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啸·惜樱》品素

44、风云起 赴彤谷

　　如愿看到那一身紫金衣衫的伟岸身影自光影流动处走出，翘首以待许久的雪涵樱终于释然地松了口气。

　　不知几辈子没跟天庭联系了，幸亏联络法咒还不曾记错。不过几句咒语的工夫，就把三界至尊的天帝陛下给请来了，啧啧，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呀。

　　眼前的三界至尊眉目俊朗依旧，却明显没有了当年的傲慢骄狂，盛气凌人之态，透出种温润通透中包容万物的气势，较之当年给人的畏惧感，如今的他更令人真心敬服。迈步走上前去，雪涵樱轻提裙裾盈盈下拜：“有劳帝君拨冗下界，怀樱感激不尽。”

　　此刻，她用的是当年的怀樱仙子之名，行的也是天界之礼，天帝姬涤辰看看眼前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一阵恍惚，几乎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顿了顿，他微笑抬手扶起雪涵樱：“怀樱仙子不必多礼。阔别两千余年，仙子风采更胜往昔，着实令人欣慰！”说到此处，他语声微顿，垂眸叹了口气，“纵是如此，亦难掩本尊当年之过。含冤下界，几世艰辛，仙子受苦了……”

　　“帝君言重！”雪涵樱不甚在意地一笑，眼底闪烁着温暖明澈的光芒，“那些都是郁玟的罪孽，帝君不过一时受其蒙蔽罢了。您这些年甘愿折损寿数竭力挽回，所作所为无愧天地，怀樱真心感佩。到人间的劫，且当是一种历练吧，况且，若无此劫，我也不会结识如今这些生命中值得珍惜的人，所谓的劫，又何尝不是缘呢？”

　　“难得仙子如此洒脱，倒是本尊落了俗套！”姬涤辰慨叹一声，随即正色道，“仙子今日相邀，可是为了破劫一事？”

　　“正是！”雪涵樱点头，“我听东海的漓倾小太子说过一些，不过他也知之不详，我想，帝君应当清楚所有来龙去脉吧？”

　　“没错，也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姬涤辰轻叹，思绪飞回了遥远的往昔。

　　听姬涤辰详细说完，雪涵樱才明白之前漓倾所说的连环劫是怎么回事。郁玟当年倒行逆施，搅乱了许多人的命格，其中一些人的命数无意中纠缠到了一起，而她，就是联结所有人命运的中心点，她的选择和作为，会直接影响到这些人的命运走向。

　　“我大概可以猜到，这几世和我命运相连的人，应该就是思杨哥、苍泠、灵枢哥哥、宁师兄……还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法恩。凌霄真人故去后，清琅剑魂消失乃是顺从天意，只有在下一代明主出现时才会归来，法恩出现在天机门，其实是冥冥中追随你而来。而且，正因为你是天机门新一代的天定明主，所以，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人以外，整个天机门的命运也都掌握在你手里。”

　　“好吧，我明白自己多重要了，简直是牵一发动全身啊！”雪涵樱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目前来看，我对他们命途的影响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对么？”

　　“的确。在解释你这个连环劫之前，本尊必须先告诉你另一件事。近来尸魔老祖有所异动，天界已知，这是因为凡界人族与妖族盲目对立过久，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杀伐，积累了太多血腥和罪孽，褫魍之乱是天降之罚，连本尊也无法阻止其发生。”

　　“这是一场无法逃避的灾难，同时也是一个契机，如果人妖两族能摒弃前嫌携手应对，便能平安度过此劫。倘若凡间生灵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渡劫，天界在最后时刻会出手干预，但作为违背天道的惩罚，遗留的祸患仍会绵延数千年，凡界可以保住，但日子不会好过。”

　　雪涵樱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么，褫魍之乱和我的这个连环劫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如你所说，你之前所为，已为那些与你命运相关之人扭转了许多厄运，但最关键，最凶险的最后一关正是褫魍之乱。如果你接下这个平定褫魍之乱的任务，成功了，便可一举破劫，让这些人从此摆脱命中灾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你一旦接手，在尘埃落定之前，所有在天庭有位阶的神族仙族都不能插手，你只能依靠凡间的力量，万一失败……”

　　“失败了，我就跟他们一起玩完？”雪涵樱了然耸了耸肩。

　　“没错！”姬涤辰颔首，随即提醒道，“其实，你自己的劫早已结束，如果你不想接这个任务，可以选择直接飞升归位。苍泠与你命数相连，不会有死劫，但他的性格并不适合修仙，以妖的身份不可能留居天界，要想陪在你身边，就只有重新做回剑灵，以兵器形态相伴。至于其他人，他们命数本厄，如果失去了你的带引，要想在这场劫难里活下来，只怕很难。”

　　好吧，说了这么多，其实中心意思就是：如果她只想自己活，完全可以不趟这个浑水直接回天上，但其他人会死，苍泠也会生不如死。如果想要大家一起好好地活，她就得挑战褫魍搏命一赌，生死胜负尚未可知。

　　“事关重大，你不必急于答复，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等有了答案再告知本尊便是。”看着蹙眉沉思的雪涵樱，姬涤辰宽慰了一句，正准备离开，却被她匆匆叫住。

　　“帝君，此事无须再考虑，怀樱愿意留在凡界，接受挑战。”

　　迎上眼前女子清亮决然的目光，姬涤辰微微动容：“仙子真的想清楚了？”

　　雪涵樱用沉静的微笑回答了他。其实，她从来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放弃保护身边的人，刚才那一瞬的犹豫，只不过因为想到如今苍泠已与自己生死相连，自己搏命就等同于让他搏命。但她随后又想到，如果自己选择归位，姑且撇开其他人的生死不谈，苍泠也会面临两难之境——要么离开她，要么永远做一把剑，这样活着，难道他就会快乐了吗？

　　所以，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看着她的眼睛，姬涤辰便已明白，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君王贵气天成的眉目中流露出一丝柔情，似是透过她的言行举止想起了什么人，随即清浅一笑：“也好，那本尊就在此预祝仙子旗开得胜了。东海漓家那孩子，想必也能帮得上忙，毕竟，他的母……父母可都不是寻常之辈。”

　　雪涵樱一愣，刚眨了眨眼，姬涤辰已消失在一片紫金色的流光之中，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一瞬间他仿似百感交集的恍惚神情。

　　隐约明白了几分的雪涵樱暗自喟叹，随即收拾心情，匆匆踏上了归途。

　　☆ ☆ ☆ ☆ ☆

　　刚刚回到与苍泠等人暂时落脚的山间空宅，雪涵樱就收到了从天机门传来的坏消息。

　　昨日夜间，褫魍老魔突然冲破大半封印，释放出强悍魔功控制了紫彤谷周围方圆百里之地。道桓闻讯后，立即率天机门弟子在其势力外围设立法阵与之对抗，总算暂时阻止其影响继续扩张，但褫魍也有被其收服的诸多尸妖助阵，目前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无法更进一步。

　　褫魍老魔命手下放出话来，要天机门为他彻底解除封印，否则，在他控制的那方圆百里地界内所有的生灵都得死，是否接受条件，可以考虑的时间仅有三天。

　　眼见形势危急，道桓立即传书各大修真门派请求援助，目前灵剑派、清虚观、玉扇门等十几个实力较强的门派都已先后赶来，但仍是无法突破褫魍设下的结界入内救人。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是，如果继续对峙，危害暂时不会扩大到那方圆百里之外，但三天期限一到，那片区域以内的生灵就会灰飞烟灭，成为褫魍老魔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面对褫魍老魔抛下的条件，原本联手抗敌的各大门派分立成了意见对立的两大阵营。

　　一部分人认为，褫魍老魔一旦脱困而出，势必造成更大的危害，所以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他的条件，必要时，也只好牺牲那方圆百里内的生灵来保全整个天下的生灵。

　　而另一部分人则不认同这种以牺牲少数来保全多数的做法，认为少数生灵也是性命，没有理由被放弃，更何况数以万计的生灵也不算少了，理应以他们的安全为重，褫魍老魔就算放了出来，以后也是可以想办法再抓的。

　　持第一种意见的人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觉得他们想得太天真，褫魍老魔是什么角色，现在还没有完全脱困，就可以和各大门派的联手之力抗衡，这要是彻底放了出来，试问天下间还有谁制得住他？到时候，却不知有谁愿意如凌霄祖师当年那般舍身去封印他，况且就算有人肯，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

　　两派争执不下之时，又出了另一桩乱子。被困在褫魍结界之内的除了凡人还有妖族，凡人是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宰割，那些妖族却不甘束手待毙，设法送出了传信灵符向妖尊求救。红妩因为即将临盘无法前来，就让花叶痕带了一千精锐赶赴紫彤谷。

　　这妖族与修真道一碰面，气氛立刻又紧张起来，虽然碍于大敌当前暂时未起冲突，但也是彼此戒备，暗流汹涌。天机门作为修真各派默认的领袖，在苦思对敌之计的同时还要注意平衡各方势力，以免大战未起内乱先起，道桓和上官灵枢都表示万分的心塞且心累。

　　雪涵樱事先已知这场浩劫必然会发生，倒也不如何惊骇。作为天机门的少掌门，她自然要回去助师父一臂之力，更何况这也是她破劫必经的考验，至于其他人，虽然他们也是连环劫的局中人，她却并不想让他们和自己共同进退，反倒更希望他们能置身事外。

　　照姬涤辰的说法，如果破劫失败，他们很可能有性命之忧，尽管远离褫魍也无法保证他们一定能逃过劫数，但至少总比身在危险中心要好一些。所以，她只字未提破劫之事，只说自己先回天机门看看情况，让其他人在这里等她，如果需要帮忙再传信给他们。

　　听了这话，苍泠先被气笑了，嘴角勾着个冷森森的弧度斜眼睨她：“传信？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别人我管不了，总之我是不会等的，你若是觉得你拦得住我，尽管来试试。”

　　另几人也都拿一种看骗子的控诉眼神看她，末了，法恩无所谓地抱起了胳膊：“谁稀罕跟你一起去，我自己又不是不认识路。”

　　“小月还在那里，就算没有如今之事，我也会去。”宁昌泽垂着眼，眸中波澜不惊。

　　“父君母后给的任务没完成，这样回去，好像是要挨揍的啊！”漓倾少年老成地长叹一声，仿佛很是苦恼的样子。

　　雪涵樱嘴角猛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就知道这帮家伙没那么好打发，也罢，今生能遇见这些真心待自己好的人，那是她的福分，那她，也尽力不辜负他们的信任便是。

　　想到这里，她不再纠结，霸气十足地一掌拍向桌子：“行了，都给我闭嘴！谁再吵我就把谁丢在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出她言下之意，苍泠等几人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 ☆ ☆ ☆ ☆

　　前往紫彤谷的路上，苍泠仍有些不快，寒着脸不理雪涵樱。闷了一会儿，雪涵樱先受不住了，嘿嘿笑着去勾苍泠的胳膊。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苍泠面无表情地把胳膊抽回来，冷冷回了一句。

　　噗——雪涵樱几欲扑地。他们两个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什么卿卿我我少儿不宜的事情没有做过，他他他他……居然来跟她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不知道他这只大色狼什么时候遵守过凡人的礼教了？

　　她知道苍泠还在为自己先前的打算生气，那也是在意她的缘故，因此她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地蹭上去，眨眨眼道：“姑娘当然要自重，可我都是你女人了就不需要了吧？相公乖，来让我抱一个，嗯？”

　　看到她那旁若无人对自己撒娇抛媚眼的样子，苍泠终于绷不住笑骂出声：“厚脸皮女人，每次都来这招，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不知道！”雪涵樱摇头摇得干脆，“脸与相公不可兼得，舍脸，而取相公也！”

　　苍泠彻底无语。如此旁若无人的调笑让同行的其他人有些听不下去，赶紧加快速度走到前面去了，法恩还很尽责地替漓倾堵住了耳朵，免得他那厚脸皮的师妹再说出什么更不要脸的话来，污染了漓倾小弟弟那颗纯洁的少年心。

　　确定那些人不会来偷听他们说话，苍泠的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樱儿，老实告诉我，之前你去见谁了？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事？”

　　雪涵樱原本只说出去打听消息，并未提及是去见天帝姬涤辰，如今苍泠既然问了，她觉得瞒着也不好，于是便乖乖全数交代了。

　　说完，她不禁歉疚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苍泠，没有问过你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原本，我们还有机会置身事外的……”

　　“傻瓜！”苍泠笑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你不是会为了自己抛下朋友的人，我又何尝是？况且，如果置身事外要以和你天地相隔，或者不能光明正大与你相守为代价，我宁愿和你一起放手一搏。横竖祸福与共，生死不离，没什么可怕的。”

　　见雪涵樱眸光晶亮地望着自己，眼底满是喜慰之色，他心中却是微动，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其实，不适合修仙入天界是我的问题，你前世本就是天界仙子，在那里还有师门有朋友，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为了我留在凡界，你就真的不后悔吗？”

　　“还说我傻！”雪涵樱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从前在天界是因为我本就在那儿没的选，现在和你在凡界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回去？天界的差事麻烦得要命我本就不稀罕，岳潼师父和天界那些老熟人，有空去看他们就是，多大点事也值得纠结，你才傻呢！”

　　听她这样说，苍泠顿时心中石头落地，畅快地笑了开来。

　　拉过她亲了一口，他又道：“连环劫的事，我知道你是不愿意他们知道你为了他们揽事上身，怕他们心里不安，可你就不该瞒着我。一来我们生死相连，你想撇也撇不清，二来，他们是你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难道在你眼里，我和他们就没有什么不同？”

　　见苍泠说着说着又一副醋坛子打翻要兴师问罪的样子，雪涵樱赶紧识时务地主动表态：“不同不同当然不同，哥哥再亲哪里有相公亲？我那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

　　苍泠满意地一弯嘴角，酝酿中的寒潮风暴转为艳阳高照，随后牵着她赶上了前面几人。

　　此时雪涵樱的心思已回到正事上，与众人商议几句后，见宁昌泽眼中忧色颇深便安慰道：“如今这么多人与老魔头对抗，他应该无心只针对小月嫂子一人，大师兄不必太过担心。”

　　说着，她忽地想到一事：“你不是有办法控制心绪不让老魔头发现你有异心吗？这次回去，不如你就假装仍然受他胁迫为他做事，试试能不能探出结界里面的情况。具体怎么做，我大致有些想法，但还不确定，等见到师父和哥哥问清楚了再说。”

　　宁昌泽点了点头，神情决然中有些微的苦涩：“只要天机门还肯信我用我，便是舍了这条命，我也会帮你们对付那老魔头。”

　　“大师兄……”雪涵樱拧眉，“你别老想着一死谢罪什么的，我是要你帮忙不是要你拼命，你死了小月嫂子怎么办，她这么多年的苦可不能白吃！”

　　说着，她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身份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嘱咐过哥哥替你保密的。这次回去我就跟师父说，是我把你伪装成尸妖让你去卧底，反正我现在顶着个转世仙子的名头，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会太奇怪。”

　　宁昌泽本以为上官灵枢既已回了天机门，自己是尸妖之事肯定已经人尽皆知，这次回天机门，说不定都没有机会与褫魍老魔交锋，便会被当成内奸处死。就算天机门不处置他，其他修真门派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不想连累师门，因此早就做好了自裁谢罪的打算，只想着到时求师父让他在死前戴罪立功来换小月一命，可这会儿，雪涵樱的话却让他生生愣住了。

　　上官灵枢离开的时候，他尚未与雪涵樱交心，她在还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已经给他留好了后路。她是有多信他才会这样做，难道她就没想过，也许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她这样袒护他，就不怕日后会后悔吗？

　　看到宁昌泽呆滞的神情，雪涵樱心下了然，温言道：“其实你是尸妖这回事，我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世上想不开的糊涂人也有不少，没必要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给自己添堵，等日后一切过去了，愿不愿意说你再看着办便是。做人也好，做妖也罢，都可以抬头挺胸好好地活，不必怕了谁去。”

　　“若世人愚昧不容，可往妖界。湛华山，也是个很美的地方。”

　　身后一缕幽淡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苍泠。

　　宁昌泽眼中微热，只轻轻嗯了声，未再多说什么。雪涵樱却因这话弯了眉眼，悄悄向自家平时漫天飞醋，关键时刻却襟怀坦荡，十足大气的男人送去了赞赏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