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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出狱 ...

  •   第五章出狱

      “你回来了。”若凡倚在门楣,口中吐着白气。
      是的,我回来了。看着因一直在雪地里等我归来而冻得满脸通红的若凡,我的心一暖。他十足一个体贴而有原则的男人。像他母亲那样执著,像他父亲那样儒雅。
      他拉着我走到火炉边,轻轻拨下我发间的雪花,然后捂着我粘满冰雪的双手。他的双手温暖有力,加之他夏日阳光般的微笑,我不由得醉了。
      许若凡,你又何苦在我神志混乱的时候迷惑我?

      当我的意识开始清醒的时候,猛然发现我在他的怀中,唇舌相勾,颈项相蹭。他的吻极端而猛烈,把我逼到墙角。他痴迷的样子像贪恋花香的蜜蜂,像渴望穹庐的苍鹰。
      他是许若凡。
      不是我希望的那个“他”。
      突然,唇际的湿热褪去,他僵在原地,缓缓地转身。顺着他转身的方向看去,我终于看清那个站在门外雪地中的来访者,霎时间我的嘴唇一片冰凉,全身的血液直往天灵盖奔涌。
      张甄柳胡。
      那个我希望的“他”却在我不希望的时候出现。
      雪下得更紧。但雪花还没来得及接触他的身体,就已经融化——他的修行已然登峰造极。此时的他紧闭双唇,眉宇间没了以往的笑意。我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矫饰。
      “在下不请自来,还请两位包涵。”他很得体地露出程式化的笑容,好歹也算打破了尴尬的僵局。
      “你……来有事么?”在他面前我总是找不到方向,这次就更加错乱了。
      他看着局促不安的我,又看看始终不发一言的若犯,忽尔朗声大笑,末了,他的手一挥,手中即刻多了一件白色披风。
      “没什么,天凉了,给你带了件披风,本想给你个惊喜——”他的声音低沉,把话尾吞进肚中,算是给了我下台的机会。
      他把披风交到我手中,然后转身即逝。
      该死!我狠狠地骂自己。接下来,没有多想,也没敢多想,拿起披风便追将出去。
      不知追出多远,后来,雪停了。
      琉璃世界。梅花颤巍巍地伸出一树猩红,它尽管冰饥傲骨,但还是不禁于风中战栗。梅花也怕冷。
      正如妖精也怕寂寞。
      他是不是再也不想看见我,再也不会理睬我,就这样一刀两断、不了了之?
      可是,他怎么可以不见我,怎么可以不理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一刀两断、不了了之!
      “张甄柳胡,你出来呀!”我在空旷的雪地里咆哮。
      没人答应。
      再喊,还是没人答应。
      直到喊喉咙沙哑,终于把土地惊动出来。
      “姑娘啊,你不要喊啦!小心把妖怪引来!”他咋咋呼呼地道。
      “土地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您可知张甄柳胡,不对,您可知张诘斌在何处?”我压下一肚子急火怒火,轻言轻语道。
      “张公子啊?他刚从这边经过,现在应该是在前方的竹林降伏一只大魔头。”土地捋捋花白胡子,慢条斯理地说,“我劝姑娘暂时别去打扰,以免为妖怪所伤。”
      他妖怪长,妖怪短的,说的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好歹我也是妖嘛。出于同类的阶级友情,我不得不懊丧,为何张甄柳胡是个抓妖的!
      “他怎么成天捉妖……”我小声嘀咕。
      土地这老头儿耳朵十足的尖,话给他听去了,他又道:“好在张公子一身降妖除魔的好本领,否则这方百姓就要遭殃了。原本此地安定太平,但自从三界传出今岁除夕白蛇之元神将从地狱释出,唉,天下可就大乱了!群魔云集,害得老夫食不香饭不抱,惟恐哪朝为妖魔所挟,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幸得张公子,老夫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有那么夸张?我怎生没见几个妖魔?”这是实话,虽然听说群魔云集,但实际上,我也未得以亲眼目睹。
      “哼哼,”土地轻蔑地笑了几声,“倘若不是张公子在这方圆百里布下法障,阻挡许多道行不够的妖魔进入,这方土地早就被妖怪瓜分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造化,老夫看守的这区区小地竟然蒙上仙眷顾……”
      难道说,他转世轮回为的是降妖除魔、造福苍生?
      “土地公公,您可知张公子何以学得一身好法术?”我问。
      土地摇头道:“小神只不过区区土地,三界玄机我可参不透。”
      说完,他遁入地中。

      为大雪覆盖的竹林偶尔有鸟儿惊起的声音,我跑进竹林,猛然发现雪已齐膝。听得一声震天长啸,登时一团烈焰腾至半空。倏忽,一条矫捷的身影从林中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住烈焰去路。
      “小心!”眼看烈焰将要点燃他的衣杉,我惊道。
      他于空中翻旋,掌凝眉心,蓦地妙施法术,将缚妖绳利落一抛,绳若蛇舞,不偏不倚套住烈焰,他手劲顺势一紧,真气喷薄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妖孽降伏。
      我看到的也只不过须臾,但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惊魂未甫的我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一瞬间,我又有了逃跑的念头。怎生是好?如何向他解释?他会不会厌恶我,他会不会很冷淡,他……
      不远处的他突然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我惊讶地发现雪地上一抹殷红的血!
      所谓关心则乱。我蹲在他身旁,惊恐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受伤了。我下意识地用舌头替他舔净唇际的血渍,他浅浅笑了,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我脸红如霞。
      “你把披风穿上,冷。”他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却只顾我的冷暖。
      那件精致的白色披风搭在我的手臂上,安静如处子。
      “你的伤势……”
      “不打紧,”他笑着移开我,慢慢起身,为我披上披风,“刚才那是最后一只道行深的妖怪,明日你可以放心地护送白素贞的元神转世。”
      什么?他知道我来人间的目的?他也知道素贞?他会不会是为了我,才降妖除魔?
      “冥界的事……也是你帮我的?”我的舌头哆嗦了一下,牙齿不自主地咯吱咯吱地响,并非冷,是激动。
      不等他承认或者狡辩,我已经紧紧地抱住他。
      他沉默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请原谅我……我和若凡只是……”只是什么呢?不管怎样,都是我自己不好。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我害怕因此遭他嫌恶。
      “说实话,说不生气那是骗你的,”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根,“但是无论怎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三天两头无影无踪,没有好好陪你……”
      我一咧嘴,幸福地笑成一朵花。
      “困吗?”走着走着,他关心地问道。
      “一点都不困。”蛇性难改,说不困自然是骗他的。我可不愿让一个受伤的人背我,何况这个人还是我最在乎的。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笑着弯下腰,让我靠在他的背上,我推脱不过,只好由他背着。他的脚步依然稳当,我伏在他宽阔的背上,安心地合目养神。
      “嗯,你缘何受伤了呢……那魔头真有那般厉害?”我懒懒地问。
      “你说呢?”他笑着,把我往上颠了颠。
      “我可不知……难道你的法力不中用啦?”
      他突然停住,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因为适才我在吃醋,导致心法大乱,才让那厮有机可乘。”
      “嘻嘻,有人吃醋了么……”与他没说两句话,我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贴着他的脖子打盹,差点没把口水流到他的衣裳上。
      有时候我会猜想,他缘何喜欢上一条贪睡的蛇。

      除夕。幽深的小巷。巷口一头老槐,于风雪中安静地挺立,树枝随风轻舞。
      我倚仗青锋长剑凌空飞渡——身旁是若凡,身后是追兵。
      那夜,正是一年一岁除夕夜。三界皆知,千年蛇妖白素贞的元神就要放出冥界。
      人间即将迎来新的一年,素贞也将迎来她的新生。她要在这个小镇转世为人,从此生生世世陷入轮回的泥淖。
      “青姨,还有三个时辰。”若凡沉静的声音敲打着我的耳鼓。
      “后面的追兵呢?”我看了看空旷的原野,竟然不见一兵一卒。
      “被人挡住了。”他淡淡道。
      我心中一热,这个时候,除了张甄柳胡,再无他人能帮我们。
      “好的,”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现在你到灵云镇十步街5号程家把程家长子带过来。速去速回。”
      若凡一点头,施展法术离去。
      记得五百年前,是我为白素贞和许仙牵的红线;五百年后,我若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于此团聚,这将是我莫大的欣慰。
      那天,始终不见张甄柳胡的身影,但我能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只是不肯现身相见。
      我盘膝而坐,向天祈祷发愿:
      愿白素贞平安转世。
      愿白素贞一家得以团聚。
      ……
      忽闻一阵檀香扑鼻,抬头一看,南海观音大士于空中显身。
      我跪倒在地,双手合十。
      观音云:“青蛇,当初汝与白蛇为一己之私祸害黎民,终于难逃天谴,几经劫难。今日白蛇终于脱离炼狱之苦,得以转世为人。白蛇曾广种善果,济世救人,功德无量,如多加修行,必可跳出轮回,重新得道。汝为白蛇抚养幼子,且汝之忠义亦为众生表率,故而本座特意前来渡化,愿收汝为座前听法弟子,不知汝可愿意?”
      能成为观音座前听法弟子,这是何等的荣耀。可是,他呢,他在人间,我在天上,我们如何相见,如何天长,如何地久?
      怆然一笑,我道:“多谢大士,只是小青佛缘浅薄,恐怕难以消受此等福气。”
      观音摇头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尔曹贪恋红尘,执著如是,如何得了?”
      大士居然说“如何得了”?这种话不是只有执著的凡人才会说的?我惊讶地抬头,却发现观世音菩萨已经离去。
      “青,你太傻了。”耳边忽然响起张甄柳胡的声音,不见其影只闻其音。
      我笑了,大声喊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白素贞为了许仙将千年修行毁于一旦,我也可以为了张甄柳胡如此。

      时刻,终于来临。冥界大门开启,鬼使携着素贞的元神走出地府。
      时间恰好,若凡带着许仙的转世赶到。
      五百年的炼狱让素贞形销骨立,她手上的镣铐丁当作响,她的脸庞苍白清瘦。但是她的一颦一顾,依然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
      在我心中,白素贞,她是天地间最美的女人。
      不是蛇,而是女人。
      “小青!”她嘶哑的声音蓦地响起。她第一个叫的是我的名字!我上前,想拉住她一叙五百年不见的思念。可是,我的手指从她身形穿透——差点忘了,她此刻是鬼魂,没有躯壳实体,只是一股灵气。
      “快……”我忙叫若凡过来,“见过你母亲。”
      若凡跪倒在素贞脚下,素贞让他起身,细细端详着他,眼泪慢慢滑落。
      “娘,儿不孝……让您受苦了……”一向坚忍的若凡泣不成声。
      “不,是娘不好!”素贞痛苦的表情令我几乎要窒息身亡。
      “姐姐,”我试图打破悲伤,笑着说,“若凡很听话,你放心。”
      她点点头,道:“谢谢你,小青。姐姐欠你的,几生几世都还不清。”
      我不好意思地摇头。重逢之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那位是——”她的脸色突然僵住,“相公?”
      “对,许仙转世几轮,此生姓程……但是,他还记得你!”我拼命地把那个男人往她面前推。
      男人畏畏缩缩地站在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娘……娘子,别来无恙?”
      ——他不敢不说,只要他不说,我就咯吱拧断他的小细脖子。
      素贞愣愣地看着“许仙”,痴痴地叫了一声“相公”。
      我和若凡会心一笑。
      “姐姐,你转世为人以后呢,我和若凡,会常去看你的,我们也会带许官人去——”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素贞打断了——
      “小青,谢谢你!”她莞尔一笑,“前尘已不再,今日你们带了他来,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许仙了,他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个娘子叫白素贞。小青,有你这样的姐妹,是我的福气。”
      看着“许仙”呆若木鸡的脸,她撇过脸——我知道,她在流泪。
      她耗尽了所有,只为争得一夕仙凡的姻缘,可事到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素贞的手停留在“许仙”脸颊,凄然道,“许仙,你我缘尽于此。”
      她背转身去,在鬼使的押解下,从我们身边走过。

      “青啊,姐姐能与许官人长相厮守,就是最大的幸福。”
      ——素贞的声音穿越五百年的风霜雨雪,侵蚀着我的心灵。

      许仙曾说:“素贞之于我,就像观赏一朵怒放的罂粟,开到荼靡,盛极,艳极,绝望极。”
      ——绝望,是新生的起点。

      若凡坐在窗边,长袍曳地,沉静宛如坐化的佛像。我微眯着眼,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昨夜发了一夜噩梦,不曾睡好,一大早很是疲惫。揉揉眼睛,放眼窗外:雪已停,院落里几株玉兰披上一层簇新的白纱,瑟瑟地立着。阳光初露端倪,规规矩矩地铺了一地,看来,是个雪后初霁的好天气。
      “我想回去。”若凡冷不丁迸出一句话,他的眼光迷离而散漫,像在看我,又似乎在看窗外。
      “回竹林么?”我打了个哈欠,嗫嚅道,“为什么突然想回去?”
      峨眉山清风洞畔的竹林是我与白素贞的家。亦是我和许若凡居住了五百年的地方。对那片竹林的眷恋,是发自内心,无可替代的感情。只是,现在人间有了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为什么?”他没有看我,独自向着窗外道,“你可以在人间呆上一年,十年,一百年,但是你能永远呆下去么?他于人间轮回几生几世,你便陪他几生几世?”
      他的话噎住我的心。的确,我能在人间耗上多久?一年、十年、一百年,还是千年、万年、一亿年?
      “他并非凡人,完全可以跳出轮回,他为何不这么做呢?他为何不替你想想呢!”他的情绪陡然激动,一把抓住我的手,“你看你现在食不知味、寝不能寐,你到底想怎样?”
      我到底想怎样?食不知味、寝不能寐?这话从何说起?即使我吃得少一点了,睡得少一点了,可是这和张甄柳胡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吧?
      “你母亲降生在一户书香世家,主人姓李,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我岔开话题,但自己也发觉自己无聊透顶。
      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虚伪的掩饰,我冲若凡道:“倘若你真的想回竹林,那就去罢,好好修炼,来日修成正果,也算替你父母,替青姨争了脸。”
      他幽邃的眼眸盯着我良久,然后撇过头去,把目光锁定窗外某个角落,只留给我一个侧影。一整天,他都静静地坐在窗边,任长发披散于肩头,任衣裳拖曳在地上。以坐化的姿势,以沉默的语气,留给我一个背影。

      次日,不见若凡。
      我知道,他走了。
      我也整日坐在窗边,面对空荡荡的白记兵器坊,怅然若失。
      许若凡,他是五百年前我从金山寺“拜”来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五百年前,雷峰塔倒,素贞葬于浊浪之下。她临终托孤,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她与许仙的儿子被法海收留于金山古寺,但寺庙的佛光让我不得接近。
      素贞的遗愿绝对不能辜负。何况,我又如何舍得让她的骨肉常伴青灯古佛,过了无生趣的生活?
      我跪在佛寺之外,雷打不动,磕足了一千个响头。直到晕厥。
      醒后,发现自己已在清风洞内,身旁躺着个粉妆玉琢的婴儿。那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时,定是上天好生,大发慈悲,放了我一条生路。
      从此,素贞的孩子便与我朝夕相伴。我叫他“若凡”,看若凡人,实则不是。若凡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像蛇那样吐出舌头露出两颗新长的小尖牙。稍微长大后他学我一样扭动腰身捕蚊子、捉苍蝇。可是我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头,但又想不出不妥之处。直到有一天,他横卧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委蛇向前时,我才恍然:他不该是这样。他的躯体里流着一半的人类的血。素贞一定不希望她和许仙的孩子依然难脱蛇性。她一直喜欢做个凡人。于是,我再也不许若凡学我捉蚊子,或者匍匐行走,我要把他培养成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其实我根本没有信心,我自己尚且不是凡人,又怎能把他教导成人样。
      不过,他毕竟拥有凡人的血缘,对人情世故触类旁通。
      他有着蛇的敏锐与冷厉,也有着人的多情与圆通。
      但是,他的兽性与人性是否矛盾得厉害,令他承受着无论是蛇还是人都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也许他想像蛇一样横卧前行,但体内的人性却不允许他如此;也许他想如人类一般圆融地沟通,但他骨子里的蛇性却让他踌躇难定。
      “青姨,我的脑袋里总有两个声音,一个叫我往左,一个叫我往右,我到底应该往哪边?”他曾经这样问我。
      “那你就往前吧。”我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但他却听信了。自那以后,他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不曾退缩。
      他是条合格的蛇,也是个优秀的人。
      ……
      我还沉浸于回忆中,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女音——
      “请问,有人在么?”
      看来是有客人光临兵器坊了。我下意识地想喊若凡,平日里都是他照应生意,但今日,却不见他的身影,落得我孤单一个人。
      来者是一位年轻女子。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像是大家闺秀。但奇怪的是,身边没有跟一个丫鬟。
      “小姐您需要什么?”我道。
      她扫视着兵器店,踱着步子,端着姿态道:“你们这家店铺,我全买下了。”
      “哦?”我不禁冷笑,“小姐可也太自信了,你出多少价?”
      她傲慢地瞟了一眼满屋子的兵器,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水晶瓶子,搁在桌上:“用这个,换你的店铺。”
      “这是什么?”我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怪人。
      “怪人”嘿嘿嘿三声笑,转身背对着我,朗声道:“这是‘一日’。能让你在一日之内找回你失去的记忆。”
      我不由一笑,想起当年老板娘拿着一瓶药水说:“这是‘七日’。它能让你在七天七夜记起所有的事。”
      但是“七日”并没有让我彻底地找回所有的记忆。
      眼前的这位“怪人”又是从何处而来,她从何处得来“一日”?她何以得知我需要找回记忆?她来意究竟何为……我发现,我的生活越来越像一个谜。
      她的眼神几乎是咄咄逼人的,几乎要把我的灵魂吸走。有一瞬间,我以为她是老板娘;有一瞬间,我以为她是白素贞。
      “如何?”她摇了摇瓶子,露出蛊惑的笑容。
      我倒吁一口凉气,道:“成交。”
      这句“成交”说得掷地有声。
      “何苦呢?”耳边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头,果然是他——张甄柳胡。
      他的目光在女人身上停留片刻,他的脸色明显起了波澜。倏忽间经历了从惊奇到愠怒,再到平静的过程。
      “别来无恙啊,三——”女人冲他笑道,笑容并无恶意。
      三?三什么?我刚要发问,他却打断女人的话:“你这又是何苦?”
      女人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鼻子里挤出一声“哼”。
      她是谁?难道是……张甄柳胡的老情人?
      “你们认识?”我像个被人耍弄的猴子,辨不清真相。
      “只要你喝下这瓶药,就知道我是谁了。”女人诡异一笑。
      他却摇头,用几近恳求的眼神告诉我,不要碰那瓶药水。
      “怎么,”女人冲他挑衅,“做了亏心事,不敢让她知道?”
      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找不出一个反驳的理由。
      “你做过什么亏心事?”我的反应有些呆滞。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你可知白蛇究竟因何而死?”女人又是一个勾魂的笑,“你为何不替她报仇?那是因为你忘记了。你可知你爱的人和我是什么关系?你可知他的前世是谁?其实,你都知道,只是你忘记了。”
      “你的前世是谁?”我最后一次问他这个我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依然没有声音。
      “喝下它,你就明白了。”女人把药瓶递到我手里。
      “你说,我该不该喝?”我问他。
      他反诘:“你想不想喝?”
      女人看我,他也看我,我看手中那瓶叫“一日”的药水。
      事实证明,他的回答太敷衍,而我的决定太卤莽。
      一仰脖子,药水下肚。
      他的双眼痛苦地合上,转过身去。
      “这是为了你好。”我在恍惚间听见女人对张甄柳胡说了这样的话然后离去。

      腹内翻江倒海,无数的影像如山洪暴发般撞击着我的头脑——张甄柳胡在我眼前一晃,朦胧中,仿佛看见他紧锁的双眉,听见他深深的叹息。
      “你这又是何苦?”他的话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感伤。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晕厥的那一瞬,我的耳边又回荡起这句话,它如梦魇,它如诅咒,它纠缠了我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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