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汤》凝雪霜绝

8、【七】恍如梦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正是阳春三月的光景。
　　雨声微，落窗扉，画船听雨心已醉。
　　燕双飞，桃花坠，暖风盈袖人亦醉。
　　——这里是鎏珀国国都，天岁城。
　　永安长宁，不见七苦。少年白发，如是帝都。
　　横贯整座城市的洛水两岸分布着市集摊头，白虎门附近那绿丛掩映中露出一方飞檐的地方是一座酒馆。
　　洗得发白的酒旗在微风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飘起又落下，隐隐可以望见遒劲的“醉东风”三字。酒馆很小，很旧，内里却十分干净整洁，摆设不多，仅有一串风铃挂在柜台旁的窗檐上头叮铃铃地响。
　　日光正好，暖洋洋的春风拂过脸颊，整个人竟舒服得昏昏欲睡起来。
　　晌午时分，酒馆里空空荡荡，没有客人。柜台后坐着高凳的白衣少女形象颇为不雅地打了个哈欠，硬撑着沉重的眼皮继续睁大迷蒙的双眼。
　　“不行，要看店呢……”她自语道，然，小小的脑瓜啄米似的又点了几下，最后还是伏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这场周公与毅力的拉锯战以周公的胜利告终。
　　“姑娘……”似有人唤她。
　　她微微蹙眉，却未醒来。
　　“姑娘？”又是一声。
　　半晌，她忽觉得眉梢微凉，继而有亮而暖的光透过薄薄的眼睑映入眸中。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鬓边垂落的碎发蹭在颊上，浅浅的痒。在看清面前景象时，她略微怔住。
　　……啊，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场景呢？
　　有阳光透过柜台旁的窗扉洒进来，于是柜台前的紫衣少年那丰神如玉的脸上也镀了一层近似于温暖的色彩。
　　奇特的灰蓝双眼映出春日的柔和光线和少女的白衣身影，如琉似璃，美得妖异。
　　他的眼睛是淬着光的，让人想起秋雨咽笳箫般的冰凉。
　　少年修长的手中轻拈着一枚桃花花瓣，薄唇衔着丝清浅的笑意。
　　他启唇——

　　“千湄……”
　　“千湄？”
　　眉梢微凉，继而有亮而暖的光透过薄薄的眼睑映入眸中，一如多年之前。
　　睁开眼的瞬间，连呼吸都停滞。
　　映入双眼的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如琉似璃，美得妖异，淬着光的眸子让人想起秋雨咽笳箫般的冰凉。
　　一切似乎都倒退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日，阳光正好，熏风和暖，有燕双飞，檐下的风铃夹杂着桃花的香气叮铃铃地响。
　　……想来，都如梦。
　　双眼一时竟有些湿。
　　怔怔开口：“少羽……”

　　“嗯？少羽？”来人有些疑惑地重复，却瞧见女子一向深邃无痕的苍凉黑眸中陡然涌起的潋滟波光，不由一惊，“怎……怎了？”
　　千湄回神。
　　半晌，只开口道：“没睡醒。”语罢，抬手抽走面前人手中的帐本，瞥了眼柜台上头摆的尚为白色的子午并蒂花，有些郁结地：“蒹葭，时辰还未到。”
　　“这不快了么，更何况……”鬼又不用休息。蒹葭觑了眼并蒂花花瓣内侧浮现的点点鹅黄，腹诽。
　　瞧着千湄再度将帐本摊开盖在脸上准备接着睡，蒹葭默然。
　　末了，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少羽是谁？”
　　千湄顿了顿，由于大半张脸盖在帐本下，蒹葭看不到她的表情。
　　“潲雨了。”红衣女子吐出三字，趴回柜台接着睡。
　　“潲雨？！”蒹葭闻言几乎是双眼一亮，扛了枪就往外蹿。
　　汤肆之中又是一片沉寂，许久，千湄轻扶帐本，直起身子。掌心下滑，一对黑如点漆的苍凉眸子在书页下显现。有一抹寒凉从眼角渗出，转瞬在薄脆的纸张上洇出块淡淡的墨痕。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六月末。
　　不知舀了多少碗汤，也不记得送走了多少魂魄，只晓得柜台上的子午并蒂花颜色如虹变幻，开了又谢。
　　至今日，恰好三十次。
　　午时，全体汤肆休整，向来熙熙攘攘的汤肆一条街变得冷清。
　　“056”号汤肆内，千湄提笔在帐本上写下几行帐目条款，字体清秀娟丽，流云一般缱绻。
　　枯燥的数字条款一行行往下抄录，千湄干起这般用不着脑子的活计来显得很是轻松，时不时走个神开个小差什么的，笔下的字体倒是一些不变，尚存章法，想来是以前经常干这事，已经抄出经验了。
　　然而走神走的太厉害也不是什么好事，账本上头的条款写到后来已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握笔人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写了怎样缠绵悱侧的句子后仅是怔住，笔锋微顿，于纸上留下丑极的一点墨，如泪洇开。
　　内容同字体一般缱绻美好。
　　她盯着帐本上头深深浅浅的黑色墨痕发了很久的呆。
　　回神，提起饱蘸浓墨的笔，有些哭笑不得地把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账本上头的字眼狠狠划掉。
　　嘿，一个戍守边关生死未卜，一个呆在冥界舀汤送魂，还“岁岁长相见”你妈个头啊！
　　真他妈是个笑话。
　　举目四望，还是不见鬼差前来，千湄有些烦躁地搁下笔。
　　“没问题啦。”与她隔着一溜大缸的蒹葭朝其挥爪，“这些天你发出去的汤我不都称过么，紫宸秤上显示的是很准的三两，你信不过我没关系，可不能信不过紫宸秤啊。”
　　紫宸秤，六界之内最精准的秤，没有之一。相传此秤乃掌审判的紫宸神君为称人心而制，几许善恶，放上便见分晓。神君羽化后，紫宸秤亦不知所踪，辗转多年终入冥界，用以……咳，称汤。
　　——物尽其用嘛！
　　此乃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到紫宸秤的丰都大帝的原话。
　　紫宸神君若是晓得他那耗万年修为制成的宝贝被如此“物尽其用”的话，大概会被气活过来。
　　所以此话暂且按下不表。
　　紫宸秤与一枚魂牌相通，测出的数据能同时在魂牌上显示，这一个月孟婆试用期中，除了蒹葭在鬼魂们喝下汤之前会称重过目外，另有鬼差在职招办总部记录舀汤数据以防秤重人放水。
　　而从这一个月所记载的数据看来，千湄的表现可以说是精准无误。

　　千湄闻言，望向蒹葭，视线焦距霎时拉远，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若非前些日子在没睡醒的状态下瞧见蒹葭，她是打死也不会把蒹葭和他联想到一块的。
　　剑眉斜飞入鬓，衬得整个人英姿飒爽。软美潋滟的桃花眼直白分明，淬着亮光，那是如同秋雨咽笳箫的寂寥冰凉。
　　——乍一看来，她的眉目竟像极了他。
　　可她的眼睛里隐隐透露出倔强，还带着凶，而他多数时候的眼神却是如同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况且，他的双眼是举世无双的重瞳。
　　重瞳者，帝皇异相也。

作者有话说

　　【注：天岁城的设定源于河图的一首天岁天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