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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剑剑 跟姐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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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清晨,天机门三千弟子按照辈分品级分行而立,井然有序地聚集在悟道峰上,等待着那场令他们万分好奇也万分憧憬的授剑仪式。
端坐在授剑台正中的,是一身杏黄道袍,温和慈祥而又不失高贵庄严的掌门人道桓。站在他身旁,俗家弟子打扮的年轻男子气质斐然,眉目如画,一袭式样简单的天青底色螺旋暗纹衣袍穿在他身上便是龙章凤姿,仙风神韵。
他的目光,乍看去温润如水,平静无波,却隐藏着智慧通透、深藏不露的犀利锋芒,顾盼间自有令人不敢亵渎的傲岸威仪。此人,便是道桓的座下首徒,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玉华公子”宁昌泽。
天机门由灵霄真人所创,立派已有三千余年,门下修道与俗家弟子兼收。
灵霄真人是整个九华神州有史以来由凡人修成上仙的第一人,虽然他在飞升后不久,便在一场灭魔之战中为保护人间舍身成仁,但他的身后名依旧庇佑着门下后人,使得天机门毫无疑问地成了九华神州各国公认的修真第一大派。
不过,最近几百年来,天机门的威望较之从前已是稍有不及,原因是五百年前天庭下旨削去了天机门两名掌门人的仙籍,这两人一个是曾飞升天界,任青龙宫书吏的第七代掌门人离远,另一个,则是修成地仙,被人界百姓尊为“天佑仙师”的第十代掌门人元贞。
这两人虽都修成仙身,最后却是死于非命,形神俱灭,起先门下弟子不知内情,还将他们当做“先烈”供奉着,直到天庭颁下旨意,方知他们都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离远与元贞二人,都曾举着除魔卫道的幌子多行不义,本可在凡间和平共处的人族和妖族也是因他们的暗使手段而结怨,盲目的互相仇杀累得诸多生灵平白丧命,实可谓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天机门人在修真界同道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在元贞死后继任掌门的道桓仁善有余但资质不足,要在这样的不利条件下重振师门声威,令他颇感压力深重。所幸其一位师门前辈,归隐多年的天机门第八代弟子上官灵枢出山相助,才逐渐稳定了局面。
上官灵枢是位隐世灵医,本无心掌权,扶助道桓直至他能独力支撑大局后便再次归隐。道桓自知天赋有限,勉为其难接任掌门,不过是暂时守着师门,等待天命之人的出现。自此,他便将大部分精力花在寻觅良才,传道授业之上,以期早日培养出理想的接班人。
在雪涵樱出现以前,众人曾经都以为,这个接班人非道桓的首徒宁昌泽莫属。
宁昌泽本名宁睿,是瀚海国九世君王第五子,为正宫皇后所出,封号祺王。两百多年前,这位刚刚年满二十,本该有继承大统之望的尊贵皇子来到天机门求见道桓,倒是自己生性不羁,厌恶宫中束缚,希望能上山拜师学艺,今后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当时,道桓曾因宁昌泽的身份有所顾虑,他坦然言道:“自弟子纵马江湖的那一刻起,便只是宁昌泽,不是祺王爷。师父只管严厉管教便是,昌泽一定会让师父看到,我不是吃不起苦,受不得气的纨绔子弟。”
此后,宁昌泽的确以行动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修行上,他用心钻研,勤奋刻苦,法术在同辈弟子中首屈一指,甚至超过了许多师叔师伯。日常生活上,他毫无娇生惯养之气,与其他弟子一样轮班负责洒扫浣洗挑水煮饭等各种杂务,任劳任怨,从不言苦。
更令众同门称道的是,有一次,宁昌泽代师授艺,带着新入门的师弟白墨衍练习隔空御剑,白墨衍御剑时不慎失手,误伤了在旁练功的几位师弟师妹,其实,这本是白墨衍自己不小心,与宁昌泽无关,他却主动承担责任,一人领了全部的责罚。
事后,白墨衍来探望受了刑杖卧床养伤的宁昌泽,心中满是愧疚,宁昌泽却笑着安慰他:“身为师兄,没有照顾好你们本是我的错,师弟何须过意不去?日后你好好练功早日出师,我这顿板子便算没白挨。”
玉树临风,器宇不凡,才华横溢,守礼自持,侠肝义胆,进退有度,这便是所有天机门人,以及见过他在外行侠仗义的修真同道和普通百姓对宁昌泽的一致印象,“玉华公子”的美名便是由此而来,寄寓君子如玉,光华内敛之意。
转眼间,宁昌泽上山修行已过两百余年,瀚海国君换了好几代,他与王室也断了联系,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曾经的皇族身份,但他在天机门的地位和修真界的名声却是毋庸置疑的。大家都认为,他是天机门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可事情,偏偏在十二年前出现了让令众人始料不及的变数。
这个变数,来自道桓一次外出后带回的一名孤女。刚上山时,她只是个瘦骨伶仃,毫不起眼的四岁小女娃,可就是这个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小不点,竟无意中唤出了在天机门祖陵中沉睡数百年的清琅古剑,令其剑灵苏醒,光芒大盛。
清琅剑是一把玄铁软剑,本为天机门祖师灵霄真人的兵器,因伴随他修行数百年而生出了灵性。当年,灵霄真人以身封印尸魔老祖褫魍时,用最后的法力施术将佩剑和另一件随身宝物玲珑血玉送回天机门,代替自己护佑后人。
送回途中,玲珑血玉因灵性不足而流散失踪,仅有清琅剑安然返回天机门,完好保存下来。自此,清琅剑便成了天机门历代掌门的专属佩剑和身份信物,也成了天机门的镇山之宝。
一千多年前,天机门第七代掌门人离远用邪法强趋清琅剑杀夫害子,清琅剑深受原主灵霄真人的熏陶,虽然还没有完整的灵识,但也是一身傲气,因不愿再为虎作伥,其灵魄便毅然脱离剑身,不知所踪。
从此,清琅剑便失去了灵性,接任掌门的慧明当时并不知离远的恶行,只为法器失灵而甚感惶恐,因不知如何处理,只能将其埋藏在了天机门的祖陵之中。
镇山之宝失灵,这无疑是天机门的耻辱,历代门人无不想方设法唤醒古剑,但始终无果。谁知,那个被道桓带回山中的小女孩,一个旁人眼中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只不过遵照师命在墓前磕了个头,那清琅古剑竟是灵性复苏,自行破墓而出落在了她怀里。
道桓震惊之余,不禁大喜地连叹“天意”。他亲自为这个无名无姓的孤女取名为雪涵樱,从此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对她悉心教导,而雪涵樱也的确非常争气,入门之后不断展现出过人的禀赋,十三四岁时,修为便可与其大师兄宁昌泽比肩了。
这继任掌门之位,道桓原本属意于宁昌泽,但如今发现雪涵樱天赋更高,便有心立她为掌门弟子,只是觉得对宁昌泽难以交代。宁昌泽看出师父的心思,便主动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日后愿辅佐师妹振兴师门,终是解除了道桓的顾虑。
虽然清琅剑在雪涵樱上山的第一天便有过类似于认主的表现,但考虑到携带如此宝器难免树大招风,雪涵樱年纪尚幼,恐怕无法应付由此产生的各种影响,因此道桓只让她用普通剑器习艺,待成年后再正式传剑。
与宁昌泽谈开后,道桓便决定,在雪涵樱年满十六岁时正式将清琅剑传予她,并当众宣布立她为掌门弟子,今日的授剑仪式便是为此。
离仪式正式开始还有些时间,授剑台下,一名站在后排的新进弟子忍不住小声询问身边之人:“这雪涵樱到底是什么人啊,山上多的是修行了几百上千年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姐,她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凭什么就能越过了大师兄去领受这掌门神器?”
“我也是新来的,你问我我问谁呢?只可惜了大师兄,这般才华出众,日后却要对一个小丫头俯首听命,想想都替他憋屈。”说话的是个瞧着宁昌泽一脸花痴状的年轻俗家女弟子。
“呵,你是瞧上咱大师兄了吧?”旁边的男弟子一脸幸灾乐祸,“可我听说,大师兄早就倾心于雪涵樱,平日里对她是百般呵护,宠溺有加,难怪被她夺了掌门弟子之位也不生气,还处处帮衬着她。我看你呀,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哈,没想到,大师兄还有老牛吃嫩草的嗜好。别看他那张脸倾国倾城魅惑天下的,可实际上是已经好几百岁的老人家了,居然喜欢个十几岁的毛丫头……”
另一个明显嫉妒宁昌泽女人缘好得过分的男弟子趁机大肆抹黑所有女弟子心目中完美无瑕的男神,话音未落,便招来花痴女弟子一顿恶狠狠的粉拳攻击。
“师父,时辰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吗?”
台下悄悄涌动着八卦暗流的同时,宁昌泽欠身在道桓耳边小声询问了几句。见道桓颔首,他立刻对一旁几名执礼弟子挥手示意,随即转过视线,朝台下那些站在后排,犹自交头接耳的新进弟子们扫了一眼。
这一眼,淡得不能再淡,仿佛漫不经心,却让那几个嘴皮子不老实的新进弟子心头一震,立刻乖乖闭嘴,神情肃穆地站直了身子。
或许是有着皇室血统的关系,即使宁昌泽性情再如何儒雅温润,那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却是掩盖不住,某些时候,他甚至比身为掌门人的道桓更压得住阵脚。自从收了他这个大弟子,道桓确是省心不少,不懂规矩的新人,统统都丢去让他管教了。
随着礼乐声响起,仪式正式开始。在执礼弟子的引导下,人群之后走出了一名身材高挑的粉衣女子。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颜清丽,仪态大方,一双大大的杏眸神采斐然,鼻梁略高却并不破坏整体的清秀风格,反是增添了几分活泼俏皮,更显娇美可爱。
她的衣衫是淡淡的樱粉色,素雅简洁,束在腰间的丝绦,是用粉、白二色丝线交织而成,头端编成个琵琶结垂在腰侧,头上的发带,是用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细巧绢花串连而成,两头各系一颗水滴形的白色珍珠收尾。这些别具匠心又不过分张扬的配饰很好地衬托出她清中有艳,秀中有俏的容貌,让看到她的人,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神清气爽的感觉。
毋庸置疑,这姑娘便是今日授剑仪式的主角雪涵樱。踏着优雅的莲步,她不疾不徐地登上授剑台,轻提裙裾跪倒在道桓面前:“涵樱拜见师尊。”
道桓微微点头,侧首用目光向一旁的执礼弟子示意。执礼弟子立刻大声道:“礼始,请神器!”
宁昌泽应声将装在紫檀木剑匣中的清琅剑捧到道桓手边,道桓取出剑,双手递至雪涵樱面前,正色道:“涵樱,你可知,今日为师将清琅剑交付于你的用意?”
“弟子明白!”雪涵樱躬身,轻启的朱唇间飘出清越坚毅的语声,“天机门第十二代弟子雪涵樱在此立誓,执我师门神器,必戒贪念,扶正义,明辨是非,惩恶扬善,若有违此誓,愿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好!今日在场的三千同门,祖陵之中的师门先辈,都听到了你的誓言。望你牢记今日所言,做顶天立地之人,行仰俯无愧之事,切勿辱没了祖师爷传到你手中的镇山之宝。”
“弟子谨记。”在执礼弟子“接神器,拜先祖”的引导声中,雪涵樱双手接过清琅剑,随即跪行着转过身子,对着祖陵方向又拜了三拜。
多年前,道桓在上官灵枢的协助下整顿内务,将过去元贞在位时立下的许多华而不实的规矩全都改掉,从此注重实务,精简虚礼,因此仪式上的拜先祖环节也不用焚香祷告之类的繁复做法,只直接叩首三拜,心意虔诚即可。
拜完先祖,雪涵樱抬手拔剑,清琅剑出鞘的瞬间,她只觉剑身微微一震,眼前顿时青华漫天。台下一片惊叹之声,而她却神色如常,四岁那年就曾见过的奇景,如今看来并不意外,只是在那青色光华包裹住自己之时,心中毫无来由地生出亲切与温暖之感。
十二年前,还是个小女娃的她无意中唤醒了沉睡在祖陵中的清琅剑,墓前突然泛起青光的刹那,她并未被吓到,反而觉得格外安心,初入师门的羞涩紧张之感也不知不觉地淡了。
清琅剑落到她怀里的那一刻,她笑了,用师父的话来说,那时她的神色温柔沉静,隐约间又流露出些许凛然难犯的傲气,抱着剑的样子就像个勇毅决然的守护者,这全然不似四岁女童该有的表情深深震惊了他,他正是因此产生了一种直觉——她是清琅剑命中注定的主人,天机门未来的希望,非她莫属。
回想起师父对自己说过的话,雪涵樱微微一笑,将右手食指贴上剑锋轻轻一划,将指尖渗出的血滴在剑身上,默念咒语画下了一个樱花状的契约印记。
印记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缓缓渗入剑身之中,凝固,定型。随后,那剑发出“嗡”的一响,自她手中腾空飞起,在她面前竖起剑身如人作揖般拜了拜,随后铮然归鞘,自动围在她腰间,安安静静地贴服不动。
见雪涵樱成功让清琅剑认主,本就支持雪涵樱的同门们不禁欢声雷动,那些原本不怎么看得起她的,此时也不得不随着大流表示祝贺,对她的轻蔑之心也减了几分。毕竟,有了灵性的神器多半都是高傲的,倘若雪涵樱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主,清琅剑也不可能臣服于她。
“契约成,礼毕!”
执礼弟子敲响了身旁的礼钟。三声礼成钟响过后,道桓肃然起身,当众宣布自今日起雪涵樱即为掌门弟子,待历练期满后自己便会传位于她,望众门人日后悉心辅佐,协助她光大师门。台下众人齐声应是,不过看表情,却是各怀心事,也不知几人欢乐几人愁。
众人陆续离场之时,雪涵樱悄然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冲微笑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宁昌泽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随后又拍拍腰间的清琅剑,嘿嘿笑着小声道:“小剑剑,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姐混了,乖乖听话,姐会好好疼你的啊!”
一个鬼脸,一句怪话,霎时间让雪涵樱方才端庄大气的形象支离破碎。宁昌泽好似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面上笑容半点未变,眼中满是宠溺纵容之色,而雪涵樱腰间的清琅剑却狠狠抖了抖,不知是不是被这个新主人暴露出来的真面目吓到,为自己未来的前途担忧。
道桓也了解自己这徒弟的德性,于是捋着长须无奈地笑笑,掩口轻咳了一声。见雪涵樱收敛了玩笑神情,恭恭敬敬朝自己看来,便发话道:
“樱丫头,今天你表现不错。不过,师父还得多一句嘴,虽说与清琅剑有缘是你的造化,但也不能忘了身边人帮衬扶持的情分。无论将来能走到什么位置,大师兄永远是大师兄,若是你能耐大了就目中无人错待于他,为师第一个不饶你!”
一直以来,道桓虽然深信自己选择雪涵樱为接班人的决定不会错,但始终觉得亏欠宁昌泽,故而特地在雪涵樱面前提点了她几句,相信以她的通透自会懂得,将来宁昌泽即便不是一派之主,在门中的地位也与一般门人不同。
“师父,涵樱明白。涵樱能有今天,全仰仗师父的教导,大师兄的相助,涵樱有生之年必铭记于心,涌泉相报!”这几句话,雪涵樱说得极其认真,说话间还深深望了宁昌泽一眼,眼底满是真诚的感激敬重之色。
宁昌泽微侧了俊美的脸庞,对上她的视线后唇角一弯,沁人心脾的悦耳语声轻轻响起:“樱师妹记着师父的教养之恩便好。至于我……我自己愿意,不用你还。”
看着自家大徒弟瞧着雪涵樱时一脸溺得死人的温柔之色,道桓几乎有种枉做小人之感。
看他那沦陷已深的样儿,就算自己没有决定改立传人,只要雪涵樱一句话,恐怕他也会心甘情愿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罢罢罢,还是不要多事了,反正,涵樱这丫头虽然顽皮不羁了些,但内心还是很重情义的,相信她应当不会负了宁昌泽才是。
想到此处,道桓便不再多言,只吩咐两个徒弟自去歇息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