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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   司马范这时候在这里叹着所识非人,王衍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畜生。他竟然对石勒说他战功卓越,驭下有方,气宇轩昂有帝王之相,见识广博有治国之能,不若就此称帝。
      宣和听着现在他们一个个说司马家的丑事,再剖析国将倾覆之由,再阿谀面前这蛮夷之人……一件件一桩桩像是巴掌似的打到脸上。先前还劝司马范忍住的她终于也忍不住了,冷着脸斥道:“在这里卖弄口舌、自降身份,不觉得丢脸吗!”
      王衍讪讪收声,在座的众人何不也是才意识到自己先时是如何失了风度。曾经一个个都有名士之名,风度都是一等一的,备受赞誉,没想到全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却是这样一副嘴脸,被点破后都顿觉羞愧。
      石勒灌了一口酒,大笑道:“说得好啊,说得好,不愧是名士,不愧是清谈名家!太尉可还记得当年你说我‘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当年之患到现在应了你的话成了你晋室的祸患,这会儿你倒说我是天下之福,合该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太尉这话,变得有些快啊。”
      王衍一凛,面色不动。石勒却是收了笑容,厉声道:“你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怎能说不豫世事?这倾覆国朝、破坏天下的大罪,岂能少了你的一份?!” 王衍尤擅清谈,当世几无敌手,然面对石勒此话,竟不知以何应对。
      石勒话音刚落,司马范就冷冷地说:“不与胡虏言汉事!今日之事,何必多说!”
      他看过去,忽的一叹,回头问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幕僚:“我少时四处游历,而今南征北战,辗转各地,遇到的人也比一般人多得多,此刻却觉得自己遇到的才是真名士,过往的俱是假象。你说这样的人才,我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幕僚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晋室王公,终究难会为主君效力。”
      石勒点点头:“不错。王太尉清谈名满天下,又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不能怠慢了。襄阳王光风霁月,不畏我之威势,有傲骨,是我认可的真名士,也不能怠慢了。公主嘛,自不必说,竟能在战场上与我一战。这帐子里面前者有名望,后者有风度,其余的全是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徒,先给我拖出去砍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骚动起来,性命攸关,谁还顾得什么风度,转瞬一片哭天抢地。鱼贯而入的匈奴人将公卿们一个个都提起,拎小鸡似的拎了出去。石勒看着脸色不好的王衍,眉头紧锁满目愤恨司马范和已经闭上眼睛的宣和,又笑了一笑:“三位不若随在下一同出去看看?”
      宣和的脸更白了,一旁的飞鸢扶着她,手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
      “请?”石勒站了起来。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想去也必须去。王衍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司马范努力挺直背脊,生怕一口气泄出去就软了下去,宣和在飞鸢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也站了起来。石勒满意地一颔首,领着几人往外走。
      外间,四十六位贵族被押着跪成了一排,牛油火把燃得整座营帐通明,宣和甚至看得清最近一人的鬓发。石勒一抬手,离他们最近的一位大臣的脑袋便咕噜噜地滚了下来,血飚了老高,飞鸢硬撑着没有叫出声,宣和闭了眼。原本在战场上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杀人的命令,也能在人群里大开杀戒,而此刻却无法多看一眼,连听着声音她也要用尽全力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司马范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宣和的视线,有些担心她。
      解决了一人,石勒往前走了一步,于是汉军会意地手起刀落,唰一声,又有一人人头落地。像是死神一样,他走到谁的面前,谁的脑袋就没了。还强迫王衍、司马范和宣和跟在他身后,他们的脚步就落在那些人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的地上。
      有的人宣和认识,有的人宣和不认识,可全都死在了她的面前。有人大呼“狗贼”,有人大呼“苍天不公”,有人诅咒石勒不得好死,无论说了什么,他们都只能去另一个世界再骂他了,石勒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
      一路走到尽头,回身看着四十六个人已是四十六具无头的尸体,四十六颗满是鲜血的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想说话。石勒却突兀地叹了口气,看向了王衍和司马范,那目光竟让二人有些发毛。只听他道:“你们二位我是万万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待的,沾满罪恶的刀兵不应该加诸于你们这样的名士身上。其实一想到要杀了你们,我就觉得心痛难当,世间少了你们这样的人,就更加污秽邪恶了,可是不杀死你们,我却更不舒服,定然会睡不着觉。我既忍心,又不忍心。唉,你们便不要死在我的眼前好了……再让你们公主为二位送上最后一程,岂不美哉?”
      宣和冷哼道:“你不如杀了我!”
      石勒一笑,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挑了她的下巴:“公主殿下这等奇女子吾等从未见过,自然不能就这么让你死了,还要先细细了解一番才能做决定……”
      司马范长剑出鞘,直逼石勒的脖子:“拿开你的脏手!”
      石勒看向他,用手指将剑刃拨开:“最后就让你嚣张一下吧。弱者的反抗,着实有趣,哈哈哈哈。来人,把此二人押下去!”说罢扬长而去。
      他的话,谁会不懂呢?飞鸢直接就哭了:“殿下……”
      司马范气得浑身颤抖:“胡虏安敢欺吾辈!”王衍呆然无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宣和,逃出去,快逃。”
      宣和凄然一笑:“怎么逃呢……又如何逃得出去呢?”
      “你不能就这样被那个畜生……!你!”他眼眶微红。
      有匈奴兵蛮横地插|进来,拖了司马范就走:“时辰已到!”
      宣和拉住司马范的手:“哥!”
      “宣和,逃!你是大晋最尊贵的公主!你一定要逃出去!”司马范大声道。
      “哥——!”
      王衍和司马范是被压死的,石勒命人将他们带进一座石屋,月上中天之时将屋推倒,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一座屋子就这么消失在眼前。宣和被强行带到一旁看着,看到那殷红的血慢慢地从石头里渗出来,稠稠的,流得缓慢。
      “殿下……”飞鸢怯怯地唤她。宣和忍着眼泪上前去用手将石头一块块挖开,石块对于现在虚弱的她来说还很重,她搬了几下伤口就裂开了。血打湿了原本就染红了的衣服,飞鸢抱住她:“殿下,别挖了,您这样……您这样不行……”
      宣和跪在石堆上,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
      “殿下!”飞鸢一直在哭,此时眼睛都已经肿了,“奴婢来帮您。”
      两个柔弱的女子就在这惨白的月色之下灰头土脸地挖着废墟,遥远的地方是冲天的喧哗,是敌人的狂欢。直挖得宣和指甲都翻了,才勉强挖出了司马范的头。他被压得头破血流,头颅几乎都变形了。生前光风霁月的襄阳王,死了还不是跟路边随意丢弃的尸体一样,看不出生前是美还是丑,是权臣贵族还是黔首白丁,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死了,就没有什么分别。
      宣和颤抖俯身抱住司马范的头,谁知一碰,不知从哪个伤口就流出混了血的粉色脑浆。飞鸢转头就呕起来,宣和眼泪夺眶而出,终是跪在尸体旁大哭起来。她从前与司马范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他是楚王司马玮的儿子,受封襄阳王,拜散骑常侍,后来都在封地而不在京城。宣和对他的印象甚是寡淡,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堂兄一贯少话,也不是很出彩,但是礼数很周到,宣和年年都能收到年节礼物。可是在最危险的时候,竟然只有他与她站在一起。
      “哥哥……哥哥!”悲从中来,无论是亲人的离世还是国运的夭亡,都令她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让她生在这样的乱世,为什么无论她怎样努力乱局都没有任何的改变!她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啊!
      飞鸢看着从未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宣和,心中也是伤感不已。她正想劝宣和不要再哭了,却发现两个匈奴士兵从那边走向她们。她惊恐道:“殿下,匈奴人他们过来了!殿下!”
      宣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脸上都沾着血,飞鸢赶紧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那两个士兵一过来就粗暴地将她们俩拉起来,飞鸢被迫与宣和分开,眼见宣和竟吐出一口血,拼命想要过去,她尖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公主!”
      “将军有令,将你们带去营帐!”说罢直接拖着人就走。
      宣和几乎走都走不动,脸色白得吓人。飞鸢急道:“你们这样难道想你们将军看到尸体吗!”
      两个士兵这么一听觉得真拉了具尸体过去将军就得把他们变成尸体,这才让飞鸢去照顾宣和。宣和站都站不住,几乎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飞鸢身上,她焦急地唤道:“殿下你要撑住啊,飞鸢这里还有药,等歇下了我就帮您换。”
      宣和扯扯嘴角:“不如让我死了……”
      “殿下,不要啊殿下,您走了奴婢要怎么办啊!”
      宣和痛得冷汗涔涔,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傻丫头……”
      踉踉跄跄终于到了石勒的营帐,两个士兵就丢下她们走了。飞鸢将宣和扶到榻上躺下,点上蜡烛便揭开她的衣领,看到先前缠的绷带全都被鲜血染红了,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她颤抖着把绷带拆了,找了点儿水来为宣和清洗狰狞的伤口。
      宣和看着她忙碌,轻声道:“飞鸢,辛苦你了。”
      “殿下,您别说话了……这些都是飞鸢该做的。”她一边说一边动作,还一边掉眼泪。血已染红了整张布巾才勉强清洗干净,然后飞鸢取出药,对宣和说:“殿下,您忍一忍。”这是临走之时漱烨给的一堆药里面的一种,她当时对飞鸢说只要用得及时,再重的伤也能立刻好转,唯一的缺点就是痛。飞鸢本以为不会用上的,毕竟宣和是去养病,哪里能受什么伤,却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宣和听了飞鸢的话,点了点头,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药真的涂到伤口上的时候,那几乎是拿着针往伤处扎的痛苦险些让她晕过去,全身的毛孔都张开,冷汗一下子把衣服都打湿了。飞鸢被吓了一跳:“殿下?”
      宣和从牙齿里咬出两个字:“继续。”飞鸢点点头。
      这个药的确有奇效,棕色的药粉甫一落到伤口上,血立刻就不流了,再过不多时就连红肿都慢慢地消了下去。上好了药,重新用绷带裹好,宣和几乎是虚脱一般地躺在那里动一动都困难,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飞鸢倒了杯水给她喝了后她便立刻睡了过去。
      宣和能暂时休息,飞鸢却一点都不敢。她害怕,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万一那贼人进来了怎么办?他万一想将公主……那又要怎么办?殿下自己都打不过他,别说她这三脚猫功夫了。她的公主,不可以被一群野兽侮辱!那她要怎么做呢……外面有人守着,若是逃又要怎么逃呢?飞鸢本就已累极,想着这些纷繁的事情,最后还是捱不住困倦迷迷糊糊地趴在榻边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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