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啸·惜樱》品素

45、责同门 勇立威

　　一行人继续上路，很快到达了紫彤谷。各路人马分门别派驻扎谷外，局面尚无想象中的混乱，但气氛看来有些紧张，尤其是人族、妖族之间的驻营地楚河汉界分明，互相防备、对峙的意味十分明显。

　　雪涵樱刚在心底做完这个简单判断，修真门派中的一处营地忽地起了骚乱，人影绰绰中，有个粗噶的男声高声喝骂着：“谁知道你们这些妖孽安的什么心，没准和里面的老魔头就是一伙儿的，让你们来试，放跑了老魔头谁负责？”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亏你们还自称什么名门正派，原来就是这样自私怯懦，小人之心！你们对那些凡人见死不救我们管不着，我们妖族的兄弟我们自己救，给老子让开！”

　　两边各有应和之声响起，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妖族这方有人劝解道：“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别忘了大护法交代过，我们是来救人，不是来生事的，一切等大护法回来再说。”那劝架之人雪涵樱认得，正是她多日不见的小姐妹银仙，只是银仙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同伴身上，还未看到她。

　　听了银仙的话，妖族那人神情微顿，低低嘟哝了几句便不打算再闹了，那先出声骂人的修真弟子见对方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心头蓦地火起，竟拔出随身佩剑追了上去：“妖孽还敢耍横，爷宰了你！”

　　双方原本只是口角，妖族那人没料到对方一言不合竟会动手，待到反应过来匆忙出招抵挡，已然慢了半拍。那修真弟子出手毒辣，竟是一剑直奔对方胸口而去。

　　眼看着那妖族之人就要伤在剑下，忽有一道樱粉色光芒闪过拦在他面前，挡下剑招的同时爆出反弹之力，生生把那修真弟子拍飞出去。

　　那修真弟子的身体高高飞起，重重落下，着地时一口鲜血喷出，趴在地上直哼哼，半晌爬不起来。旁边的同伴见状赶紧跑过去想要扶他，却被一记劈头响起的冷声喝住：“站住，不许扶他！”

　　众人回头，只见一身着粉白衣衫的少女越众而来，纤美秀丽的身姿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那打算扶人的修真弟子愣了愣，愕然唤了声：“少掌门？”

　　雪涵樱微微颔首，又摆手示意那人退开，随后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受伤的弟子道：“萧潜，你可知错？”

　　那名叫萧潜的天机门弟子挣扎着抬起头来，咳嗽喘息许久才明白了眼下的状况，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少掌门你打我？那妖孽欺上门来辱我仙道中人，你不为我们出头就罢了，竟然还对自己人动手？这般吃里扒外，你有什么资格做天下第一修真大派的继承人？”

　　说话间，他瞥见了站在雪涵樱身后的宁昌泽，立即出声求援道：“大师兄，你都看到了，她就是这样对待同门的！她一个黄毛丫头仗着会讨师父欢心，抢去了你未来掌门的位置，我们早就看不惯了，你可要为我们到师父面前讨个公道，我们支持你做掌门弟子！”

　　他这话竟也引来一小部分人附和，宁昌泽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雪涵樱处事干练能力出众，早已获得绝大多数同门的认可，但总有那么一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心里不服气被一个资历比自己浅的小姑娘骑到头上，自己又没有本事争胜，因此总喜欢把他抬出来当枪使。要是这些口口声声谴责妖孽之人知道他这个天机门当代口碑最好资历最深的大弟子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妖孽，不知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气厥过去。

　　见宁昌泽尴尬，雪涵樱以目光示意他不必接话，自己应付得来，随即莲步轻移，挡住了那名叫萧潜之人望向宁昌泽的视线：“我们说的是你的问题，少拿大师兄出来说事！你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看来是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了？”

　　“我没错，错的是你！”萧潜也是个倔脾气的，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瞪大了眼睛与雪涵樱狠狠对视。

　　这番争执已引来修真道与妖族双方许多人的围观，因为各派掌门人与妖族大护法花月痕都去谷内更深处观察结界了，当家做主的都不在这里，一时间大家只是在旁看着议论纷纷，也没有人出来调停争端。

　　刚才那个被袭击的妖族与苍泠是旧识，知道雪涵樱是他们苍老大的相好，但她自己是天机门弟子，如此身份夹在中间未免难做人，于是上前道：“樱姑娘，算了，反正他也没伤到我，你不必为难。”

　　“不为难！”雪涵樱摇头，“这事总得解决，不然有一就会有二。你们不必担心，一边看着就好。”

　　说罢，她又冷眼睨向萧潜：“你可还记得，天机门门规的第一条是什么？”

　　见萧潜犟着脸不答，她冷笑道：“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是‘明辨是非，惩恶扬善’。一名合格的天机门弟子，应当是非分明，为所当为，而非拘泥世俗偏见，盲目排斥他族。这些年来，虽说人间也不是没有为非作歹的恶妖，但湛华山妖族族规严明，于我人族秋毫无犯，你敌视他们，所为何来？”

　　“今日他们也为救人而来，与我们目标一致，得此助力，本是值得欣慰之事，你不思戮力同心共抗强敌，反倒处处与人针锋相对，方才若非我阻止，你是不是就打算要了这位兄弟的性命？你可曾想过，若他真有个好歹，会给人妖两族之间造成怎样的仇隙，那样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对一个与你无冤无仇之人，你只因一言不合便下杀手，心胸狭窄骄横暴戾，强敌当前，你不顾大局挑起内乱，无视谷内人质和诸多道友的安危，鲁莽自私愚昧肤浅，你还敢说你没错？是不是要等到我们自己打得头破血流，让褫魍老魔不费吹灰之力把我们全灭了你才知道错？到了那时，可没有人来为你这个灰飞烟灭的冤魂主持公道！”

　　一句紧似一句的质问，噎的萧潜面红耳赤答不出半个字来。雪涵樱又抬头环视四周修真弟子，眸光凛然朗声道：

　　“发生争执的过程大家也都看到了，是谁挑起的争端，是谁激化的矛盾，是谁不感念对方退让得寸进尺，相信大家心知肚明。既然我们自称仙道中人，理应侠义为怀处事公允，如此自恃身份欺凌他人可是仙道当为？诸位说我罚这有违门规之徒罚错了吗？”

　　“即便当着家师和各派宗主之面，我也是这么说，若有谁认为我不配担这天机门少掌门之职，只管去请家师和各位前辈主持公道。我雪涵樱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不惧千夫所指，恶名加身！”

　　少女清脆的语声回荡在山谷中，悦耳如钟磬流水，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四下里一片寂静，许久没有人说话，那些帮着萧潜闹事之人纷纷羞愧地低下头去，妖族众人则对这仗义执言毫不偏帮自己人的天机门少掌门露出了钦佩赞赏之色。

　　萧潜面色发白地咬了咬唇，低声道：“对不起，少掌门，弟子……弟子知错了。”

　　“那就好。”雪涵樱点了点头。

　　一旁那与萧潜交好之人松了口气，正要扶他下去，却被雪涵樱抬手拦住。萧潜紧张地看了雪涵樱一眼，以为她还要处罚自己，不料雪涵樱将他从同伴手中接过，在他背后盘膝坐下，双掌按上了他的背心。

　　萧潜这才明白雪涵樱是要替他疗伤，不禁赧然挣扎道：“不敢劳烦少掌门，我自行调息便是。”

　　“专心点，别说话。”雪涵樱按在他背上的手纹丝未动，柔和的灵力已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萧潜心知拒绝不得，只好闭了嘴，屏息凝神配合她。雪涵樱在治愈术的修为上当属个中翘楚，不多时萧潜便觉体内血脉畅通，痛楚尽去，就像根本不曾受过伤一样。

　　雪涵樱缓缓收手，扶着萧潜站了起来，随即向他敛衽一礼：“适才涵樱迫不得已对萧师兄无礼，还望师兄莫怪！”

　　萧潜入门之日虽久，但限于天赋，至今也不过是个低阶弟子，论分位和身为少掌门的雪涵樱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雪涵樱正经八百地称他师兄还对他行礼，他一时慌了，不由手忙脚乱地去扶：“少掌门言重了！这本是弟子有错在先，如何敢当少掌门如此大礼？”

　　“应该的！”雪涵樱笑了笑，“平日里师兄叫我雪师妹就好，少掌门其实就是个要比旁人多担责、多干活的苦差事，听多了也累。”

　　这话一出口，气氛立时轻松了下来。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各种议论声又悄悄响了起来，却都是对天机门掌门慧眼识珠和雪涵樱本人才德出众的交口赞誉。

　　旁观了雪涵樱恩威并施收服人心的一幕，苍泠禁不住暗暗得意了一把。不愧是他的女人，就是厉害！也就是他，才有本事让这不同凡俗的女子对他青眼有加，旁人有这等福气么，哼。

　　就在雪涵樱处理这场风波的后半段时间，道桓陪着上官灵枢和其他各派掌门人回到了驻营地，花叶痕则在离他们稍远处独自一人走着，事情的发展和落幕他们也都看到了。花叶痕自不必说，心里默道了声“嫂子威武”，至于各大门派的宗主们，无论对妖族是抱着亲和还是敌对态度的，对雪涵樱处事的手腕都也都禁不住暗暗赞叹。

　　经此一事，即便是对妖族仍无好感的，也不好意思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了。湛华山妖族这些年在三界的口碑的确不错，即使某些人心中人妖对立的观念牢不可破，认真计较起来，却也说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况且，人家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都明白，大敌当前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如果现在再惹是生非，岂不是显得小家子气，还不及一个小姑娘懂事？

　　这样的局面，道桓自是喜闻乐见。

　　这些日子以来，驻营地内的对立气氛谁都感觉得到，但下面的人碍于本派首脑人物在场，首脑人物之间又都碍于互相的情面，谁都没有把这种对立摆在明面上。

　　其实，暗地里的较劲比明面上的冲突更难处理，捉不住把柄，说不得重话，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也拿不准，潜在风险不可估量。今天，这些弟子趁着宗主们不在闹事，雪涵樱又趁着这机会抓个出头鸟立了威，就好像一个肿胀到极致的脓包终于被挤破，痛上那么一痛，却总算是釜底抽薪了。

　　看着雪涵樱，道桓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的光芒，随即又变得复杂。之前不知雪涵樱前世的身份，作为师父对着徒弟感慨一下“吾家有女初长成”也是很正常的，但见过上官灵枢之后，他自然已经知晓了一切。这是该叫她“流樱前辈”好呢，还是“怀樱仙子”好？对这个投了晚辈胎实则辈分高得出奇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和她相处了。

　　心思百转间，雪涵樱已经快步走来，盈盈一拜唤了声“师父”。道桓赶紧扶起了她，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见道桓迟疑不语，雪涵樱心中了然，蹦上去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师父，这么久不见徒儿想死您了，可您怎么理都不理我？徒儿好伤心，嘤嘤嘤……”

　　身后的苍泠一头黑线。念在眼前这位是雪涵樱今世的长辈，而且外貌已近知天命之年，对雪涵樱来说应该引不起什么遐思的份上，他姑且忍下了把她从道桓臂弯上掰下来的冲动。

　　道桓哭笑不得，只得如从前一般，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堂堂天机门少掌门，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娇耍赖，也不怕人笑话？”

　　“怕什么，反正我脸皮厚！”一脸骄傲地甩出句让人几欲扑地的话，雪涵樱突然收敛了嬉笑，望着道桓认真道，“师父，不管我从前是谁，这一世，我只是雪涵樱，你最疼爱的小徒儿，那个会跟你胡搅蛮缠也会逗你开心的顽劣丫头。”

　　道桓心头慰暖，终是释然一笑，道了声“傻丫头”，眼中的欢喜藏也藏不住，活脱脱一个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的慈爱父亲。

　　看着这师慈徒孝的一幕，上官灵枢在旁翻了个白眼，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明明实际年龄好几千岁却顶着少女躯壳装嫩装可爱的厚脸皮老女人。

　　雪涵樱看出哥哥的想法，于是背着众人冲他扮了个鬼脸作为回应，随即便把宁昌泽拉过来一起跟师父汇报情况去了。为免宁昌泽心怀愧疚不肯撒谎，她把大半的话头都给抢了去，整个过程中只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宁昌泽只能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而已。

　　听完了雪涵樱细节有所保留但主旨明确清晰的汇报，道桓凝眉思索片刻，随后与上官灵枢和雪涵樱低声交谈了几句。雪涵樱点点头，回身招呼苍泠。

　　此时，苍泠正与花叶痕等几个妖族故旧叙话。之前苍泠为救宁昌泽魂断危山，妖族众人接到传讯后都很难过，但得知雪涵樱承诺一定会救他回来，心中还是存了希望。今日见他安然无恙出现，众人皆欣喜万分，原本对雪涵樱和宁昌泽的些许怨责也都烟消云散了。

　　听到雪涵樱叫自己一起过去议事，苍泠便暂停了与老友们的叙话，向道桓师徒几人走去。道桓很是客气地迎上前道：“先前不知清琅剑为苍尊主托生，冒犯之处尚请见谅。苍尊主舍命相救小徒之恩，道桓感激不尽，日后但有所需，愿效犬马之劳。”

　　“真人言重！”苍泠微微颔首，“苍泠借天机门镇派之宝重生，便是承了天机门的情，回报一二也是理所应当。再则，如今妖尊另有其人，苍泠不过一介散妖，真人直呼其名便可，万勿再以尊主相称。”

　　“苍泠君既如此说，那鄙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道桓笑了笑从善如流，不过还是尊称了一个“君”字。随后，他和漓倾打了招呼，又叫上过来见礼的法恩，引着几人一起往自己暂住的营帐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