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玉青

11、第十一章 黑莲转世

　　第十一章黑莲转世

　　西湖柳，断桥雪，漫天的红伞。
　　雷峰夕照，钱塘浪起，剑光舞得冷艳。
　　“小青！小青！”一个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声音在唤我。她向我娉婷走来，衣衫如雪，容颜如玉，袅袅娜娜，一路走来……
　　梦邪？真邪？
　　“人间还好吧？”又一团白色向我走近，细看，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和尚。他微微笑着，模样竟有几分像三王子。
　　真邪？梦邪？
　　……
　　忽觉人中一阵剧痛，我大叫着醒过来。
　　“该死的妖精！我非把你——”恍惚中，我抓住那女妖的手，大声叫骂，不过，话突然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坐在我身边的是三王子，而我抓的也正是他的手。
　　一时之间，我惊讶得忘记松手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非把我怎么？”
　　“啊！”我连忙甩开他的手，完了，完了，他一定会更加讨厌我的。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做一条聪明的蛇呢！
　　“对不起，我……奴婢……我不是故意的……”唉，也不知认错有没有用，像他那种高高在上的神仙，如何会在乎我的道歉。
　　“没关系。”他看了看被抓红的手，皱眉道，“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当着本王的面跳下无因崖！怎么，做神仙做腻了？”
　　这三王子好生健忘，他忘了是谁叫我滚的？他忘了是谁拒绝我的？他……他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可恶的神仙！我越想气越不打一块出，冲动之下竟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几秒的寂静。
　　我算是豁出去了，大不了被打入地狱，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
　　他看定我，忽然笑道：“这样，就算扯平了。”看样子，他是指他也曾打过我一耳光，现在我还他一巴掌，这样，就扯平了。
　　是么，这样，就扯平了？
　　“扯不平！”我跳将起来，冲他叫道，“怎么扯平！我喜欢你，就算你拒绝我，就算你用天规来压我砸我，就算你拿地狱来吓我炼我，我还是喜欢，就是喜欢，怎么样！……”
　　“够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这里是瑶池，你再大点声试试？”
　　瑶池？我又回到瑶池了？该死！我是怎么回来的？
　　“吕洞宾送你回来的。”他道。
　　“我要去人间，我要替阿虎报仇！”我像个没头的苍蝇，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他在身后轻笑：“你再走一步，试试？”
　　威胁我？呸，我偏走给你看！
　　才走一步，他就从背后抱住我，像抱一把椅子或者抱一张古琴，将我扔回床榻。
　　“牡丹一会就来了，”他道，“我先走一步，别说我来过。”
　　“我偏说！”我与他犟上了。
　　他笑了，笑容很温暖，但却涩涩的，似有几丝苦意。
　　“别再任性了，好么？”他无奈地说着这样的话，难道他不知道，他说这样的话，像极了男女间耳鬓厮磨的情话。牡丹曾经说过，他为了一个凡间女子受尽轮回之苦，我多羡慕那个女子，至少她得到过他的心，可是……看样子，我是永远得不到了。
　　我躺着，眼泪静静地流淌。
　　我才不忍着，就让它流吧，流干了才好。
　　“青，”他擦干我的眼泪，煞有介事地说，“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好狠的话！好狠的心！好狠的破烂神仙！
　　我很诧异，为什么我会喜欢他。他冷漠，他自私，他不解风情，他道貌岸然故作君子，他千不好万不好……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我才要说什么，三王子就不见了。牡丹端了药汤走将进来，她道：“小青，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吕上仙现在还代你受罚呢！”
　　“什么？他代我受罚？”我惊愕。
　　“唉，我真被你们搞糊涂了！”她道，“吕上仙把你送回瑶池，当时你奄奄一息了都，王母说你私自下凡，要将你关入天牢，不过吕上仙说全是他拐骗你下去的，于是王母就罚他七日监禁之刑。小青，他为什么把你骗下凡间去？”
　　“这……这与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要下去。”我道。
　　“人间好不好玩？”她笑着贴在我耳朵上说。
　　我点点头。
　　“可是你怎么一身伤呢？难道人间那么可怕？”她摇头道。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只好说：“牡丹，我有点累了，先让我歇会吧。”
　　“恩，对，你喝了药早点休息，估计明天王母要找你问话呢。”
　　所以，我必须在明天之前赶去人间，为阿虎报仇。等报了仇，再任由王母处置罢。
　　牡丹走后，我舒活舒活筋骨，偷偷打开门，糟糕，迎面就是两个天兵。
　　连忙转身回屋，却见三王子端坐在椅子上饮茶。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道，“到时候惊动了天兵天将可别怪我影响了三王子您的名声！”
　　他哼了一声，道：“你休想溜出瑶池，这里的防守十分严密。”
　　我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我要溜走？这么晚了，我可要睡了，三王子您请回吧。”
　　他笑了笑，轻声叹息：“可怜的阿虎，死得好惨，也没人为你报仇……”
　　“喂，你什么意思！”我有点火了，他明明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什么意思，”他喝了口茶，起身道，“我要前往人间一趟，可以带上一头两头坐骑，比如什么龙啊蛇啊的，我发现你蛮符合坐骑的条件，怎么，要不随本王走一遭？”
　　坐骑？坐骑？他把我当坐骑！
　　“谁符合坐骑的条件了！”我嗔道。
　　他笑道：“去是不去？”
　　“去！”我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你给我当坐骑！”
　　他抓着我，就那么一旋转，眼前一黑，我的心飞出嗓子眼，呼啦呼啦，呼呼啦啦，风声咆哮，光影交亘。
　　“可以睁眼了。”耳畔响起一个不徐不火的声音。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西子湖畔。
　　抬眼看他，发现他已经穿成凡人模样，正痴痴地看着西湖，专注而严肃。许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吧。
　　“三王子，您忙您的，不打扰您，我先走了。”我赶着去找那女妖，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废话。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心里还是不会认可我、喜欢我。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表情柔和得像水。我真觉得他不像个神仙，一点都不像。他的心也许早在一千年前随着某个女子一起死去。
　　我还争什么呢？
　　“你要去哪？”他拦下我，“哪有坐骑离开主人的？”
　　“呸！谁是你的坐骑！”这里可不是天上，我可不管什么天规，一把推开他，飞也似的跑了。
　　自不量力的我自然逃不出他的掌心。
　　“你怎生如此任性？”他追上我，拦住我的去路。
　　“那又如何？”我挑衅道，“你管得着么！”
　　他嘿嘿笑着，转身道：“行，你继续任性吧，阿虎的仇也不用报了。”
　　“喂！”我跳到他面前，兴奋地抱住他，“你若肯出手的话，那一定成！”
　　上天作证，我根本没有邪念，只是表示兴奋之情，就那么抱了他一下而已，什么也没干呀，可他却如受针扎，慌忙挣开。
　　“脸红了哦！”我得意地讥笑他，可不是么，他居然脸红了。
　　他没有再理睬我，一挥袖，大步流星地往枯井方向去。我好生没趣，跟着他，一前一后，什么话都没说，直到抵达枯井。
　　他反剪双手，冲井口道：“妖孽，还不出来受死！”
　　不一会儿，一团浓烟处，女妖显身相见。
　　她挺着个大肚子，一见三王子，便扑倒在地，哭着道：“小蝶参见主人……小蝶该死，求主人饶命……”
　　什么，他是她主人？
　　“孩子出世后，即是你的末日，这点你应该明白。”他漠然道。
　　“我知道，就像当年白素贞一样，难逃一死。”她苦笑，“不过，能死在主人手里，我再无奢求。”
　　“抱歉，”他低声道，“这是我的使命。”
　　什么？他向她道歉？她……难道她就是他一直深爱的那人？凭直觉，我能感到这小蝶对他情深意重。
　　“就是她？”我忍不住问道，“就是她让你甘愿堕入人间承受轮回之苦？”
　　他们两个都看着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不起，算我没问。”吐了吐舌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招人烦。
　　多疑是蛇的天性呀，我怎么能不乱想呢。更何况，多疑无罪，乱想有价。
　　“她失忆了？”女妖最后得出一个破结论。
　　三王子不置可否。
　　“真的是她？”我还是忍不住问，我是真的想打探有关他的一切。尽管这样做有些不知廉耻，怪不得人类都骂我们妖精不要脸。
　　他瞪了我一眼，道：“休得妨碍我降妖！”
　　“主人，我为你难过……”女妖小蝶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份完整的爱。”
　　在那一刻，他的目光黯淡下去。
　　“小蝶跟随您一千年，看着您在苦海中沉浮，十三世的轮回，十三世的等候，可是等到你与她相遇了，她呢，要么不记得你，要么只记得某个阶段的你，你的爱，一直都是残缺不全的，即使她也爱你，但是——”
　　“休得废话！”他一挥手，但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一棵大树应声倒下。
　　“青姑娘，你可知道，为何你的记忆总是被消除么？那是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她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但是你又好生幸运，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关心你，他们把你的记忆收回，其实，他们怕你痛苦。忘却要比记忆幸福。”
　　“妖之将死，其言也恶么？”他冷冷地甩出这样的话，“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真的想知道主人究竟为谁忍受十三世的轮回么？”她无所畏惧地朗声道，“他是为了一条蛇！那条蛇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
　　“啊！”她突然捂住肚子，叫唤一声。
　　看着她在地上翻滚，痛苦呻吟，我不知所措地站着，手心一片冰凉。
　　“青蛇，你——你是天底下最笨最笨的笨蛋！”她气喘吁吁，却还不忘骂我。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谁是那条笨蛋蛇？而他竟然为了一条蛇……
　　还没理清思路，但见小蝶腹部绽开一个口子，一道血红的光焰刺眼地闪耀，不一会儿，红光寂灭，一朵黑莲徐徐升上半空，放射出万道黑焰。黑焰过后，黑莲绽放，莲心处坐着一个婴孩。婴孩转眼间便长成一个少年，他在一道血光中消逝。这时，天空中飘下一张字符，云：
　　黑莲转世，魔王诞生。混沌世界，唯我独尊。
　　三王子看过字条，皱眉道：“无量恶魔已经出世，魔界正式向天界宣战，我得立即返回天庭。”
　　小蝶昏倒在地，我居然又有点不忍心看她被降伏。
　　“喂，你醒醒！”我轻轻摇着她。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忽然推开我：“笨蛋！”
　　“我送你一程罢。”他对着小蝶叹道。
　　“主人，请您照顾我的孩子，好么？”这是她最后的恳求。
　　她甜甜笑着，亲眼看着她的主人把法器打入她的天灵盖。
　　“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在她化为灰烬的时刻，他叹道，“他不过借你的躯体出世而已。”
　　“你是说，那个孩子就是无量恶魔？”我惊讶，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一点头，道：“开战了……仙魔大战，你欢喜么？”
　　“有什么好欢喜？”奇怪，战争又不是婚礼，我欢喜什么？
　　“如果世界在战争中毁灭，就不用被责任使命驱使，就可以和所爱的人一起漫步西湖，看雷峰夕照了。”他像孩子似的笑起来，眉毛略略上扬，一副陶醉到死的模样。
　　“你所爱的人，她还在人间？”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小蝶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笨蛋。”
　　“雷峰夕照么，我可以陪你看呀，”我缠着他，笑嘻嘻地说，“你也不亏嘛，再说了，我哪点比她差了？”明摆了我在勾引他。
　　他摇头一笑，挣开我的手：“你若还想呆在人间，那么请自便罢，我先走一步。”
　　“怎的这般小气？”我道，“我还想再玩一下啊！”
　　他不再睬我，径自走开。
　　“既然你为我忍受十三世轮回之苦，现在为何又放弃呢？”我不傻，我听懂了小蝶的话。虽然我也怀疑，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我知道她没有必要欺骗我。而吕洞宾也说过，我是条失忆的蛇。
　　他停住，转身，看定我，过了半晌，道：“你不懂。”
　　“你才不懂！”我向他叫嚣，“别老是端着你那神仙架子，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别以为自己多么大公无私，你以为舍弃小爱顾大爱就很了不起是么？呸，那只是你懦弱的借口，是借口，是托词！”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说了一个字：“滚。”
　　“我会把记忆找回来的，你给我等着！”我怒冲冲地说道。
　　“站住！”他喝令，“随我一起回瑶池！”
　　没等我拒绝，他就拉起我纵上云端，我一个趔趄，扑在他怀中，和以前一样，他像是被针扎一般猛地推开我。
　　我的心终于冷到冰点，看着他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呼吸越来越沉重。
　　“三王子，我们这是……这是去哪？”我发现云头并非往瑶池的方向。
　　他闭目养神，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