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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   宣和做了个梦,梦里飞花漫天,她坐在小时候上学的院子里,簌簌的梨花落了她满肩。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谢闲站在窗边安静地看书,俊逸的侧脸泛着些许的光。她幸福不已地欣赏,而他忽的抬首看向她,露出了微笑。
      “闲哥哥……”她喃喃地念道,然后醒了过来。发现没有飞花,没有小院,更没有谢闲,有的只是满目的漆黑和鼻尖散不去的腥味。
      她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在心底叹了口气。自从她离开洛阳,就再也没有见过谢闲,即使在梦里也没有。她努力地将他藏在那不为人所知也不为自己所触之地,试着学会过不再有他的生活。到今日,她觉得自己恐怕已经不会再想他了,可是却仍是想起了,在看不到未来的敌军营帐中,作为败军的俘虏,在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忽的想起了她深埋的最后一点光。
      ——他在做什么呢?是否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了呢?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世家大族们有南渡之意,那他会不会已经去到南边了呢?
      宣和什么都不知道,也已经不想知道,更不想他知道自己的事。
      她想坐起来,然而飞鸢趴在一旁压住了她的袖口,她也累了,宣和不想打扰她。于是她只是躺在原处,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包得齐整的伤口。
      飞鸢啊……若不是她,自己估计早已随着众位公卿去了。可就算如此,她也还是好后悔将她带出来,让她与自己一般陷入这样的绝境。她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她,所以当时自己怎么就答应她了呢?那股谜一般的自信到底是从何而来?宣和啊宣和,你为何就如此天真,真以为凭自己的努力就能够力挽狂澜。
      她轻轻地咳了咳,喉咙便漫上一股腥甜。虽然外伤处理妥帖了,但脏腑却不知受了多重的伤。这么一咳,飞鸢也便醒了。她抬起头来,脸上还印着衣裳褶子,此刻恍恍惚惚地还没反应过来:“……殿下?”
      宣和笑了笑:“没事。”然后就要坐起来,飞鸢赶紧扶她。
      飞鸢再看了看宣和的伤,喜道:“漱烨女郎给的药果然有效!殿下好多了吧?只可惜没有内服的,否则也给殿下服下,我们就能直接杀出去了!”
      宣和噗嗤一笑:“就凭我们俩?”
      “那我不拖殿下的后腿……殿下那会儿那么厉害,逃出去肯定不是问题。”飞鸢一赧。
      “那我一个人得能打一万个人,还得跑得比马还快。”
      飞鸢黯然道:“早知道我当时说什么都不要殿下来了……”
      “我才是,怎么就答应你让你跟着了,明知道很危险。”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宣和不由得一笑,飞鸢却哭了。宣和忙慰道:“别哭啊,你都哭了一整天了。”
      “殿下,我们可要怎么办啊……外面那些人,全都不是人,全都是畜生啊!”
      “可哭也没用呀,所以别哭了。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吗?我们二人能死在一块儿不也很好吗?”
      飞鸢使劲地摇头:“不,殿下不能死,殿下不能死……”
      “都到了现在了,就别叫我殿下了,我们便义结金兰,做对患难姐妹吧。”
      飞鸢一听,连哭都停下来了:“殿、殿下?这、这怎么成!我不过一个奴婢,殿下可是公主!”
      “你不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吗?何况在这里,谁管谁是公主,死了不都一样?我与几个姐妹都不亲,平日里不多往来,见到也说不上两句话。可你和沉欢却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其实我也从未将你们当做下人。”宣和柔声道。
      飞鸢双目泛出晶莹动人的光,又一波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宣和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多眼泪,水壶变的么?”
      她抬手使劲地擦了擦眼泪:“奴婢是高兴的……但是奴婢年纪比殿下要大,那奴婢就是姐姐了。”
      宣和欣然颔首:“自当如此。那飞鸢姐便唤我一声宣和妹妹?”
      飞鸢的脸一下子红了:“奴婢……”
      “嗯?”
      “我……”飞鸢嗫嚅了半天都没叫得出来,最后好不容易说出来也跟蚊子哼哼似的:“……宣和妹妹。”
      “嗳。”
      “天呐,我居然……我居然叫了殿下妹妹……”飞鸢捧着脸,几乎不敢相信。
      宣和握住飞鸢的手:“那姐姐,咱们就要相依为命啦。”
      飞鸢激动得难以自持,正要应,却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石勒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来:“那女人在里边儿?”一听就是喝得醉醺醺的。
      “回将军,一直在!”
      飞鸢浑身发毛,惊恐地看向宣和。
      宣和的目光里露出一股狠意,她立刻问:“帐子里有匕首之类的么?”
      飞鸢一愣,随即猛地摇头:“殿下……”
      “好好好,你们都退下吧,把那些兔崽子从女人肚皮上薅起来,也让你们快活快活,哈哈哈!”
      “谢将军!”
      “你别在这儿愣着,快躲起来!”宣和厉声道,然后又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飞鸢不知所措地只顾摇头,然而一看到宣和唇角渗出的血迹,却突然从狂乱的状态里脱出,没有人知道她那一瞬间到底想了些什么,她一咬牙捉住宣和的手腕,将她往地上一拖。
      “飞鸢你要做什么!”宣和险些被血呛到,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头晕目眩。
      一道光闪过,石勒已经掀开了帐子帘,一股浓得几乎让人作呕的酒气霎时灌满了整个空间:“让是本将来享受享受这细皮嫩肉的公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飞鸢咬着牙将宣和往床底下一塞:“殿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不要让他发现你。飞鸢求求殿下!”
      宣和一说话就是一嘴的血流出来,她掐着飞鸢的手:“不!不!飞鸢你别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做姐妹了吗!你别这样!”她当然知道飞鸢想做什么,可是她怎么能让她去代她受这一切!她宁愿与石勒那畜生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以飞鸢来换她苟且而活!
      “姐姐生来就是保护妹妹的,姐姐绝对不会让妹妹犯险。所以听话,不要出来,绝对不要!姐姐求你!”飞鸢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将宣和往里再使劲一推,放下了床单将她挡住,与此同时,躲在床底下的宣和就感到整张床一阵剧烈的晃动。
      石勒的声音响起来,他大笑道:“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
      飞鸢并没有出声,宣和透过最底下的缝隙看到她的绣鞋与石勒的军靴不断地交错。她感到自己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焦急万分之下喉咙又涌起一股压不下去的腥味。她努力地捂住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最后直接把袖子塞到嘴里咬住,感受到那一团布已经被嘴里的血浸湿。
      耳边忽然传来刀出鞘的声音,是谁拔了刀?是飞鸢还是石勒?转眼间,刀就被打落在地,石勒大笑的声音不绝于耳,飞鸢的鞋一下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只余下石勒那双军靴往床榻边来。
      又一阵摇晃,宣和似乎听到了飞鸢的呼痛声,然后两只靴子掉了下来,一阵恶臭钻进她的鼻子,但她完全不在意,她只听到上面传来的衣帛撕裂和剧烈挣扎的声音。石勒不断地笑着:“好啊,这样才有味道,我就喜欢你这样辣的,哈哈哈哈!”
      宣和死死地咬着口里的衣袖,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飞鸢……飞鸢……她闭上眼睛,感到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唔!”飞鸢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最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宣和只听到床榻不断地晃动,还有石勒不时发出的污言秽语和益发急促的喘息。她把自己蜷得小小的,不敢有一点动静。
      这是她最难过的一个晚上,她狼狈地缩在床底,不敢睁眼,只余眼泪刹不住闸似的使劲往外流。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刚刚去谢家,周围都是陌生人。那么小的小姑娘,遇到打雷害怕,就一个人蜷在衣柜里。她抱着膝藏得那么好,以至于照顾她的侍女发现她不见了,四处寻找,却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最后是谢闲打开了衣柜,拨开层层叠叠的衣服将她从角落里抱出来。她抱着谢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也只有十一岁的谢闲温和地拍着她的背,并没有嫌弃她把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肩。
      ……闲哥哥,救救我,救救宣和。
      她在绝望中痛苦地哭泣,几乎喘不过气,但痛楚越来越模糊,周围的一切都慢慢地在抽离似的。她努力地跟自己说不要晕过去,她宁愿承受着痛苦,好像就能分担飞鸢的痛苦一样。可是她没能做到,痉挛般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又吐出一大口血,终于躺在床底不省人事。
      “殿下!殿下醒醒啊殿下!殿下不要吓飞鸢,殿下!”
      飞鸢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宣和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她觉得脑子要烧了一样,眼睛也好疼。
      “殿下……呜呜,殿下……”飞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宣和强迫自己掀开眼皮,最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模糊的影像。
      “殿下!”
      “飞……鸢……”
      “殿下你终于醒了,吓死飞鸢了。”
      宣和眨眨眼,蒙在眼前的一片雾终于慢慢散了,飞鸢悲喜交加的脸清晰了起来。借着光,宣和看到她被咬破的唇角和脖子上吓人的淤青,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我看看!”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拉开了飞鸢的衣衫。她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向后退去:“殿下别看……别看!”
      宣和咬着牙把她拉回来,手劲大得飞鸢呼痛。把交领一拉开,她一下子就哭了:“那个畜生!畜生!”
      飞鸢颤抖这手把衣衫笼住,摇摇头:“我没事……没事。殿下你没事就好……”
      “我要去杀了他!”宣和掀了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却直接往地上一摔。
      “殿下!”飞鸢忙扶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飞鸢,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宣和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飞鸢含着泪道:“殿下,要是再让奴婢选一次,奴婢也还是会这么做。奴婢永远不会后悔的。”
      宣和使劲地摇头:“不,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值得,根本不值得!”她为什么要带上她啊!她分明不应该承受这些的啊!她的飞鸢啊!从前谢闲劈头盖脸地骂她的话又一次萦绕在了她的耳边,她不自量力,不懂权衡,以偏概全,不会理智思考,总是被感情左右。她那时不服,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好,她总是不明缘由地骄傲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资本,哪里来的底气。她根本不配当公主,她什么都做不到……“长宁”这样一个封号更像是讽刺,哪里有长宁!根本就没有!如果她更强一些,强到能够杀了石勒,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
      无数混乱的思绪搅得她近乎疯狂,心头那沉沉的痛楚几乎洞穿了她的胸膛,最后终于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要惩罚一般地让她活着呢?
      “殿下?殿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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