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欲求死 真情慰 ...
-
幽林深处,鸟鸣涧上,流水潺潺宛若琴音,本该是仙境般空灵静雅的地方,此时却弥漫着浓烈的杀气。一黑一蓝两道身影隔着山涧遥遥对峙,身周散发出的灵压激烈碰撞,活像是要将他们所处的空间击成碎片。
片刻之后,那裹在黑色斗篷中的身影朝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道:“我说,你这是何苦?你根本就不想杀我,却非要拼命激怒我,难道是想,逼我出手杀了你吗?”
蓝衣之人身形一僵,随即怒形于色,出手更重了几分:“一派胡言!我来就是为了取你性命,待你魂飞魄散之时,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明明该是凶狠冷酷的话语,却被他说得颇有色厉内荏之感。也许他自己也觉出了不妥,不禁尴尬地侧了侧首,被猛烈罡风扬起的长发下现出张苍白憔悴的脸,赫然是从岫烟谷消失的宁昌泽。
黑衣人始终蜷缩在斗篷中没有露脸,黑灰色的灵力场在他身周围出一道防御墙,而他整个人活像只缩在壳里的大乌龟。如此形象虽然好笑,但他手底下半点不软,宁昌泽用了极其刚猛的攻击招式,也没有将他的身形撼动半分。
也许是觉得如此久拖下去不是办法,宁昌泽沉下神情,双眸一合一张间,身周腾起了一片诡异的黑雾。下一刻,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肌肤青白,双瞳如血,唇边伸出尖利獠牙的妖物。
随着整体形态的变异,他原本束扎整齐的一头青丝也披散开来,蜕变成红褐与灰白相间之色,随着身周散出的灵力激扬而起,犹如群蛇乱舞,妖异万分。
妖化之后的宁昌泽灵力暴涨数倍,原本通体洁白的玉华催魂引上绽出猩红血光,随后如喷发的岩浆般激射而出,铺天盖地的朝那黑衣人席卷了过去。
方才始终沉稳淡定的黑衣人见此情形也不由一惊,因情况危急来不及加强防御,他不得不以攻为守,双掌一错竭尽全力推出。
灰黑色的光束在半空中化为无数刀剑迎向猩红血光,两道灵力半空相撞发出雷鸣之声,原本只是涓涓细流的涧水被激起惊涛骇浪,四下地动山摇,草木摧折,林中鸟兽惊慌逃窜,动作稍慢的被流散的灵力波及,立时身碎魂断,化为齑粉。
激烈动荡中,两道灵力继续胶着,声势惊人但也迅速消耗着对战者的体力。两人之中,宁昌泽是蓄意,黑衣人是被动,可无论是哪一种,造成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灵力的释放犹如拉满的弓弦,不仅元气大量损耗,经脉脏腑也处于高压之下,稍有不慎便会经脉爆裂,五脏俱损而亡。
黑衣人一时不察陷入骑虎难下的困境,不由得急怒攻心,一边拼命抵御一边骂道:“姓宁的你真是够了!就算你是尸妖,尸魔老祖也和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那么拼命帮他破除封印有什么好处?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交情还比不上那个老魔头吗?”
宁昌泽一言不发,眼底现出绝望疯狂之色,不要性命地下手猛攻,黑衣人顿时无暇分神说话,为了自保,不得已也使出了致命杀招。丝毫不留余地的两股灵力同时攻向对方,几有同归于尽之势,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一道粉色光影横空而来,硬生生地切入了两道法光中间。
两股排山倒海之力同时击打在粉色光影上,眼看要将它震碎,只见那片形如圆盾的光影急速旋转数周,轻轻松松地将看似比己身刚猛强大数倍的力量卸去,继而借力反打,化霸道的杀伤力为柔和的推送力,把激烈交战的两人分别向后送出数丈,远远隔离了开来。
宁昌泽与那黑衣人落地站定后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阻止了他们生死相搏的光影是由无数灵光幻出的花瓣组成,看来薄如蝉翼,不想却能承受并且轻易化解那么强大的攻击力。惊异过后,两人先后失声而呼:
“小雪儿?”
“雪师妹?”
话音未落,雪涵樱便在流动的光影中现了身,身旁是与她形影不离的苍泠。
雪涵樱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妖化的宁昌泽,宁昌泽茫然一瞬,随即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她也不出声招呼,先回身对那通体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开了口:“法恩师兄,真没想到,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清琅剑魂!”
黑衣人身形一顿,许久,终于慢慢摘下了遮挡容颜的风帽,果然是天机门弟子法恩。
“雪师妹就是厉害,我都裹成个粽子了,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他嘻嘻笑着,似乎和以前一样油腔滑调毫无正形,但眼里却多了丝无奈和沧桑,“我前世是清琅剑魂,这件事我自己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结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快就知道了!难不成我觉醒以后,脑门上写了‘我是清琅剑魂’六个大字?”
当年,有了模糊灵识的清琅剑魂因不满离远杀夫害子的恶行,自行脱离剑身而去,后来进入轮回道,投胎成了凡人。前几世,甚至是这一世的前些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的过往,直到苍泠为救宁昌泽自取元丹耗尽灵力,导致剑身碎裂,剑灵与剑身之间残留的感应让法恩也像突发疾病似的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本源。
身为剑灵之时,他与主人灵霄真人感情深厚,如今投胎转了几世,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又成了天机门弟子。觉醒后的法恩心中了然,即使转世为人,自己终究放不下对天机门的感情,于是,他下定决心,这一世也要好好守护天机门以告慰故主。
就在法恩觉醒后不久,宁昌泽便追踪而来,此时的他已不再隐藏身份,直截了当对他动手,但交手时,那些看似狠毒的杀招中分明又透着矛盾和犹豫。
法恩觉醒之时恰好下山办事不在门中,因他与宁昌泽交情原本不错,又看出宁昌泽所为似有隐情,故而不愿召唤同门前来相助,只凭一己之力与之竭力周旋,就这样一追一逃来到了此处。
之所以用黑斗篷把自己裹成了粽子,是因为法恩不想让“天机门弟子自相残杀”的流言传遍江湖,既然宁昌泽不打算遮脸,那只好由他来勉为其难遮一遮,就让别人以为名满天下的玉华公子是在追杀妖物好了,反正谁也看不出粽子男是谁,丢也不是丢他法恩的脸。
雪涵樱心思玲珑,自能猜到法恩的用意,心中不免感激。走过去拍了拍法恩的肩膀,她轻笑道:“除了你,天下还找得出第二个人贱合一,贱得这么牛气冲天的人么?况且,别人能用封印上残留的剑气追踪你的魂魄,我身边就有你的前世剑身,怎么就追查不到你呢?”
闻言,法恩了然地瞥向苍泠,像鉴赏古玩似的对着他上下打量起来。苍泠坦然迎上他古怪的目光,同时神色高冷地对他微微欠身:“你的身体很好用,多谢!”
噗——法恩和雪涵樱同时在心底默默吐了口血。法恩朝苍泠投去个“算你狠”的眼神,放弃搭话的打算,回身走去树下画圈圈了。雪涵樱则拧了下苍泠的胳膊,咬牙切齿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注意你的清白!”
“为夫清不清白,娘子你难道不知道吗?”苍泠闷笑着啄了啄雪涵樱气得通红的耳朵。其实,他插科打诨,不过是知道雪涵樱心情沉重,想要调节气氛,让她舒缓一下情绪罢了。
苍泠的好意雪涵樱自然明白,笑睨了他一眼便罢。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朝着宁昌泽的方向转过身去,她轻声道:“苍泠,你和法恩师兄先回避一下,我要和大师兄单独谈谈。”
苍泠会意地点头,走到法恩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法恩嘟囔了一句,知趣地跟着走了。
看到雪涵樱一步步走向自己,宁昌泽先是逃避地连连后退,随即心一横,反而朝前迎了上去,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差点与猝不及防的雪涵樱迎面撞上。
“你既然追来,定是已经猜到了,现在,你又看到了我的样子,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问的?”冷笑直视雪涵樱,他把保持着妖化状态的骇人脸庞朝她凑了过去。
“没错,我就是尸妖,在天机门潜伏多年的内鬼。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吧?我从来就没有真心对你好过,就连在危山为了保护你而受伤,也是我自己安排的一出戏。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因为你从小就是道桓老儿选定接掌清琅剑的人选,只有通过你,才能接近它,毁掉它,借此动摇紫彤谷的封印,让尸魔老祖恢复自由,称霸三界!”
雪涵樱纤薄的红唇忍怒地抿成一线,双手紧攥成拳微微颤抖,在宁昌泽话音将落时,终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挥了出去:“混账!”
这一掌用足气力又挟带了灵力,宁昌泽不躲不闪地挨了下来,顿时被打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抬手抹去嘴角蜿蜒而下的鲜血,他在雪涵樱愤怒得带了哽咽的声音中漠然闭上了眼睛。
“即使你对我好不是真心,我也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教养之恩,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我没办法原谅你利用我算计苍泠。他能得到重生一次的机会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可他为了替我救你又死了一回,如果没有我哥帮忙他就回不来了,不揍你我怎么对得起他!”
宁昌泽一言不发地任由她发泄,直到她骂完了,带血的唇边才缓缓绽出一抹自嘲的笑:“是啊,这么卑鄙的人,别说该揍,就算杀了也不为过。小丫头,从今以后该学聪明了吧,不要别人随便给你一点好,就轻易对人掏心掏肺。”
他虽是在笑,神情却满是萧索,失焦的双瞳茫然瞠着,像是透过山林望向很远的地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雪涵樱余怒未息地瞪视宁昌泽,正想接话,却见他忽然收回了空茫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心一悬,无端生出些许不祥之感,心念未已,便见宁昌泽双手微合,掌心处噌地冒出一团幽绿火光,瞬间蹿起两人多高,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小雪儿,忘了我吧,像我这样的人,连让你恨,都不配……”
火光映入眼底的那一刻,雪涵樱脑海中突地闪过玉桃消失在火海中的情景,下一瞬,她的肢体已然先于头脑做出反应,掌上凝起灵力劈了出去。无奈,那火也不知是何属性,灵力落于其上如泥牛入海化于无形,根本没起到半点作用。
见此法无效,雪涵樱无暇多想,立时纵身掠去,催动护体法力闯入火海,一把将宁昌泽扑倒在地翻滚起来。
宁昌泽一时愕然,被雪涵樱抱着在地上连滚几圈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气急败坏地用力推她:“你疯了?这火你灭不了的,快走开!”
“你才疯了!抽你一巴掌就寻死,你是娘们儿啊?你爷爷的!”雪涵樱不理他,一边爆粗口,一边卯足了力气把他死死压在身下,同时拼命催动法力灭火。
纠缠中只见光影掠动,火海中又多了一人,正是追着雪涵樱而来的苍泠。
他一边全力施术配合雪涵樱抑制火焰,一边把地上滚做一堆的两人提起来,和雪涵樱一前一后把宁昌泽夹在当中,这才怒声斥道:“你才要注意下自己的清白好吗?敢当着我的面压其他男人,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雪涵樱讪讪无语。虽然她把宁昌泽压在身下是为了替他挡住火焰,但这般女上男下在地上滚来滚去,再加上宁昌泽拼命挣扎活像被欺辱的良家少男,而她使劲把他摁在地上活像霸王硬上弓的女中色魔……这姿势,也的确是引人遐想了一些。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要紧的是赶快灭火才对!这该死的鬼火实在难搞,竟然合她与苍泠二人之力,连试了好几种术法都扑不灭。
宁昌泽的尸妖之身最是怕火,幸亏她仙魄已经觉醒,神仙这种东西比较经摔抗打耐高温……而苍泠如今又是以剑为体,宝剑是经过炉火高温煅打而成,自然也比较耐烧,有他们两人在外围挡着才暂时护住了宁昌泽。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此火并非凡火,时间久了,怕是她和苍泠也难免受伤的。
雪涵樱深吸口气,打算冒险试试一门上古禁术。这门禁术还是她身为怀樱仙子的那一世无意中看来,威力颇大,但既为禁术,必有弊端,其反噬之果轻则损伤灵力重则危及性命。风险虽大,但她若不一试,苍泠会受伤,宁昌泽会灰飞烟灭,无奈之下也只好兵行险招了。
因为不愿让苍泠担心,她也没打招呼,暗自酝酿了一下就打算施术,就在这时,天空日头蓦地一暗,一阵倾盆暴雨哗啦啦浇将下来,顿时把三人淋成了落汤鸡。
抹抹流进眼里的雨水,一肚子不爽的雪涵樱正想骂娘,随后神情一顿。火,火呢?火居然灭了哎!
刚才情势危急之下,雪涵樱心神微乱,此时方才想到,他们三个都是身有法力之人,普通雨水哪里淋得湿他们,这雨能浇灭鬼火淋了他们一身,显然是哪路大神在施加援手。
想到这里,她赶紧抬头看去,此时暴雨已止,天空放晴,阳光映照下的云层中,一条浑身翠青的小龙身披霞彩昂首游出,在天际盘旋一圈之后,缓缓落地化为身着青衫的隽秀少年。
雪涵樱凝眸望向青衫少年,觉得他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正暗自思索猜测,那少年已上前躬身作揖道:“晚辈东海漓倾,见过樱姨,见过苍叔叔!”
真身为龙,来自东海,姓氏为“漓”,再加上熟悉的相貌,雪涵樱已再无怀疑,兴奋地开口道:“你是幽篁……哦不,韵竹上仙和牧云神君的儿子?”
她在天界时,与天后幽篁同为草木族女仙中的佼佼者,曾经彼此钦佩,惺惺相惜。身为上官流樱且与苍泠共用一体时,她又与同样转生到人界成为林韵竹的幽篁有缘结识,林韵竹与上官灵枢也是挚友,她和哥哥言归于好,还是得益于韵竹的劝解。总的说来,两人相处虽不多,却也算得上义气之交,想到眼前这少年是故友之子,她自然忍不住热血沸腾了。
少年漓倾躬身称是:“多年不见,父君母后对二位颇为惦念,此次特命晚辈前来助樱姨破劫。”
苍泠当年也受过东海神君漓牧云的相助之恩,听了漓倾的自我介绍,便也对他一笑点了点头。
漓倾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文绉绉说着,雪涵樱心下一乐,却是毫不斯文地扑上去,把他按在怀里又是亲小脸又是揉头发,放声大笑道:“小阿倾小阿倾,你可真是樱姨的福星!龙族为司水之神,有什么邪火是你们灭不了的,真是居家旅行防火必备良品哈哈哈哈……”
这敢情,当他龙族是专用灭火器材?漓倾一边挣扎着躲避雪涵樱的魔爪一边嘴角直抽,看来,出门前母后的告诫一点没错,这位樱姨的言行,真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慢慢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幸好,漓倾的“苦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苍泠很快就黑着脸过来把他从雪涵樱怀里扯了出来。接收到自家男人那标准妒夫的警告眼神,雪涵樱顿时老实了,凑上去勾住苍泠的胳膊讨好地赔笑:“我一时高兴嘛,嘿嘿!再说,人家不过是个孩子……”
“男、孩、子!”苍泠斜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强调。雪涵樱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别生气,别生气!”
刚才苍泠赶来助雪涵樱时,用定身术将也想过来的法恩阻了一阻,因为他知道雪涵樱有多重视同门情谊,多一个师兄弟受伤,就会让她多操一份心。不过,一来苍泠下手不重,二来法恩实力也不弱,很快便自己解开了禁制。此时,他也走了过来,一脸钦佩地望着雪涵樱。
如此严肃悲怆的时刻,竟也能被这丫头生生弄出几分喜感来,真是服了她啊……
正想着,一道人影在他眼角余光所及处直挺挺倒了下去,他顿时惊呼出声朝雪涵樱身后掠去:“喂,姓宁的,你可别死啊,否则岂不是枉费了雪师妹这牺牲清白的一扑!”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宁昌泽已然无声无息地倒在法恩怀里阖上了眼睛。此时的他褪去了妖化状态,又变回了昔日那个清朗俊美的公子,因面色苍白,嘴角带血,几缕发丝凌乱地覆在额上而显出平日里少有的柔弱,看来分外惹人怜惜。
雪涵樱眸光一紧,无心计较法恩那大有歧义的话,急声道:“看来刚才那邪火还是伤到了他。赶紧找个休息的地方,我来处理。”
说着,她本能地要去从法恩手里接过宁昌泽,不料还未碰到宁昌泽一片衣角,手腕就被苍泠一把捉住。迎着他冷飕飕的目光,雪涵樱不禁扶额,以前他虽也时常醋上一醋,但还不至于把她看得这么紧啊,可见刚才那一扑是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无奈,她只得向法恩递了个“拜托”的眼神。法恩摸摸鼻子,嘴里抱怨着“我被他追杀了一路,到头来还得负责扛他,到底有没有天理啊”,手上却半点没有迟疑,麻利地把宁昌泽背了起来。雪涵樱与苍泠在两侧护持,一行三人匆匆施术,身形即刻隐没在了一片光影中。
☆ ☆ ☆ ☆ ☆
随着丝丝沁凉渗入体内,五脏六腑间烧灼煎熬的剧痛逐渐消失,铺天盖地的黑暗也随之褪去。一声轻咳过后,宁昌泽从昏迷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好些没?”熟悉的语声,从容平静,紧贴在他背后的双手应声撤回,改为撑在他腋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了下去。
与雪涵樱目光相接的一瞬,也许是那眸子里的光芒过于清澈灿亮,宁昌泽不由得一阵心慌,狼狈地扭头避开,涩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恩是恩,仇是仇,本姑娘向来分得清楚,不会混为一谈!”雪涵樱答得干脆,随即向他投去审视的一瞥,“况且,我还未听到你的真心话,怎么能轻易让你死了?”
宁昌泽神情一顿,默了默才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信?”
“信个屁!”雪涵樱柳眉倒竖,又忍不住爆出粗口来,“你进天机门有目的,这我知道,可要说你对我好没有半点真心,打死我都不信!”
“仅仅为了利用,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悉心呵护一个人十二年?你每一次替我梳头绾发,手把手教我剑法的时候,眼里的欢喜宠溺都是假的?就算你在危山为我受伤是设计好的,可你已经成功把苍泠逼上死路,为什么还要用替身咒帮我救他,我忍不住疼施咒失败不是正合你意?你明明就是舍不得让我难过!”
一番连珠炮轰,堵得宁昌泽哑口无言。见他面色阵青阵红,攥紧了被子微微颤抖,雪涵樱不禁轻轻一叹缓下语气:“其实,之前抽你那一巴掌的理由我还没说完。我是为了替苍泠出气没错,但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气你这样自暴自弃抹黑自己!”
“虽然你从不曾告诉我你的过去,但我看得出,当年的你,是个志在天下、心怀苍生的优秀皇子,即使后来出于某些原因对皇家失望,远离朝政,但身上流着的,始终是皇族骄傲自尊的血。这样的你,怎么可能甘心为虎作伥,去帮尸魔老祖毁掉你曾经为之付出心血的锦绣河山?你所做的一切,必是事出有因,我说的对不对?”
轻柔而又深沉的语声,字字句句传入耳中,沁入心底,宁昌泽用力闭了闭眼,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眼角。
曾无数次设想过阴谋败露后自己的下场,无非是鄙夷憎恨,刀剑加身,却从未想到,面对被欺骗与伤害的事实,她仍能如此冷静地站在他的立场来思考,一语道破他两百多年来无处倾诉的心事。
这一刹,他再也不想掩饰深埋心底多年的孤独苦累,任自己的软弱与无助,在她面前一泻千里,暴露无余。
雪涵樱默默看着他,并没有出声劝慰,直到他宣泄够了渐渐恢复平静,才神色凝重地坐到他身旁,略带强迫地扳正他的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宁昌泽,你听着,无论你欺骗过我多少次,但只要曾有过一分真心相待,我便愿意赌上一切依旧信你。你呢?你可也同样信我?你要知道,我已不是昔日那需要你照顾保护的小女孩,若你肯将苦衷坦诚相告,天大的难处,我来替你扛。”
素来在他面前撒娇耍宝的小姑娘,此时霸气外露,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只是并无威慑压迫之感,反如一株将他荫蔽其下的参天大树,让他直觉地愿意信赖,想要依靠。既然横竖都是绝境,那么,为何不选择相信,给她,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呢?
想到这里,他心意已决,终是沉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