俗话说好神不和妖斗,况且……

      “是真的吗?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要是不成功的话也会给我吗?”

      白月心动地问,一双沉浸在希望当中的眼睛异常明亮。

      妖王撇开头,仿佛知道她要什么似的,轻声道:“小事一桩,我不会食言。”

      百鸣拉着银车,悠悠在半空中前行。白纱飞舞,外面一片璀璨星光。

      白月身体僵硬地坐在妖王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妖王目不斜视,脸色平静,一头银发在风中飞扬。

      白月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到他的胸膛之上,暗想那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妖王认为事不宜迟,连夜带着白月下了山。

      其实白月认为她完全可以自己走下去的。

      银车上地界儿太小,她缩了又缩,恨不得缩出坚硬的壳,躲在壳里也好过和他面对面。

      冰冷的目光落在白月身上。白月瞬间停下动作,没缘由地嘿嘿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打量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来。白月终于知道那双眼睛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冷。他眼仁儿的颜色比正常人要淡上许多,再加之肤白如雪,难免生出冷清。

      那张脸配上半枚面具,给人以无限遐想空间,美丽添上一丝悬念,怎么看都是绝色啊。也不知道把面具拿下来会不会一下幻灭掉。

      白月忽然想起浣花娘身边的面具男,烈火焚烧留下来的丑陋疤痕浮现在她眼前。

      也是,好端端的谁会去戴面具呢?面具多是用来遮丑的。

      也许他没有眉毛,也许他颧骨太高,也许额头上长着一颗带毛的大黑痣……

      这么一想,白月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尽情在脑海中抹黑他面具下的半张脸。

      肖想过后,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脸果然很重要啊。

      百鸣在把他们送到山脚下之后,就转身飞回去了。

      余下的路途只剩他们两个。

      所幸白月的抗疼痛能力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带伤赶路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胸前的伤还比较新,她得不断调整呼吸,减少牵动伤口的次数。

      白月目光不时飘到妖王脸上,随即古怪偷笑一会儿。

      妖王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这一眼充满威胁味道,似一盆降温凉水迎面泼来。

      白月打个寒战,瞬间就恢复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阳气被洗掉了的关系,最近她越长越妖气,这样跟在后面,竟像是个妖界的小跟班,毫无违和感。

      妖王施了法,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男一女。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民以食为天,尤其是现在这是世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趁着能买到干粮的时候,就要赶快下手,等饿肚子了那就晚了。

      一路上粮食越囤越多,包袱越裹越大。白月弓起瘦弱的后背,负载一个对比鲜明的大包袱,沉重前行,举步维艰。

      妖王眼皮抽动,冷声道:“扔掉。”

      白月喘着粗气,死活不从。要是妖王翻脸不认人,她至少还有这堆干粮作供给,不至于会太过难受。

      妖王故意加快脚步,白月力不从心地跟着,包袱里的豆沙包陆续滚落。白月心疼地扭头看一眼,又继续跟上去。

      晚上休息的时候,她在妖王面前把包袱摊开,各式各样的馒头包子堆在上头,令人眼花缭乱。白月忍痛割爱道:“你先挑。”

      妖王冷淡瞥了一眼,径自翻过身去闭目养神。

      白月在他身后不满地叨咕:“是你不要的,可不要说我不给你。”

      她看着所剩不多的豆沙包,惋惜地挑了一个,捧在手心里望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慢慢咬上一口,慢慢地嚼,仿佛嘴里的是什么珍馐美馔。

      豆包放久了,外皮有些发硬,噎在嗓子眼里进不去出不来。

      白月吞了一大口水,坚持不懈地将整个豆包吃完后,在身上蹭几下手,忽的想到什么,开口问:“咱们是要往南边走吗?”

      妖王没搭理她,白月知道他听见了,犹豫道:“能不能顺便去个地方?”

      回应她的仍是一片寂静。她不气馁地继续说:“很近的。陶山,你听说过吗?你一定听说过,那里是我的家……”

      说到这里,她神情不明地垂下眼睛。

      妖王背对她卧在倒塌的枯树上,一双浅淡眸子凉凉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她深吸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太久没回去过。算了,算了,反正什么都没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另一头,仰头躺在地上。深不见底的夜空沉沉压下来,她直勾勾看着,头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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