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望流月》苏菲张

42、大鸟和甜瓜

　　世界何其大，要在这大千世界中找到一个妖谈何容易。

　　白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遇见妖怪就向他们打听。只是她心情比较急躁，问得简单粗暴了点儿，一不小心就成了妖界公敌。

　　一次遇见了几个神族同胞，他们瞧见白月二话不说，就提刀砍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就是她勾结妖魔害死河下氏回公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句话当头棒喝，使白月当场愣住。河下回怎么成她害死的了？

　　白月欲为自己解释，他们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咄咄逼人地攻来。白月不想伤他们，又不想不明不白地给他们杀了，只好逃走。

　　几日后碰上闻风而来的小飞，小飞看见她，涕泪涟涟地扑过来：“大小姐，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啊！怎么妖界要杀你，神界也通缉你！”

　　白月把头往后挪挪，避免蹭上小飞的鼻涕：“你说什么？好好说，我怎么就被神界通缉了呢？”

　　小飞把鼻涕往她肩膀上一抹：“你不是把河下氏的河下回公子掳走杀掉了吗？”

　　白月愤然道：“谁说的！”

　　她明明是在做好人好事。

　　小飞愁眉苦脸道：“大小姐，你到底杀没杀啊？谁都说河下回公子是你杀的。你说你惹哪个不好？非得惹上大名鼎鼎的河下氏，他们捻死你还不就跟捻死一只蚂蚁似的。”

　　白月心头一凉。完了，完了，死无对证，她是百口莫辩了。再说就算她把真相告诉河下氏，他们肯定也是不愿意相信的。老子为妖殉情，儿子为鬼殉情……传出去一定会大损河下氏声望。

　　她这条小命一定难保了。怎么做好事还得把命搭去呢？

　　白月顿时无语凝望苍天，有大吼几声的冲动。

　　所以找远流这事儿必须得加紧点儿了，至少得赶在她被神界就地正法之前。

　　小飞说，找人主要还得靠脑子，但脑子这东西她不怎么有，所以还是采用直接一点的办法比较好。

　　现在妖界的大本营设在长生台，那里是妖怪聚集的地方。找妖怪当然要先去妖怪多的地方，放眼六界，没有任何地方的妖怪数目会比长生台要多。不过，正因为长生台是妖怪们的大本营，守卫才极其森严，连最近声名大振的新任妖王也居住在长生台。神仙二界多次发起进攻全都一败涂地。就凭他俩的实力，硬来绝对撑不了半柱香的时间。

　　俗话说得好，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于是白月本着不要命的精神带着小飞低调地往长生台赶，小心躲过追杀她的妖怪和神。

　　要想了解一个地方，首先要了解那个地方的地头蛇。根据小飞的八卦，白月脑海中大致形成了一个关于新任妖王的模糊构想。一头银发，残忍冷酷，弹指间取人性命。妖界盛传，他是没有心的。正因为没有心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能无所不用其极。

　　长生台气息污浊，一片乌烟瘴气，底下被大把妖怪把守着。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去。

　　小飞从指间逼出鲜红血液抹在白月脸上，瞬间白月的两颊上就布满银白鳞片。她本就失去阳气，没缘由地愈发显露妖冶之气，如今再加上鳞片的伪装，扮妖混进去并非难事。

　　谨慎起见，小飞走在前面，她推着一车死人，低头跟在后面。

　　与之前把守谷明神族的妖怪们截然相反。这里守卫的妖怪们个个爱岗敬业，把眼睛瞪得溜圆，连个苍蝇都不放进去。

　　守卫的妖怪凑过来一看，皱眉道：“这也太糊弄事了吧，全都不新鲜了……”

　　这些死人全是他们从乱葬岗捡着刚死没多久的挖出来的，来为这群妖怪们改善伙食。

　　小飞点头哈腰，讨好地送上在山脚打下的两只野鸡：“咱们这不是攒够一车才敢过来的吗？一个一个送当然新鲜，可您能把我放进去吗？”

　　妖怪看着仍有余温两只野鸡眼睛发直，吞了口口水，拿过野鸡：“算你小子懂事。”

　　与白月分别后，小飞听她的话脚踏实地，在长生台谋了份送菜的工作，此菜非彼菜，妖怪们爱吃的菜是人肉，最好是新鲜的还喘气的人。小飞不敢杀人，所以都是从外边搜寻死尸送进来，一来二去，与守卫们大多相熟。

　　妖怪看一眼小飞身后的白月问：“新来的？”

　　白月紧张地抬起头，露出灿烂笑容。小飞挡在她前面：“这是我表姐，也想在长生台谋份差事。这不，我带她去夜叉娘娘那里问问。”

　　妖怪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道：“你把她祖宗都捉来孝敬我们了，还想托她办事么？”

　　小飞和白月都尴尬地随着他笑。

　　夜叉娘娘是这里掌管一切杂务的小头头，平时尖酸刻薄，很多妖私下里都记恨她。

　　开过几个低级玩笑后，守卫的妖怪痛快放了行，还不忘叮嘱小飞下次带些好酒过来。

　　长生台成了妖怪的天地，完全没了之前的清灵，杂草丛生，大树杂乱无章倒在地上，到处是野兽和人的残骸，一片狼藉。妖怪们松散随意，横躺竖卧，姿态千奇百怪。

　　妖王就住在山顶，他喜欢清静，向来不许妖怪们上去打扰。当然，基本上也没有哪个妖怪有胆子上去打扰他。

　　没有九条命做基础，还真不敢招惹妖王。

　　小飞带着她兜兜转转来到半山腰，十几只人形小甜瓜忽然窜出来，仰头看小飞和白月，围着他们打转。他们脸上没有五官，却看得见说得出，叽叽喳喳议论似的叫唤。白月正看得头昏眼花，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尖锐的恫吓。

　　小甜瓜们全都瑟瑟发抖地跑开了。

　　一个老女人神气地叉着腰走过来，手里握着一只鸡毛掸子，除了嘴尖锐地向前凸起外，她与世间一般的丑女无异。

　　小飞满脸堆笑，恭敬道：“见过夜叉娘娘。”

　　她神色倨傲地扫了一眼小飞和白月，并不答话，径自走到车边，用根干裂树皮一般的手指慢慢挑起一个死人的胳膊，细细察看，随后不满地收回手。

　　死人的胳膊“咣当”一声落下去。

　　她狠狠揪住小飞的一只耳朵：“你就用这种货色糊弄老娘！”

　　小飞哎呦哎呦地叫唤，赶忙赔礼道歉：“就是借来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糊弄夜叉娘娘您啊！只是时间实在太短……”

　　夜叉娘娘提着小飞耳朵把他往旁边一拽，小飞吃痛地踉跄几步。

　　她走到白月面前，粗鲁抬起她的下巴，审视货物似的打量她，目光触及她两颊的银白鳞片，不由得皱起眉头：“哟，怎么来个人形都没修好的？”

　　妖怪之中，当属狐蛇二妖最为善修人形。

　　白月瞧着她的尖嘴，气闷地想，不先照照镜子，好意思说别人吗？

　　夜叉娘娘目光滑过她腰间别的止杀刀，眼前一亮，问都不问就伸手拔刀。结果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止杀就是安稳地躺在皮套里，纹丝不动。

　　白月觉得止杀可能比较鄙视夜叉娘娘，才故意躲在里面。

　　夜叉娘娘气急败坏指着止杀道：“什么破玩意儿！”

　　白月边赔不是边解释：“我一时贪便宜买的残次品。有时就是不太好用，连我自己都拔不出来。”

　　夜叉娘娘冷哼一声：“中看不中用的的东西。”

　　小飞捂着耳朵凑过来，笑得花枝乱颤：“好娘娘，这是我的表姐，我听说现在长生台打杂的人手不足，您看，是不是能给她安排个差事？”

　　躲在草丛里偷听的小甜瓜们互相推搡，其中一只露出半颗圆滚滚的脑袋来。

　　白月抑制不住笑意，只好低下头来，做出一副害羞模样。

　　夜叉娘娘趾高气扬地问：“叫什么名儿，都会做些什么？我可不想再招个废物进来。”

　　白月讨好道：“我叫白玉，娘娘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夜叉娘娘愉悦地勾起嘴角：“嘴倒是挺甜。在这里做事可不是光靠嘴上功夫就行的。”

　　白月两手抓起车柄，往上使劲儿一提，十分敬业地问：“娘娘，这菜要送哪儿去？”

　　夜叉娘娘头一偏，把鸡毛掸子往旁边一掷，砸在草丛里，一群小甜瓜慌张地从草丛里跑出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夜叉娘娘皱紧眉头吩咐：“带她去厨房。”之后又扭头对白月说：“先试你几天，干得好就留下，干不好趁早给老娘滚蛋。”

　　小甜瓜们领了命，陆续往前跑。白月向夜叉娘娘道过谢，忙不迭追上。小飞想要帮忙，却被夜叉娘娘吩咐去干别的活计了。

　　小甜瓜们看上去笨拙，跑起来和一阵风似的。白月跟着费力，大口喘起粗气，车轮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吱呀作响。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她迫不得已开口：“喂……能不能慢点儿？”

　　队伍后面的几只小甜瓜扭头看她，迈开圆滚滚的小腿跑到白月两侧，伸出五指合在一起的小手帮她推起车轱辘来。

　　车轱辘飞快转动，车一边剧烈抖动着一边往前冲，车上的死尸不断震动着。

　　车越走越快，最后失去控制，直接撞到大树上。

　　车板四分五裂，四个轱辘在地上转了几圈，就一个接一个倒下，死尸们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凄惨地散落在地上。

　　小甜瓜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抱着断掉的胳膊腿跑来跑去。白月哭笑不得，蹲在死尸旁边发起愁来。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悦耳长鸣，白月抬头看，一只周身仿佛燃着火焰般鲜红的百鸣正立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其大小似孔雀，体态丰盈，巨大的三只长尾卷曲，灿烂的翅膀收在身体两侧。

　　百鸣为凤凰之后，鹓雏之子，极为罕见。

　　白月一时为它身上耀眼夺目的色彩所震撼，目不转睛地看着。

　　百鸣怒气冲冲，似乎不满休息被打扰，一下又一下鸣叫，叫声却婉转悦耳，好似琴曲。

　　小甜瓜们早就逃之夭夭。白月丝毫未察觉到危险，沉浸在这悦耳的鸣叫声中，目光渐渐涣散。

　　百鸣眼见得逞，展开两只巨大翅膀，朝白月急速俯冲过来。

　　一声尖锐的叫声陡然响起。

　　树枝震颤不已，叶子大把大把掉落，连大地都为之一震。地上的死尸剧烈抖动着，一颗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白月清醒过来，一只金钩般尖锐的喙已直逼眼前。拇指小龙忽然从她的袖中钻出，恢复真身，用粗壮的尾巴死死缠住百鸣身体。白月身子一歪，滚到一旁。

　　百鸣脾气暴躁，攻击受到阻碍，鸣叫得更加激烈。顿时天摇地动，老龙身体陡然裂开无数道缝隙，不住外流血水，最后无力地落在地上。从挣脱束缚的百鸣身体之中蓦地迸发出万丈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等光芒褪去，百鸣已成身高数百张的巨灵，朝着阻碍它老龙发出长鸣。

　　白月拔出止杀刀，摇晃着冲到老龙跟前，在周围形成一道结界。巨石崩塌，气流凶猛，白月死命抵住百鸣的猛攻。

　　百鸣长啸一声，欲发起另一轮攻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短促清脆的哨响，霎时间停止动作，看一眼白月和老龙，展开翅膀，悻悻飞走了。

　　白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虚弱的老龙变回拇指小龙的模样。她爱惜地把奄奄一息的拇指小龙放回袖中。

　　幸好厨房就在眼前，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全都是特大号的，一个木勺足有凡间一口铁锅那么大。

　　白月挨个把凌乱的死尸搬到厨房，本以为夜叉娘娘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夜叉娘娘双眼瞪圆，骂的却是百鸣：“不知好歹的畜生，隔三差五就要闹腾一次，都毁掉多少东西了！大王为何非得喜欢这么个玩意儿！”夜叉娘娘以为这些死尸是受到百鸣闹腾的影响才变成这种惨状。

　　当然，百鸣确实要负起部分责任。

　　妖王竟能降服心高气傲的百鸣。白月内心极为讶异，就连一般的神仙也无法驾驭百鸣这种灵性强大的神兽。大家口中的妖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没过多久白月就见识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妖王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