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不小心 撞出浴 ...
-
手里捧着本破书仰面靠在圈椅中,粉色绣花鞋吊在脚尖,露出白色袜底的两只玲珑玉足翘在桌面上晃啊晃,嘴里喀拉喀拉嗑着瓜子,时不时呸的一声,把瓜子壳精准无比地吐进隔着半间屋子的垃圾桶里,并且使之有规律地落至桶底,逐渐排列出一朵樱花的图案……
以上,就是刚得了师门至宝清琅剑,全体门人热烈议论的焦点人物雪涵樱此刻令人吐血的形象。
宁昌泽好脾气地坐在她身旁,守着张棋盘,有一搭没一搭地自己跟自己下棋,注意力却几乎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见她衣服上沾了瓜子屑就替她掸去,看她手边的瓜果盘空了,就拿起装瓜子的纸袋,再替她添上些,过一会儿又怕她口渴,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大师兄,别光照顾我,你也吃啊!”津津有味地看着通俗话本,不知不觉间已解决了半袋瓜子的雪涵樱似乎终于良心发现,放下书剥了几粒瓜子仁,讨好地递给宁昌泽。
“不用,你自己吃。”宁昌泽笑笑摇头,冷不防雪涵樱竟使了个移物诀,趁着他话刚说完嘴还没闭上时直接把瓜子仁送进了他口中。
“瞧你瞧你,什么表情?”
见宁昌泽眉头瞬间拧成个“川”字,雪涵樱不禁趴在座椅扶手上大声叹气:“瓜子有那么难吃,吃口会死啊?我知道,你不就是怕吃零嘴破坏了自己清雅高洁的形象吗?可是在我眼里,大师兄就算躺在床上吃烤鸭,坐在屋顶上啃蹄髈,也一样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躺在床上吃烤鸭,坐在屋顶上啃蹄髈?亏你想得出,你以为我是你啊!”宁昌泽不得不咽下口中的瓜子仁,一时间只觉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屈指在雪涵樱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弹了下,见她吸气缩头,又怕方才手下重了,于是把她拽过来替她揉了揉。
“呵呵呵呵,大师兄当然不像我这么猥琐了。不过,该放松时总得放松一下,老端着优雅公子的架子多累啊!”
雪涵樱满不在乎地拿开宁昌泽覆在自己额上的手,继续锲而不舍地剥瓜子。本以为还要费番口舌,不料这回宁昌泽竟是从善如流,她刚一伸手,他便低头衔走了她手上的瓜子仁。
他的唇轻轻滑过她的指腹,温暖、柔软中带着些许濡湿,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的雪涵樱瞬间呆愣,心头同时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感。
当然,很快她就惊醒了过来,想起这似乎有些暧昧的一幕,表面上总是豪爽顽皮、没羞没臊的丫头终究暴露出纯真少女的本性,腮边蓦地浮起了两抹可疑的嫣红。
大师兄今天……呃,真是有些奇怪啊?她讪讪地摸着发烫的脸,有些不知所措,默了默,却隐隐发觉身周的气氛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只见宁昌泽正微眯了狭长的凤眸深深望来,那目光已不复一贯的温柔宠溺,而是带着几分锐利的探究。
“小雪儿,你以前从不这样。老实说,今天叫我来陪你,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醇厚低磁的声音依旧和平时一样好听,却因格外严肃的语气让人无心欣赏。
平日里,雪涵樱看起杂书来从无一刻安静,总是根据情节起伏,不是捶桌大笑,就是大呼小叫,她吃零嘴时确实也常常递给宁昌泽,但他拒绝,她也就不再勉强,今天她的表现,完全在正常状况之外。
凭着宁昌泽对她的了解,一声不响地看书,分明就是心里有事走了神,借吃瓜子之事跟他胡扯,定然是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所以才找了个由头做搭讪的开场白。以雪涵樱的活泼性子和他们两人的熟络程度,通常她都会有事直说,这回竟如此扭捏,实在令人存疑。
被宁昌泽识破了心思,雪涵樱只能抓抓头,噘噘嘴,灰溜溜地低下头去。不过,垂头丧气的模样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很快,她又原地复活跳过来攀上宁昌泽的胳膊,嘿嘿笑道:
“大师兄,其实,我是想跟你说,我听师父的安排接下清琅剑,只是因为我实在喜欢这把剑,而不是想当什么掌门。你说我除了会舞刀弄剑之外,要威仪没威仪,要韬略没韬略的,哪点能跟大师兄比?师父现在是头脑发热,非传位给我不可,日后我一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掌门还是你来当,我给你当保镖,专门帮你打架就成!”
她越说,宁昌泽脸越黑,耐着性子等她说完,他抹开她的手,哼了声道:“你磨蹭半天,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啊,我……”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从来就不在乎能不能当掌门,你听不懂么?”
“我知道啊,你一直这么说。可是,你还是常常有心事,不开心,我看得出来。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一宿,就在想,这会儿反悔还来得及,要不去求师父取消我的授剑仪式,把剑给你得了,可想着想着,还是舍不得那把剑。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拿了清琅剑,这个未来掌门就做定了,但我不想让你也这么觉得,我想要的,真的,真的就只有剑而已。”
雪涵樱认真而又焦急地说着,唯恐宁昌泽误解自己的想法,可她突然发现,一番解释之后,宁昌泽似乎更怒了,双眸烈焰灼灼地盯着自己,像是恨不得把她的脸盯出个洞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越攥越紧。就在她几乎以为他想要揍她的时候,他忽地吐出口气,满面的怒容消去,眼底却多了几分难以索解的苦涩和惆怅。
“没错,我是心有郁结,可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掌门之位。你……罢了,你毕竟还小,我如何,能指望你自己明白?”
说罢,他神色郁郁地拂袖而去,徒留雪涵樱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黯然远去的背影呆呆发怔。
☆ ☆ ☆ ☆ ☆
深夜,屋内一点灯火如豆,毫无睡意的雪涵樱抱着清琅剑坐在床头想着心事,时不时发出几声苦闷的叹息。
“小剑剑,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好。我四岁没了爹娘,被师父带上山后,是大师兄一手照顾我,教养我长大,他对我恩重如山,可我为了自己喜欢一把剑,就让他失去了继任掌门的机会,背地里还被人家议论,说他什么色迷心窍,老牛想吃我这颗嫩草,所以才没原则地哄着我让着我……这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蛋,真是气死我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脑门:“他说他不开心不是因为得不到掌门之位,那就是因为名声被毁的关系了?就是说嘛,他那么清雅高洁,神仙一般的人物,却被人说得如此不堪,怎么可能不难过?对了对了,一定是这样。”
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雪涵樱不由得激动起来。从小到大,她最见不得大师兄不开心了,她一定要帮他解决这件事才行。
凭她的能耐,要把那些乱嚼舌根之人暴打一顿自是轻而易举,但这样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闲话更多。唯一的办法便是她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让所有人看到,她得到清琅剑凭的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因为大师兄跟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才拱手相让。
但与此同时,她又要让大家明白,她强的只是武力值而已,做一个指挥决断的首领并非她所长,要领导好这个有三千弟子的庞大门派还是得依靠大师兄的过人才智。保住大师兄的名誉,还他应有的掌门弟子地位,这才是最终极,最理想的目标。
主意一定,雪涵樱只觉心头轻松了不少,于是欣然回到床前,抱起了她心爱的清琅剑。
“小剑剑啊小剑剑,因为喜欢你,我可是伤害了最疼我的大师兄呢。不过还好,现在有办法解决,我不用把你送出去了!”
说着,她把剑身从鞘中抽出少许,看着那熟悉的青盈光华嘀咕道: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呢?自从四岁那年你莫名其妙落到我怀里,我就再也放不下你了。这些年师父说我功力未到还不能用你,我就拼命修炼,只盼着能早日得到你。咦,我该不会是祖师爷转世吧,咱们是老伙计,所以才这么亲热?小剑剑,你不是有灵性吗,那倒是答我一句,到底为什么啊?”
似是听懂了她的疑问,清琅剑微微震了震,身上的青芒也更亮了些,但它显然还只有模糊的灵识,不会说话,只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嗡鸣。
“唉,小剑剑,我听不懂剑语啊,你说了也是白说!”雪涵樱苦笑,但还是友好地摸了摸剑身,以免它误会自己是在责怪它。
说话间,她下意识地垂眸一瞥,忽然发现剑身上自己种下的那个血樱花契约印记的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个银灰色的狼头印记——
威风凛凛的外形,纵长的狼眸却似微微弯起,含着别样的温柔。狼嘴的尖端,也就是唇的位置,正好与花瓣相触,看它的神情,一点不像是要张开血盆大口把樱花吞下去的样子,反倒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吻着花瓣,宠溺,而又深情。
雪涵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只是无端有些恍惚,心房深处像是有片羽毛扫过,麻麻的,痒痒的,想抓抓不到,有些难耐,却又难以解释地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出神片刻,她蓦地惊醒了过来。见鬼,她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现在是关心这个狼头图案是在咬花瓣还是吻花瓣的时候吗?她该想的问题是它到底是怎么来的才对。
清琅剑的特点她记得很清楚——剑刃狭窄,边缘为波浪形,加上周身散发青碧色光芒,出鞘时如清寒秋水,如琳琅碧玉,这就是清琅剑得名的由来,但剑身上没有任何花纹,这点她绝对可以肯定。她与剑结了主从契约之后,剑身上也只会有她的樱花印记,绝不可能同时多出别的图案来的。
这太诡异了,到底是为什么呢?雪涵樱心里有些乱,一把抓了剑冲出门直奔宁昌泽的房间而去。虽然他们之间才发生过不愉快,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相处,习惯性的信任和依赖还是让她本能地在有疑问难解,需要找个人倾吐求助时第一个想到了他。
宁昌泽生活向来规律,早睡早起,这个时辰应该已是睡下的,但雪涵樱自幼与他亲近,没大没小惯了,从未顾忌过什么男女之嫌,再加上此时情绪激动,因此到了他房门口也未想到敲门,直接一把推开门跑了进去:“大师兄大师兄,快来……”
视线落定的那一刻,未出口的“看”字霎时间卡在了喉头。
热气氤氲的室内,一只大木桶居中而置,宁昌泽长发披散,半坐半立在齐腰深的浴水里,弧线优美的颈项,瘦劲有致的身躯,瓷白无瑕的肌肤在她眼前一览无余。他一手扶着桶沿,一手抓着布巾,保持着正要起身的姿势僵在原地,因惊愕而瞠大的墨瞳中,映出了她同样惊愕尴尬、僵硬扭曲的脸。
瞬间死一般的沉寂后,宁昌泽不着痕迹地坐回去,把身子往水下沉了沉,轻咳一声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啊?哦,没事,没事!”雪涵樱慌忙撇开眼,退后几步干笑道,“大师兄,我不知道你在……呃,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我先走了。”
说完,她一个旋风疾转冲出去,跑了几步想起不对,又倒退回来替宁昌泽关上了房门,然后再次飞奔离开,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呼呼直喘。
她真是要死了要死了,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大师兄就算没在洗澡,也该上床睡了,她居然白痴到愣头愣脑撞进去,还对着他的裸/身瞪了好半天,大师兄该不会以为,她拿到清琅剑腰板就硬了,竟然色胆包天企图非礼他吧?
揪着床单面上发烧地窘了半晌,雪涵樱悻悻然坐起,噘嘴瞪了瞪手里的清琅剑:“小剑剑,死剑剑,都是你,没事抽什么风嘛,害我这么丢脸!你扭什么扭,还不服气啊?”见清琅剑在鞘中不停震颤,似乎很是委屈的样子,她嗤了声把它拔了出来,随后,又愣住。
狼头呢?刚才在樱花边上的狼头印记呢?怎么没了?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果证实,除了她自己点上去的契约印记,别的什么都没有。
见鬼了,难道是她眼花?没理由啊,练了这么多年法术,就算谈不上火眼金睛,至少也是耳聪目明吧,难道看个剑还能看出幻影来?
雪涵樱想不通,不甘心地用各种术法探了又探,也没发觉清琅剑有什么古怪,最后折腾得实在累了,于是懒得再想,把剑丢在桌上,打着哈欠脱去外衣钻进了被窝。
这下可好,明天要是大师兄问起她这么晚跑去他房里做什么,叫她怎么回答?
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剑上为什么会多出个狼头印记?呸!狼头在哪?狗头都没有吧。摆明了是没事找事!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揣着一肚子抱怨,她翻个身抱紧被子,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却不知,背后桌上的清琅剑悄悄泛起青幽的光华,剑身上,那个诡异的狼头印记再次出现,只是望着樱花的狼眸不再有弯弯的笑弧,反是沉沉地低垂着,仿佛多了几分晦涩难辨的落寞与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