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望流月》苏菲张

24、调虎离山

　　清晨十分，浓到化不开的雾笼罩漫山遍野，在初生的日头中染上一丝血色。

　　三野山临河耸立，湿气深重，微动的树叶如抖落雨水般抖落露水。

　　河下锦与河下回均是鬓角濡湿，在山野里前行。

　　妖气忽浓忽淡，两神循着妖气走了许久，碍于浓雾，却始终找不见妖气的源头。

　　河下锦不顾河下回的阻拦，使出神游之术，可百里之内皆浓雾，什么也看不见。这雾只到晌午才散得去，河下锦手中幻化出金鞭，硬是劈开雾气前行，见他如此固执，河下回只好叹口气跟上。行至某处，雾更浓了些，河下锦低头看，发现脚下土中掺有细小冰碴，阔步前进。

　　前面本奔流不息的大河此刻凝结成厚实冰面，冰面上密密麻麻布满尖锐冰锥，河对岸上一条形似倒立狼牙的冰刃一头牢固立在岸上，另一锋利的尖头划过云霄又略微垂下，对准了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冰锥，百叶汲川被冰条紧紧缚在尖头末端，尖头正一点点融化，不断滴下水来。待尖头完全融化之时，她就会被下面的冰锥穿透五脏六腑，必死无疑。

　　河面边缘被一层结界挡住，阻止河下锦去河的另一端。老奸巨猾雪败早已离开，设下此计要河下锦像上次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河下回幻化出百花金剑，向前刺去时剑身周围出现许多一模一样的剑，层层叠叠，剑尾重合，剑头散开，无数闪烁金光的剑齐刷刷刺向结界，结界竟吞噬了这股力量，纹丝未动。河下锦双手抚上结界，指下一片冰冷。他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又慢慢错开，结界四周忽燃起橘红火焰，火焰高高跃起，贴在结界上燃烧，从结界上慢慢化出水来。

　　河下回满眼担忧地问：“要烧到什么时候？”

　　河下锦额头冒出汗珠，他盯着百叶汲川身后慢慢融化的冰尖，目光坚定道：“这次，我一定会救下她。”

　　火焰攒得更高，热气冲散浓雾，四周的景色陡然清晰，笼罩在一片火光中。河下回也坐下来，调出颜色比河下锦浅些的火焰，助他一臂之力。

　　结界终于在冰尖融化前碎裂，河下锦飞身向前，用金鞭削断冰尖，河下回稳稳接住昏睡不醒的百叶汲川。

　　河下锦立于冰刃上远眺，神色凝重：“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河下回蓦然一惊。

　　作为一个庄严的神，尤其是将来的一族之长，身系千百群众安危，当然要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白月满足地摸摸圆鼓鼓的肚皮，在街上游荡。早上她要了两碗面，独占一桌，放一碗在对面，吃了自己那碗后不忍心浪费，就把另一碗也给吃了。

　　她觉得无绪小仙一定会理解她的。也不知道锦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转念一想，担心河下锦还不如担心青言，机会她是给了，不过青言这个闷葫芦十有八九没能利用，说不定还要憋出病来。

　　“真是不省心。”

　　白月嘴里念念有词，蹲在某处墙角想给远流留个记号什么的，好让他找到自己。她眯起眼睛，寻思着怎么在这石砖上把自己的脸画得惊为天人，画完细瞅瞅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十分不满意地用袖子抹掉，直接在砖上写道：白月到此一游。

　　她刚立起身，一条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狗就相当没眼力见儿地翘起后腿在石砖上撒了泡尿，一行小字全部模糊掉。白月吸口气，提起狗的两只耳朵把它往旁边一扔，心疼地看着自己那摊白月小楷，内心悲愤交加：“畜生……畜生啊。”

　　初八夜市，初九是集市，附近城镇的百姓在这一天都会赶到郊外摆摊，几个镇子交换商品，互通有无。所以今天街上行人稀少，摊贩们也少得可怜，留下来的多是一些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的。

　　白月的目光忽被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女吸引，少女眉眼俏丽，有几分憔悴之色，却健步如飞，不似在病中。白月暗自跟上去，发现从小姑娘身上散发一股寒气，她脚下所及之处都结了一层薄冰。

　　妖怪啊，白月内心剧烈颤抖，十分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自己怎么着也是个神，还是未来的一族之首，只好不情不愿地偷偷跟在后面。

　　少女来到他们下榻的客栈，一掌扇飞店小二，客人们全都落荒而逃。她噙着阴狠的笑，走上楼梯。白月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汝焕醒来时羞愧难当，早上直接回天庭复命了，净无念也已经离开，只剩下青言和百叶一梦留在客栈中。百叶一梦听见吵闹声，打开房门，看见来人，当下愣住，脸色惨白。从走廊里过来的青言也定在原地，手上的托盘落在地板上，上面的饭菜洒了一地。

　　“十思小姐？”

　　青言用力揉揉眼，难以置信地问。

　　躲在楼梯上的白月也是一怔，原来这个少女就是传说中的十思，但十思不是死了吗？那眼前的人又是谁？她看见“十思”背后湿哒哒的手中慢慢凝结出一个冰锥。

　　“小心！”

　　白月大叫。为时已晚，“十思”手中冰锥已朝百叶一梦直直射去，青言纵身一跃，用后背挡住冰锥，冰锥刺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青言猛然向下倒去。

　　“青言哥哥……”百叶一梦抱住青言，焦急地唤他，又抬起头问来人：“你是谁？”

　　“十思”余光扫过走到他背后的白月，朱唇轻启，发出来的却是粗哑男声：“这里哪个是河下锦最喜欢的？”

　　白月严重怀疑这个“十思”眼瞎，这事儿看脸还不知道吗。于是，她非常诚实地指向对面的百叶一梦：“她，绝对是她。”

　　“十思”饶有兴致地打量百叶一梦精致的脸蛋儿，满意道：“还真是上好的皮囊，看来我是时候添件新衣裳了。”

　　白月死死盯着他的脸，他脸上完全没有用法术易容的痕迹，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一个人，原来，原来……

　　眼前的“十思”忽然转过身来冲白月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折磨你吧。”

　　还讲不讲逻辑思维，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白月后退一步，一头撞进河下锦的房间，想握起明心剑，背后忽遭一重击，整个身体扑到桌上，桌子立刻四分五裂，摔在地上的白月伸出手去够一旁的明心剑，“十思”却将明心剑稳稳踩在脚底。白月颤巍巍站起身体，拔出腰间的止杀刀，拔出来的那一瞬连她自己都觉得丢人。“十思”果然满眼轻蔑，毫不掩饰地嘲讽大笑起来。

　　老子就看不惯你这个态度。白月大叫着冲过去，“十思”不躲不闪冲她吹口气，她被袭面而来的冷风刮倒，内心悲痛无比：还让不让人好好做神了，怎么是个妖就比她厉害，她眼睁睁看着“十思”向她走来。

　　青言踉跄跑进来，拿剑砍向“十思”，“十思”一个旋身躲开，青言睁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剑往旁边移，剑直直砍入白月眼前的地面。

　　“十思”万般可惜道：“啧啧，对她来说，死在你手上比死在我手上舒服多了。不过……”他露出狠辣笑容，张开双臂，从两个湿润掌心冒出长长的冰丝，缠住青言身体，他轻轻收紧冰丝说：“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

　　青言身体上出现道道血痕，他手中的剑也应声落下。

　　白月立起身体，攥紧止杀刀，闭眼朝“十思”砍过去，她感觉手中一热，耳边传来碎裂声。

　　刀穿透“十思”的手直直砍向他的颈部，“十思”颈侧的面皮被划开，露出整齐的墨绿鳞片。“十思”难以置信地用被刺穿的手摸着露出来的鳞片，气急败坏：“你……居然胆敢毁了我的衣裳！”

　　“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月还真不是故意的，她真没想到林得士送的那假冒伪劣的货能伤了“十思”，刚才纯粹头脑发热，现在看着眼露寒光步步紧逼的“十思”，双脚不由得打颤。

　　老祖宗早就告诉我们，冲动是魔鬼，就算冲动本身不是魔鬼，它也能让你遇上魔鬼。白月想，刚才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全尸，现在好了，能留个渣就不错了。

　　外边忽然传来百叶一梦的欣喜声音：“锦哥哥，你来了！”

　　“十思”立马抓住白月破窗而逃。

　　被抓住的白月由于过于靠近他浑身发冷，在他耳边碎碎念：“女王，不不，大王，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雪败啊。您看您这样就不好了，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怎么还挑衅呢？”

　　“谁说我打不过他！”

　　“打得过您还逃，您当我这脑袋是摆设吗？再说，您一个人儿逃多方便，非得带着我，碍手碍脚……”

　　“激将法没用。”

　　白月被雪败一把扔进三野山中一个隐蔽的山洞内，看着眼前乌漆抹黑的一切，白月觉得自己和山洞可能真的有缘，隔三差五就要与它小聚一次。这聚来聚去怎么就没培养出点儿感情来呢？

　　白月朝径自坐下闭目养神的雪败拱了拱，继续煽风点火道：“您说您威风凛凛怎么扮成个小姑娘，您若是穿上男子皮囊，肯定会风靡万千少女，我看，河下锦那身儿皮就不错，主要能衬托您脱俗的气质……”

　　雪败闭目疗伤，许久才睁开眼，问一旁仍在唠叨的白月：“你不跑？”

　　白月内心感叹，能不能别当她傻？有他在这儿她能跑得出去才怪。白月谄媚地替雪败捶肩，笑道：“不跑，您看您一个人生活有诸多不便。我就留在这里为奴为婢，伺候雪败大人。”

　　“哦？”雪败笑道，“我被你那刀砍伤了真气，刚才你若跑，就真能跑走了。”

　　白月小小的拳头蓦然停住，看来，她还真是傻。

　　白月弱弱地问：“那您看，我要是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雪败哈哈大笑：“你功力浅薄，之前纯粹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我已无大碍。”

　　白月继续捶肩：“那我还是不跑了。”

　　雪败问：“不跑了？”颈侧的墨绿鳞片泛着莹莹光芒。

　　白月坚定无比地摇摇头。雪败目光一冷：“那好，咱们就来算算帐吧。”

　　白月刚张开嘴，便受到雪败迎头一掌，瞬间被冰冻起来，动弹不得。雪败默念咒语，一注不知打哪儿来的水流被引入山洞，他身侧的双手作龙爪状，水流环绕白月，带她贴向石壁，洞内气温骤降，水冻成冰，山洞内全部盖上一层厚厚冰雪，白月就被冻在了厚厚冰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