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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 尸妖皇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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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京城,我一路疾行向小月所住的云山赶去。熬过了最初的心寒与心痛,此时的我反倒释然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祺王,没有了身份的束缚,我想喜欢谁便喜欢谁,再没有人能用规矩礼法干涉我,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然而,多舛的命运再次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因为心急赶路而独自夜行的我,与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蒙面人狭路相逢。虽然身份不明,面目难辨,但从他们的言行风格上,我一眼便认出他们与当初劫杀我的那批人属于同一个组织。
大皇子当初雇用的杀手来自号称“只有出不起的价,没有买不到的命”的江湖第一杀手帮会“无间阁”。事发之后,据说无间阁已经被朝廷铲除,如今想来,其实他们只是牺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底层组织,核心力量一直都还在。
“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我们失手的任务对象,不除掉你,无间阁今后怎么还有脸在江湖上混?”
我心中一叹,铮然拔剑出鞘。没有人能逃脱无间阁杀手的追踪,既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便奋力一搏吧,杀得一个是一个,也算是为洛飞和侍卫营的兄弟们报仇。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手握长剑不停挥舞,从一开始的目标明确进退有度,到后来的形如疯虎胡乱砍杀,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我的剑下,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添了多少道伤口,随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我残留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少了。
为了抹掉我这个开业多年来唯一的败笔,无间阁可谓下足了血本,我已经杀了他们足足二三十人,剩下的却还有这个数量的两倍不止,而此时的我已经遍体鳞伤,内力不继,不可能再经得起他们的下一轮疯狂攻击了。
我真的很后悔,离开皇宫时因一时负气,除了几件衣物几两碎银什么都没有带,如果暗卫营的令符和信号烟在身上,起码还能求援。在生死面前,骄傲、尊严算得了什么,就算最后再依附一次皇家的力量,起码我还能活着去见小月,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挣扎着最后挥动了几次近乎麻木的手臂,我终于筋疲力尽,眼看着手中剑被挑落在地,对方的利刃直奔我的心口而来,我却连挪动一下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月,对不起,说好了要去找你的,可我,不得不食言了。
凄然一笑中,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耳边便是一声利刃入体的闷响,可奇怪的是,我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诧异地睁眼,我霎时间心胆俱裂,狂吼出声:“小月——”
原以为今生无缘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我心中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五内俱焚的惊恐和悲愤。那身形纤小的女孩,如护雏的母鸡般挡在我面前,寒光凛凛的长刀没入她胸口,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衣裙。
听到我唤她,小月回过头来,眼底闪烁着欣喜的笑意:“宁哥哥,你没事吧?还好我赶得及……”
好什么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被凌迟碎剐也不要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浑身颤抖,灼热酸痛的双眼中几乎滴出血来。那一刀穿透胸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挽回些什么,可还是努力按住她的伤口,语无伦次地吐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虚言安慰:“小月,你别说话,不要怕,我会救你……”
小月的突兀插入让那些杀手们也愣了一愣,但他们毕竟都是冷心冷血之人,不会被任何凄伤苦情的场面打动。
“送这两人一起上路!”杀手首领不耐烦地挥挥手,被意外打断的杀戮便重新开始了。
虽然知道事到如今做什么都已是徒劳,但在杀手们再次袭来的那一刻,我还是背转身子把小月护在怀中,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就算难逃一死,我也不希望她看见这残忍的一幕,这样,她至少可以少痛苦一些,少害怕一些吧。
“敢伤我宁哥哥,你们都该死!”
依然是那清脆稚嫩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染上了一丝陌生的寒意。电光石火之际,小月忽然挣开我的怀抱站了起来,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瞠目结舌,魂飞天外。
惨淡月光下,小月原本圆润可爱的脸庞血色褪尽,变得干枯青白,一双清澈黑眸泛出慑人的血光,唇边寒光闪闪,竟多出了两颗野兽般的獠牙,抬手间,那青葱玉指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指甲漆黑、血肉干枯的利爪。
在我呆滞的注视下,她就以这恐怖至极的形象扑入杀手群中,左冲右突,或撕或咬。杀手们显然也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骇住了,完全不知如何应付。转眼间,鲜血与残肢齐飞,惨呼声此起彼落,那些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杀手,就这样一个个毫无反抗之力地倒了下去,有的被撕破了胸膛,有的被咬断了脖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所有的声息便彻底消失了。
看着眼前血流漂杵的景象,我愣愣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头脑已经完全罢工,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月缓缓转过身来,此时的她浑身浴血,一身衣裙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妖异的脸上也染满了血,狰狞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我是尸妖……”看着原地石化的我,她平静地说了一句,随即苦笑着叹了口气,“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啊,可是,怎么办呢?”
话音未落,她忽然晃了晃,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倒了下去。
尽管沉浸在深深的惊骇之中,但见她倒地,我还是本能地纵身过去抱住了她。她眉头紧拧,颤抖着缩成一团,手虚晃了好几下才吃力地扯住我的衣襟,喘息道:“宁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妖,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是真的喜欢你。求求你,不要讨厌我,好吗?”
此时的我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看着神情痛苦却满眼期待,固执地望着我的小月,热血蓦地涌上心头。
人又如何,外表高贵尊严、道貌岸然的皇族,还不是暗地里做着同根相煎、骨肉相残的肮脏勾当?妖又如何,单纯如她,甘愿双手染血,沉沦修罗地狱,不过为护挚爱之人,如此痴心又何罪之有?
“傻丫头,我怎么会讨厌你?”微微一笑,我抬手,毫无勉强地覆上她血腥恐怖的脸庞,“不管你是什么,都是我最爱的小月!”
看着她一脸傻气地呆住,随后眼底泛起惊喜的光芒,我嘴角微扬,随后又焦急地凝眉:“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一剑还是伤到了你?你的妖力不能自愈伤口吗?”
“不是!”小月摇头,“我修成妖体以后一直控制着自己不饮血,也从来没有动用过妖力。今天突然破戒,现在体内气息全乱,整个人就像要炸开一样!”
说着,她忽然神情紧张地推我:“我,我一会儿恐怕会失控发狂,连你都会咬的!你快去找棵桃木来引火把我烧了,或者削成桃木剑刺进我的心脏,只有这样才能杀死尸妖,我不想亲手害死你,你快去啊!”
“你胡说什么,我绝不会这么做!”我怒吼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吃惊呆滞的脸,我忽然平静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没有这样清醒过。
“我听过一种说法,皇族的血可以辟邪,也许,我能让你不发狂,变回原来那个可爱的样子……”抚着她因强压凌乱妖力而被汗水湿透的长发,我温柔而决绝地笑了,“万一这血对你有害,我们一起走便是了。只要和你在一起,人间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说罢,我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将她的唇压在了自己肩头流血的伤口上。她本就频临失控,面临活人鲜血的诱惑,她拼命挣扎抵抗了一会儿,终于敌不过骤然爆发的尸妖天性,咆哮一声狠狠咬了下去。
我疼得皱了皱眉,却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任由她疯狂地吮吸我的血液。耳边传来惬意的哼声,她亢奋地扭动着身子,忽然一把掀开我的手,用势不可挡的疯狂力量将我狠狠按到在地,如野兽般嘶吼着扑上来,一口咬开了我的脖颈。
钻心剧痛中,我看到自己的血如决堤洪水般喷薄而出,此时的小月已经不认得我,完全无视我的痛苦,只顾粗暴地压制住我,伏在我颈间大口大口饮血,眼中满是享受美味的餮足之色。大量失血让我支持不住,身体开始发冷,眼前也渐渐昏黑,我想,我大概快要死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我曾在志怪传记中读到过关于尸妖的记载,我知道,像小月这样刚开始饮血的,只会比老练的尸妖更加缺乏控制力,一旦开了“荤”,不把我的血喝干是不会停下来的。即使皇族之血真有辟邪之效,但也得等到她把喝下去的血吸收了之后,我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无论这个法子对她是否有用,我都必死无疑。
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与其死在无情无义的所谓亲人手中,或是心狠手辣的江湖杀手手里,不如为这个痴心爱着自己,也深深为我所爱的女子去死。至少,这一生,我终于完完全全为自己做了一件真正想做的事情。
“小月,你要好好的,我走了以后,你不许哭……”
虚弱而满足地笑了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了抚她垂落在我胸前的乌发,随后疲惫地垂下手,慢慢合上眼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 ☆ ☆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边隐约传来嘤嘤的哭泣声。那哭声不大,隐忍而压抑,却显得格外伤心,一抽一抽的,抽得我的心都快碎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脑子昏昏的,有些糊涂,想了半晌才记起先前发生的事。
呃,那我这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吗?我这爹不疼,兄弟不爱的孤家寡人,居然也有人为我哭丧,还真是稀罕了。不过,再仔细听听,这声音,好像是……小月?
一惊之后又是一喜,我吃力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定格的那一瞬,我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这片林子,不正是之前我遇上杀手又见到小月的地方吗?我人都死了,怎的还在这里?莫非是因为我舍不得小月,变成鬼以后还赖着不走?
如是想着,我本能地以手撑地想要坐起来,不料肢体却是格外的僵硬,使了半天劲才好不容易挪动一点点。与此同时,我也愕然发现,我能触摸到地面,也能触摸到自己的身体,这就说明,我还是有实体的,我不是鬼!
难道是我运气好,竟然留了一口气没死?我蓦地兴奋起来。我固然是心甘情愿为小月舍去这条性命,但若能活着陪在她身边,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我满心忐忑地回手去摸身上伤处,想确认一下自己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我知道自己那时本就身受重伤,又被小月吸了血,情况定然不会太好。可是,就算这副破败身子活不久,能拖一日算一日也是好的,至少,我还能多陪小月几天,多跟她说几句话,多看上她几眼。
这一摸之后,我又愣住了。颈间的肌肤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伤口。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小月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那一口咬开了我半边脖颈,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血脉断裂的声音,这样大一个伤口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我忽然想到,难不成是小月用了什么妖术帮我治好的?我立刻解开衣衫察看了一下其他地方,果不其然,身上那些刀剑伤也全都不见了。只是,这肌肤是怎么回事?就算受了伤失血过多,顶多是苍白一点,不至于这么干枯僵硬,就像是……僵尸一样。
我被自己这个无端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就在这时,耳边蓦地响起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宁哥哥……”
“小月?”我抬起头来,看到小月从我右手边的树后慢慢挪了出来。此时的她已经褪去妖化形貌,变回了原来那纯真少女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刚刚哭过,不过好在眼下情绪尚属稳定。那就是说,我的法子奏效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欣喜。
正想等她过来让我揽她入怀,不料,她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低着头,双手绞着衣带,一副紧张又愧疚的模样,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了?”我诧异地盯着她,想了想后笑着哄劝道,“傻丫头,是我逼你喝我的血,不关你的事。再说,你不是也救了我吗?我现在好好的,别难过了。”
“不是,宁哥哥,你不知道……”小月涨红了脸,头垂得更低,眼睛红红的,好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在我疑惑的注视下嗫嚅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行了,我没用,根本救不活你。可我,舍不得让你离开我,所以就……就喂你喝了我的血,用妖术转化了你……”
我怔怔看着她,好半晌才消化了她断断续续说出的那段话。“你的意思是……”我苦笑着扶了扶额,“你把我,也变成了尸妖?”
话音未落,小月已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宁哥哥,我对不起你!你对我这么好,可我却喝干你的血,亲手杀了你。你本来还可以去投胎,可因为我一时自私,把你变成了不能轮回,不能生养的活死人!我是混蛋,我是坏妖精,你一定恨死我了……”
我一时默然。赤瞳獠牙,嗜血夜行,成为人人惧怕厌弃的怪物,从此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生而永为僵尸,死而灰飞烟灭,再也没有来世……这些可怕的事实,如果换成从前我定然无法接受,但是如今……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外表尊贵光鲜,却傻傻地被亲生父亲利用的这二十年,我过得,难道就比行尸走肉要好了么?现在这样,不管是人是妖,不管能活多久,至少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此生终得肆意一回了。
一颗心,仿佛在荒野中飘零许久终于寻到归宿,我释然笑了,上前扶起小月,怜爱地搂在怀中:“傻瓜,变成和你一样,那就能生死都在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为何要恨你?”
小月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仰头看我:“你……你真的不怪我?你愿意,和我一起做尸妖?”
“嗯!”低头蹭着她的发顶,我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满足过,“你不是一直问我什么时候才肯……咳咳,嫁给你做相公么?就现在好不好?我跟你回云山去,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小月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拍拍脸,掐掐手,揉揉胸口,掏掏耳朵,傻乎乎忙了半天,总算相信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于是一跃而起欢呼起来:“啊,太好了,宁哥哥不恨我,宁哥哥喜欢我!我有相公了,宁哥哥是我相公!啊,哈哈,我太高兴了哈哈哈……”
她开心地拉起裙角旋转起舞。虽然,她的身周没有鲜花彩蝶,有的只是被鲜血浸染过的一地杂草泥泞,虽然,她的身上没有霓裳羽衣,有的只是一袭血污斑驳的残破衣裙,但那一刻纯粹无瑕的快乐,让她散发出夺目的光彩,美得就像不染凡尘的仙子。
看着这样的她,我不由得痴了,温暖微笑间,在心底无声地铭刻下了一句永生不变的誓言——生死相随,此生不悔。
☆ ☆ ☆ ☆ ☆
和小月一起回到云山,我亲手策划了一场简单而又别致的婚礼,在仙境般云雾缭绕的山巅和她度过了难忘的新婚之夜,此后便在我们一起扩建的新房舍中过起了远离尘嚣,逍遥自在,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在此期间,我终于知道了小月的来历。她本是百年前一个杏林世家之女,自幼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熟读诗词经史,还学会了很多医学基本功。可惜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孩,却在十岁那年遭逢意外溺水身亡。
当年,她便是被父母葬在云山南麓,却不知为何死后魂灵不散,年复一年吸收日月精华,无意中修成尸妖,十年前意识苏醒爬出了坟墓。那时,她隐约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正常人,也不敢出山见人,就在这里结庐为居住了下来。
此后,她偶有饮血的冲动,却因为生性善良,不忍杀生而强行克制住了,还凭着自己的医学功底自创了一套吸收天地灵气外加服用草药调理的修炼方法。因为修炼颇有成效,这十年里,她过世时年仅十岁的身躯渐渐长开,成为了如今的豆蔻少女。
在此期间,她结识了一些山中的花妖山魅,听前辈们说起,才弄明白了自己的尸妖属性。也许是因为云山灵气充盈邪气不侵,在这里修炼的妖精们也都是本性纯良之辈,小月与他们为友,幸运地保持住了天真纯净的本性。只不过,这些妖精善良归善良,相比人类却要随性豪放得多,小月那一口一个要我嫁她做相公的做派,就是跟一个热情奔放的桃花妖学的。
我明白了那些所谓“疑点”的来由,不免有些自责。当时我怎么就能把小月这么单纯的姑娘想象成一个图谋不轨之人呢?果然是在皇室待得太久,受阴谋论的毒害太深了,幸好及时抽身而出,否则,这辈子只怕就连好好去爱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了,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更加珍惜和小月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同时努力尝试各种方法,希望尽可能改变身为尸妖的不利因素,让我和小月活得更久,活得更好。
为此,我研读了许多仙道典籍,和小月一起改进修炼方法,知道皇家之物确实可以辟邪,我不惜在法术初成后隐身回了一次皇宫,取来我从前上朝时用的笏板和朝服上的玉带,笏板我留给自己做兵器,就是后来的“玉华催魂引”,玉带给了小月做兵器,取名为“凝月索”。
本来,以尸妖阴邪恶浊的属性是承受不住皇室圣物的,而我们二人和一般尸妖不同。我本就是皇室血脉,即便成了死物,身上仍有龙脉之气,而小月成妖以来用的一直是清修之法,元丹纯净,与圣物的抵触反应不强,加之她喝过我的血,也等于有了一半皇室血统,因此,我的方法很成功。
有了那两件特殊兵器,我们的修炼事半功倍,我成妖后从不饮血,而小月除了那一次失控外,也再没有发作过,我们两人的法力都是与日俱增突飞猛进。我甚至觉得,日后,我们可以试着走修仙之路,有朝一日彻底摆脱尸妖身份,拥有完整的生命,拥有自己的儿女。
那段幸福的日子,至今想来都是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无奈,不知是否我前世作孽太深,这一世,终究与长久的幸福无缘,甜蜜的美梦醒后,便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噩梦深渊。
☆ ☆ ☆ ☆ ☆
如果我能预料到,那次的外出游历会让我与小月陷入生不如死的绝境,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踏出云山地界,只可惜,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两百多年前的那天,我带着小月去梦清湖游玩,那时的我们已经修炼有成,不似低等尸妖般畏惧日光,等闲妖魔也奈何不了我们。携手走在阳光下,我们觉得一切都很美好,似乎,成为尸妖也并不是一件如何可悲的事情。
可是,泛舟湖上的时候,我却见到了一个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而且本也以为不会再见的人——我的父皇。
我们的小舟与一艘豪华画舫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瞥见了那抹端坐在窗口的熟悉身影,看他的装束,应是出宫微服私访。心头一震,我急忙搂着小月背过身去,同时吩咐乘船的艄公加快速度驶向岸边。我看见他时他正低头饮茶,应该是没有发现我。
这些年我虽然隐居山中,但偶尔也会出山,外界的消息还是有所耳闻的。我离宫出走后,他派人寻找无果,便对外宣布我自请离京,游走四方去为瀚海国制作舆图,编纂风物志。一年之后,他立了宁昌胤为太子,又将德妃封为皇后。
如果是从前,听到这些消息我也许难免失落,但现在,我却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的离开,成全了他对德妃母子的专宠,而我,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我们各得其所,两不相欠,我对他已经无爱无恨,只要他不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就好。
为了避开那个我不想见到的人,上岸后,我带着小月离开游客如织的梦清湖,去了附近一个人烟稀少的山谷。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个地方与封印褫魍老魔的紫彤谷仅有一山之隔,更不知道此行便是我与小月厄运的开端。
褫魍不愧是道行高深的上古魔头,被封印的这些年里并不绝望焦躁,始终潜心修炼等待时机。直到用来辅助加固封印的清琅剑与玲珑血玉出了变故,导致封印松动,褫魍终于得到了他苦等多年的良机。
尽管封印仅仅松动了一线,褫魍并不能破印而出,但凭他的实力,已经能将部分法力探出封印之外,用以感知外界情况,操控各路妖魔。在发现我与小月之前,他已经转化或是收服了一批尸妖为他办事,他想要毁去玲珑血玉以及清琅剑,如此便有可能冲破封印,但并无一个得力手下能完成这个任务。
那日,我与小月无意中走进了褫魍老魔的感知范围,他发现我们的体质与普通尸妖不同,尤其是我,身为皇族血脉,更有许多普通尸妖不具备的先天优势,对他来说是一枚极其有用的棋子,于是,他动用拘灵术,把我和小月困在了那个山谷里。
被困后,他用尽各种手段威逼利诱,要我们答应为他效力,我起先不为所动,一心只想着设法逃出去,可惜我与小月法力虽有小成,却仍远远不是那个万年老魔的对手,数次尝试终是失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对抗,那老魔头也看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性子强硬一无所惧,唯一的弱点便是小月,于是,他不再对我下手,开始一门心思折磨小月。
一次次看着小月被老魔头的噬灵血蠹啃噬得体无完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终于崩溃了。什么良心道义,什么正邪黑白,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我的小月脱离苦海好好活着。认输地在那老魔头面前跪下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此生已毁,回头无路,但我别无选择。
逼迫我认主后,褫魍便把找出并且毁去清琅剑的任务交给了我,为了保证我忠心替他办事,他把小月留在了身边。我万般无奈,只得以拜师之名进了天机门,从此成为了一名可耻的内奸。
为了取得掌门人道桓的信任,我坦陈了自己的皇子身份,并且处处表现得比普通弟子更加能吃苦,更加恭谦礼让,恪守门规,果然,道桓对我的欣赏与日俱增,我终于如愿成为了他最信任的弟子。
此后不久,瀚海国发生了一场变乱,以前从未显山露水的十三皇子宁昌誉在那年的除夕之夜发动政变,杀死太子宁昌胤,又在逼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后,将他与皇后柳如烟一同毒杀。那一夜山河变色血染禁宫,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宁昌誉已经凭着铁血雷霆的手段坐上了皇位。
师父得知此事后,问我是否要回去看看,我沉默许久,终是淡淡道,不必了。
皇权之争历来残酷,成王败寇,万骨成枯,今日踏着他人尸首上位之人,他日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谁能比谁更干净,谁又能比谁更无辜?更何况,杀人的,被杀的,说来与我都有血缘之亲,我要报仇也无从报起,我如今连人都不是了,还有什么立场去管那些朝堂之事?
师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转身离去。此后,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半句关于瀚海国朝廷的消息,但我感觉得到他对我不着痕迹的关心和照顾,想到自己进天机门的目的,我不禁满心内疚,但那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的。
在此期间,我打听到清琅剑一千多年前便已陷入沉睡,被当时的掌门埋在了天机门祖陵之中。我试过偷入古墓去取剑,但祖陵之中的守护阵法太过厉害,我屡次尝试皆铩羽而归,我怕去得太多会引起怀疑,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得到我的回报后,褫魍老魔倒是很沉得住气,只叫我耐心潜伏等待时机,不可轻举妄动坏了大事,小月在他手里,我还能如何,只能听命行事,这一潜伏就是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