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望流月》苏菲张

17、无绪和无念

　　蓝衣男子把酒杯填满，斜眼一瞅净无念和他身后的青言白月，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大哥深夜兴师动众地外出抓捕，莫非，他俩就是破坏九天城安定的罪魁祸首？早知大哥叫我去就是了，我一人足矣，哪用这么麻烦。”

　　蓝衣男子是九天城城主另一个儿子净无念，他性格乖戾，嚣张放纵，与清无绪的克己守礼大相径庭。

　　“这二位是神族人，不过误入了陷阱。”

　　清无绪似乎对弟弟的冷嘲热讽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解释。

　　净无念笑得更加灿烂：“神人也不过如此罢。”

　　清无绪皱眉：“不得无礼。”

　　“好，好，”净无念举起酒杯，假模假式地朝旁边的神人们鞠个躬，“小仙拙口笨腮，唐突了神人。我这无礼之仙就先行告退了，回去好好面壁思过。”

　　他手握酒盏大笑着走出客栈，想必是找其他地方吃酒去了。

　　“我弟弟向来傲慢无礼，望神人们念他年轻气盛，不与他计较。”

　　清无绪有这么个弟弟，大概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河下锦淡然道：“心直口快倒不算什么罪过。”
　　他转头看向青言：“你们迟迟未到，我们不便在九天城中久等。是什么事耽搁了吗？”

　　青言耷拉脑袋，老实回答：“公子，我又迷路了。”

　　旁边的河下回唇角勾起，合起扇子重重敲在青言头上。河下回常笑，笑中却总透着一丝苍凉，河下锦不常笑，一笑便是春暖花开。

　　河下锦了然一叹，转向白月：“浣花娘一事青言已在信中相告，辛苦白月姑娘了。”

　　白月说：“不辛苦，不辛苦。”

　　就像大人拿来吓唬小孩子的鬼故事里的老女人在说话。

　　众神闻言均是神情古怪，百叶一梦不由得说：“你的声音……”

　　白月嘿嘿一乐，觉得实在丢人现眼，忙转移话题：“小毛病，过几天就好了。汲川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百叶一梦神色一黯：“姐姐她不喜与我们同坐，此刻正在湖边练剑。”

　　大晚上的练剑，这百叶汲川是有多不待见他俩？枉费白月的一番苦心。这也更加激发了白月的好奇心，于是她挑了个下午茶时间旁击侧敲地拷问青言为什么百叶汲川这么不待见他家公子，其实白月根本不必这么拐弯抹角，青言完全没有保密意识，把嚼碎的点心咽进肚里，直截了当地叹口气说：“还不是因为十思小姐。”

　　“十思？”

　　白月举起杯子的手半空中生生停住，怎么又有一个姑娘，莫非，难道，竟然……是四角恋情？

　　“十思小姐是汲川小姐的妹妹。”

　　青言继续八卦道。

　　白月满满一口水一滴不落地喷在青言脸上，青言错愕地看着白月那张扭曲的脸。

　　百叶家姐妹血缘相近，有必要连审美观都如此趋同吗？

　　真是背后不能说人，正在此时主人公之一的百叶汲川忽然出现，青言立刻闭紧嘴巴，一脸心虚。白月按耐住激动无比的心情，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点心。百叶汲川把剑“哐当”一声放在桌上，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拇指大的布卷，开门见山地说：“想必是给你的。”

　　白月摊开纸卷，几个金字立刻抖动浮现在上空，上面写着“九天相会”，落款是远流。这字只有收信人能看见。百叶汲川问：“可是远流公子？”

　　白月鼻头微红，忽然被嘴里的点心噎住，赶忙喝了几大口水，不住咳嗽。经历过种种磨难，她竟多愁善感起来了。白月点点头，紧紧攥住雪白布卷。远流一定是以为她早到了九天城，才寄信过来。

　　她陡然生出一股思乡之情来，只想早早了结这一切，与远流一起回到陶山，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据河下锦分析，浣花娘极有可能在抢夺婴儿后一直留在长生台，在此期间，九天城又发生过一起食婴事件，由此可推，九天城之事与浣花娘无关。再说，浣花娘从来只抢男婴，且其抢夺之男婴多没有了踪迹，生死未卜，彻底在世间消失。可九天城里不论男婴女婴，都被偷走，且尸首可寻。白月只见过一具被啃食的婴儿尸体，就整整一日茶饭不思，可见凶徒手法之残忍。

　　此事发生在九天城老城主失踪三个月后，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据清无绪描述，当天正值他爹闭关修炼七七四十九天的最后一天，他敲门许久未得回应，便推门而入，惊觉房内空无一人，从此九天城老城主便似世间蒸发，杳无音讯。

　　群龙不可终日无首，只因恶性食婴事件频发，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选拔新城主的事才一拖再拖。九天城倡导能者居之，没有世袭这一说。

　　这个“能”单指法力，选拨城主要举行个试法大会，胜出的人的仙人即法力最高者，担任城主。

　　清无绪虽心思缜密，兢兢业业，但是仙法并不出众。而他的弟弟净无念虽无统领之才却完全继承了老城主出众的仙资，法力高强，领先于众人，是试法大会上夺魁的热门人选。

　　白月觉得这个选拔标准着实有待提升，统领一座城池岂可单靠武力？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别人的事情，她自然不便发表意见。

　　这城镇离九天城甚近，也沾了点仙气，人人安静祥和，多为福相。

　　白月在街上转悠，忽见一处人山人海，大排长龙，也站在队伍后面凑个热闹。前面的人正兴致勃勃地讨论。

　　“这位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我爹的眼瞎了大半辈子，几十年来头一回瞧见太阳，哭得不成样子，我们全家当即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大响头。这不我带我老婆来看看哮喘病？”

　　“听说，王大婶家的瘸儿子也是他给治好的，现在活蹦乱跳，从城东一路跑到城西，气都不喘。”

　　“真的是分文不取吗？”

　　“人家是义诊，为的是行善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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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人把这个大夫夸得神乎其神，人们均是愁眉苦脸进去，欢天喜地出来。白月等了老半天终于轮到自己，她掀开帘子，一怔。眼前的人也是一怔。

　　“清无绪？你就是那个神医？”

　　清无绪用衣袖擦干头上一层薄汗，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大家抬举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城人在人家的地界儿避难，自然也要为人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作为回报。
　　”
　　像他这么有责任感，积极报恩的仙人世间还真是少有。

　　白月会心一笑，心血来潮，径自站到清无绪身侧：“白月虽不通医术，打个下手还是没问题的，不知无绪小仙是否嫌弃白月笨拙？”

　　清无绪没有料想到，忙道：“小仙怎敢嫌弃神人？不过这活计实在又苦又累……”

　　白月往窗外一看：“你再啰嗦，太阳可就下山了。”

　　清无绪一笑，清清嗓子叫下一位。

　　外面门庭若市，求医者接踵而至，一忙起来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清无绪专心致志地号脉开药，用药治普通病症，至于碰到疑难杂症，他就偷偷使用仙术。

　　半天下来，白月是腰酸背痛，想到清无绪已经做了许多天，由衷赞叹他的吃苦耐劳精神。

　　天色已暗，清无绪慢慢收起药箱，郑重地看着白月：“多亏神人相助，今日才能早早休息。不过，小仙有个不情之请，无绪只想尽力而为，不想受旁物影响，所以还望神人对此事保密。”

　　白月一脸的明白了解加支持，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冲白月说：“今日是初八，每月初八这里都有夜市，十分热闹。神人可想看看？”

　　白月双眼闪闪发光，重重点头。

　　街道两边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摊贩，每一摊上都挂着一个大红灯笼，长长两串灯笼，看不见尽头。

　　白月兴致勃勃地闲逛，脚步蓦地停下来，眼前一亮，藤编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剪纸，动物的，人物的，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白月小心翼翼地提起一片“猴子偷桃”，细细看，上面一只小猴生得长手长脚，一手抓着桃子，左顾右盼，灵巧自树间跃下。

　　“神人竟喜欢这些东西……”清无绪笑得柔和，“人间有些技艺的确高超，这个无绪也曾喜欢过。”

　　白月偏头问：“真的吗？”

　　清无绪点点头：“不只喜欢，还曾亲手做过。心烦意乱时做做剪纸能够平静心绪。”

　　白月又问：“那现在呢？”

　　清无绪露出苦笑：“父亲认为这是凡人玩意儿，玩物丧志，不喜欢我做。久久也生疏了。他常说我软弱，存有妇人之仁。”

　　白月掏出八个铜板，喜滋滋挑了一沓剪纸，从中抽出那张“猴子偷桃”，递到清无绪面前：“送你。”

　　清无绪一愣，没有动作。白月低头翻翻手中剪纸，嘴里念叨：“不喜欢吗？那张是我最喜欢的。”

　　清无绪回过神，慌忙接过：“喜欢，喜欢。只是无功不受禄……”

　　“我不过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想送的人罢了，你收了是满足我的心愿，”白月看了摊上剪纸一会儿，觉得实在抵抗不住诱惑，又掏出两个铜板买下两个，“还有一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冒犯令尊，即便如此，我也是要说的。还请无绪小仙不要介意，不喜欢就权当没听见过。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白月认为无论何种爱好只要于他人无害，令自己欢喜，便是好的。正因心中种种所爱，我们才成了我们。我们不该褫夺他人所爱，亦不该被褫夺所爱。我眼中的无绪小仙敦厚和善，慈悲为怀，最重要的是……”

　　白月眨眨亮晶晶的眼睛：“无绪小仙是个好仙，一个好仙喜欢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嘛。哈哈哈哈。”

　　清无绪不由得露出笑颜，笑里有苦涩，凝视手中剪纸，自言自语般呢喃：“好仙吗？”

　　剩下的剪纸，白月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友好精神挨个敲门，馈赠给大家伙儿。

　　当时月明星稀，河下锦正在闭眼坐于床上“神游”，“神游”即在本身保有意识的状态下，全神贯注，元神出窍，眨眼间便可使元神移动到想去的地方，不过对神的能力依赖性极高，能力的大小直接决定可到达地方的远近和游荡时间长短。此技难以掌握，使用者若是能力偏弱，很可能对自己造成极大伤害，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虞。所以一般的神是不会使用的。

　　白月曾见弓远雷用过一次，他的元神只能在陶山之内游荡。

　　被敲门声干扰，河下锦元神归位，慢慢吸纳吐气，打开门便看见白月那张喜气洋洋的脸。

　　“锦公子，打搅了，”白月献宝似的捧着一沓剪纸，“挑张喜欢的吧。”

　　河下锦把目光从白月脸上移至她胸前的那沓剪纸，直接抽出第三张“白兔望月”，提到眼前细细看了看，透过纸上的缝隙扫了一眼白月充满期待的脸。

　　“这样的东西也只在凡间寻得到，多谢白月姑娘了。”

　　白月满意地收回目光，眼里滑过一丝狡黠：“锦公子可知汲川姑娘现在身处何方？我在哪儿都找不到她呢。”

　　河下锦波澜不兴地说：“她用过晚膳就直接回房了，此刻应是在房中。”

　　“哎呀，奇怪了，怎么找不到呢，”白月故作烦恼样子，一边为自己的演技深深感动一边捡起最上面的一张剪纸，“锦公子可否帮我把这张剪纸给她？”

　　河下锦没有去接，只盯着白月道：“还是让汲川姑娘亲自挑选为好吧。白月姑娘与汲川姑娘相见的次数怕是比锦多一些，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白月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把剪纸放回，挤出一个僵硬笑容：“有道理，还是锦公子考虑周全。那白月就不再打扰了锦公子休息了。”

　　白月转身离开，小声地自言自语：“这年头好人真是难做。河下锦，天下掉下来的馅饼都冲你嘴里砸过去了，你居然还躲。我算帮不了你了。”

　　这些话全落进了河下锦耳中，河下锦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他亲眼看着清无绪与白月相伴而归，白月回来后明明第一个敲响他的房门，她哪里曾寻找过百叶汲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