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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进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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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姒宛生下女儿姒锦儿。
姒锦儿是姒永月接生的第二十四个女婴。六个月前,姒永月家中闹得不可开交,她借口为三姨的丈人的妹妹的孙女儿接生,躲了出去。不料接生了第一个孩儿之后,找她接生的人便络绎不绝。她虽年轻,毕竟是个家世渊源的医师,在世人眼中,比普通的接生婆婆要有威信得多,况且她性情温柔,对产妇格外体贴,大家对她又多了几分偏爱。九个月间,她接生了二十三个女婴,三十个男婴,暗中也叫苦不迭,怎奈她心软如绵,从不知如何拒绝别人,只能继续有求必应。
姒宛躺在床上,兴致勃勃观看姒永月给哇哇大哭的宝宝穿衣,笑道:“以后你接生时,记得帮我留意哪家的男孩儿长得好,给锦儿定个亲。”
姒永月吐舌道:“好妹妹,你的心也操得忒远了。先把这豆大点儿的娃娃喂大再说。”说着,把宝宝塞到她怀中吃奶。
姜青鸿一直在屋内帮忙打杂。宝宝出生后,他见姒宛先与姒永月嬉笑,再给宝宝喂奶,精神十足,并无丝毫虚弱,也未瞧他一眼,他有些尴尬,站在屋内似乎多余,悄悄地往门外退去。
不料姒永月却先他一步走到门口,转身笑吟吟地说:“妹夫,她们母女就交付给你了。我去给宛儿抓点调理的药。”又嘱咐他一番该如何照顾产妇,如何照顾婴儿,便离去了。
姜青鸿转回床边。宝宝已吃饱睡去,姒宛看着怀中宝宝,满是宠溺。她抬头看到姜青鸿,伸手与他相握,满足地笑道:“你看宝宝好乖!”
姜青鸿想起一事,便道:“爹一直在门外候着,请他进来看看宝宝可好?”
姒宛心情大好,点头应允。
姒白筱进房后,盯着宝宝出神,脸色苍白。过了半晌,才道:“日子过得真快,你竟然也做母亲了。”神情颇为奇怪。又吩咐姜青鸿好好照顾姒宛和锦儿,然后便离开了。
姒宛皱眉道:“这些日子,爹的样子越来越奇怪了。”又问姜青鸿:“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姜青鸿不解地摇头。
接下来的十日,姒宛躺在床上休息,间或扶着姜青鸿下床走动一圈。宝宝不时啼哭,姜青鸿把宝宝送到姒宛床边吃奶,然后清洗干净,再哄睡着,一天如是十余次,不分昼夜。好在一日四餐饮食由姒白筱料理,他只需端来喂给姒宛吃下。
他迅速消瘦,眼睛也眍了,但与宝宝的感情与日俱增,只听得宝宝哭一两声,便懂得她的意思,慌忙跑去为她料理。不出满月,宝宝已成了他片刻舍不得离开的心尖尖宝贝贝。
在大夏国中,孩子随母,不但跟随母姓,连父亲也由母亲来指定。母亲的正夫是孩子的嫡父,母亲还可于孩子满月时,指定一个或多个夫侍抚养孩子,称为亲父,若亲父与嫡父并非一人,则亲父又被称为从父。除开嫡父和从父,其余的小侍于孩子便无父亲名份,孩子只需称呼他们为叔叔。名下没有孩子的男子,晚景多半凄凉,离世后不得与妻子合葬,在祠堂中也得不到供奉。
姒宛只娶一夫,宝宝的嫡父和亲父自然都是青鸿,但依例也需在孩子的满月礼上宣布一番。满月那天,姜家差人送来厚礼,祝贺儿媳添女,儿子成父。
锦儿快四个月时,姒宛和姒永月结伴上京。
临别时,姜青鸿抱着宝宝,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京城,他去过无数次,只不过是富贵锦绣遮掩下的重重机关。此次,京城却变为充满凶险和神秘的黑暗深渊,随时会吞噬他和宝宝的未来。
姒永月仍无孕象。她将这次远行视为逃脱,马车驶出很久,她才将手挪离胸口,吐出长长一口气:“总算是走了。”父亲逼她纳侍,隔三差五便请媒公上门,把她叫去,听那些媒公把东家儿郎西家少年夸得天花乱坠。她在这边死命顶住不肯松口,徵儿在那边却冷若冰霜,终日不发一言,连个好脸色也不赏给她。她在夹缝中苦受煎熬,终于等到解脱的这一天,不由心情大好。
姒永月问姒宛:“你可想念宝宝?”
姒宛望向车窗外,神色带着茫然:“有我父亲和她爹照顾她,我不必担心。若是此行顺利,年底便可接她父女到京团聚了。”她忆起窗前烛下,青鸿对她讲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他的苦心她怎会不知,只是当时佯作不觉。京城果真是那般可怕的所在么?
贡院设在京城近郊,占地甚广,巷陌纵横,如同一座小镇,内有上百间小客栈,由京城百姓建筑经营,考生可凭地方上的考引入住贡院备考。客栈奢简不一,街头巷尾还有无数书坊、学堂。不少考生一考不中后,住在贡院中继续攻读,留待明年再考。因此,贡院里常年都有学生来往,若到考季,更是热闹非凡。
姒永月和姒宛在贡院大门的门房处交验了考引,门房发给她俩两块木牌,以后便可凭此木牌自由出入。
贡院大门乃是一座高大的牌楼。进了大门,笔直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有书坊、客栈、食肆、客栈、杂货铺,铺面之间又有小巷,四处人声喧杂,尽是学生打扮的女子。她俩觉得新鲜,一路上东张西望,应接不暇。
走入一条小巷,尽头处鲜花怒放,一眼清泉汩汩流出,竹林掩映一处小院。院中黑瓦白墙,花界铺地,雅洁异常。姒宛赞叹道:“好清幽的地方!”
姒永月在院中转了一圈,说:“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姒宛笑道:“好极了。”此处房价不菲,不过她在姒永月处已存了二十余贯钱,应付日常开销已是绰绰有余。
姒永月和姒宛放下行李,姒永月的书僮将门房给的两张红纸分别贴在门板上,一书周城姒永月保荐医科,一书周城姒宛保荐经算。院中已住了三人,见新来人,都派出小僮来探看。不多会,原先住着的三个少女便结伴来与她们见面。
那三个考生可巧也都是保荐上来的,看衣着谈吐,皆非富即贵,她们见新来这家姐妹既搬入这等精洁学舍,又是保荐,料想定也是同道中人,便来结交。见了姒永月尤可,见到姒宛,她们心里不免犯嘀咕,她相貌气度虽佳,周身服色却是寒伧至极。
她们心里想:莫非这位小姐有怪僻,故意如此打扮?再多攀谈几句,问清身世,有两个少女的神气便变了,存了轻视,再不肯与她说话,只找姒永月谈天。只有第三个,仍是殷勤相问,言笑晏晏。姒宛心中明白,对这位名息修芳的姑娘也生出几分好感。
息修芳她们已入住两月余,同乡的、同科的、相邻的考生,早已混得个个相熟。她们本就不是刻苦的人,白天偶尔还肯翻几页书,日头一西,便到了玩乐的时候,呼朋引伴,或聚会啸笑,或入城游逛。
这天,天色还未暗,她们带了几个新朋友,来找姒永月。
那两个少女存意不带姒宛,碍于姒永月的面子,只好虚意相邀。姒宛怎么不知,便以要看书为由,不愿同去。姒永月却不答应,一定要拉上她,息修芳也在一旁热情邀约。姒宛无奈,只能一起出门,没有出游的衣裳换,仍穿着白天那身。
那两个少女见到姒宛同行,心中已是不乐。她们也不是不与寒士交往,若是肯帮衬、会奉承的伶俐人,她们还是肯宽厚相待的。可姒宛一边寒酸,一边拿着比正经小姐还傲气的款儿,她们怎么看也不顺眼。一路上,两人小声嘀咕,商议要使姒宛大大出一个丑,令她再不敢与她们混在一堆。
这一晚,节目是仿廷对。几十个相熟的考生,在考院中赁了个大厅,仿照他日皇室公主设廷对的形式,先操练一番。正席虚设,一个少女坐在斜角,充当传言官,念出模拟的廷对题目。
这帮考生多是保荐而来,学问水平不得而知,但她们自己倒是将大半希望寄托于公主廷对,而非贡院考试。
息修芳见了厅内情形,头疼道:“白天看书,晚上还要做这等差事!谁的主意?”
一个同伴笑她道:“你考试也怕,廷对也怕,就不怕两手空空回去被你娘骂?”
息修芳苦着脸:“唉,我就在这里捱一天算一天吧。”
人到齐后,传言官开始念题目。下面的考生如临真境,踊跃作答。
头两道题目依例是圣学。圣学是人人都学过的,题目下念,下面人声沸腾。姒永月和姒宛不感兴趣,退到后面,悄悄聊天。
正聊得起劲,姒宛突觉被猛推一把,同院的那两个少女正拍掌大叫:“这里有一位经算的大才女!”原来,刚才念了一道经算的题目,却只有寥寥两人应答,正在冷场。同院两女见是捉弄人的好时机,便将姒宛推上前去。
姒宛定下神,问清题目,倒也不难,便侃侃作答。答完,场中众人听是听到了,不是甚懂,无法作评。先前回答的那两人却哈哈大笑,说道:“荒谬至极,狗屁不通!”
同院两女听到此言,迫不及待哄笑起来。姒宛皱起眉,想和那两人辩个清楚。还未开口,同院两女就抢白道:“这两位小姐出自文圣堂书院,师尊是鼎鼎大名的卫慎己大师,你不过就学于乡间官学,师承无名,见笑于两位学姐也不算耻辱。”
众人分不清是非,也纷纷道:“正是!正是!”
姒宛见状,已知辩论无益,只是冷笑。姒永月忙将她拉出厅外,说道:“这里有什么好玩?我听说有一条小巷子,卖的桂花酿十分香甜,不如我们找去喝两碗。”
姒宛叹口气,说道:“见了今日这情形,我才明白,当年我秋试不中,当属寻常。大试时,若考官与那两人是一脉的,我定是落选无疑。”
姒永月劝道:“你才识卓绝,纵使考官不识,他日廷对时,一定会得公主赏识。”
姒宛摇摇头:“今日只是仿廷对,便已乱成一锅粥,他日我未必有幸谒对。何况,公主之尊,不过在于身份,经算之学深奥之义,片语应对之间,她怎能领会得了?”说完,晚风袭来,她竟觉出几分萧索之意。
姒永月笑道:“事在人为,你莫担心。”她指着前头一方幌子,“你看,这就是了。我们边喝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