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五爷在上》柳四

99、鲛人

　　这密道狭窄，堪堪容得一人行走。两侧墙壁上凿了凹槽，放着几只快要灯油耗尽的碟子，想来虽然二人瞧不见，但还是做了隐藏的通风口的。

　　展昭牵了白玉堂的手走在前面，转了两个弯本以为还要走许久，却见眼前出现了一间卧室。室内一张床榻和一方木桌，墙上架着一根木杆，杆子顶端吊了一盏灯。整间屋子的摆设与上面的内室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桌上摆了茶具，床榻上铺了被褥，被褥上躺着个穿戴整齐的人。

　　白玉堂微微蹙眉，转身去看墙边敞开盖子的木箱。展昭倒是心中好奇，顺手从墙上取下一盏油灯，几步上前查看。

　　床榻上的人穿着华丽，看不出是哪里的款式。头上插满珠钗、金步摇，耳朵上坠着的珍珠也是即便在白家铺子里也少见的圆润。可惜这些华贵服饰的主人却是脸上皮肤干瘪褶皱，十根手指干枯，满头长发枯黄，早不知去了多少年。

　　展昭见床榻上的人做女子打扮，一时竟不好意思去掀开衣服瞧瞧仔细。只是下一刻挪开的目光又被她嫁衣的裙摆吸引了去，那里端端正正摆着一双绸缎材质镶嵌玉珠的鞋子。几步过去，将其中一只拿起托在掌心细瞧，又在转头间看见从那裙摆中伸出的，竟然是一根光滑玉化的尾骨。

　　展昭低低唤了一声：“泽琰，你过来看看。”

　　白玉堂应声挨过去，下颌垫在他肩上，待目光定在那根尾骨上，也是一怔：“这，是鲛人不成？”。口中道了句得罪，指尖微动，一颗飞蝗石射出，力道轻巧的弹开女尸腰带上的金托翡翠扣子。

　　这具干尸的嫁衣看着华丽，里面却只穿了一件里衣，上半身干瘪但看得出轮廓，下半部没了裙摆的支撑干脆完全塌陷下去。

　　展昭口中喃喃：“真的是归墟鲛人？可又是如何到这里的？”他脚步挪动，从床头走到床尾，将那具干尸从头看到脚：“总不会是，那位方夫人一道带来的？”一位弱女子，从渤海边到了这里已经很不容易，如何又带着一副干尸？

　　白玉堂单手捏着下颌摩挲，思索着道：“也或许，是一早就放在这里的，掌柜不是说这里是方大勇曾经准备的宅子，所谓的曾经，倒是不知在多久之前了。”

　　展昭颔首表示有理，脚上不停，又床头床尾的走了好几圈。最后下定什么决心似得，转身取下墙上挂着灯的木杆，小心翼翼拨开了干尸的裙摆，将那根尾骨完全展现出来。尾骨质地光滑，颤抖的烛光在上面凝结出一颗金中透红的光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整体，更像是几节中空的玉管由什么东西连接在一起。他咽了口唾沫，又用手中木杆小心的戳了戳尾骨最末端的尾尖，却不料整根玉化的尾骨竟直接在二人面前毫无征兆的化作了一摊齑粉，露出一支不过食指模样的笛子。

　　展昭惊的差点咬了舌头，心中大感可惜，若这真的是归墟传闻中的鲛人，罪过可更大了。赶忙自怀中掏出一方绢帕垫在手上，从那堆齑粉中将笛子捡出，小心擦拭干净，略微犹豫，将其收进腰间百宝袋。见它安稳躺在里面没有一同化作齑粉的意思，松了口气，待出去了把它交给公孙，也算功过相抵。

　　当二人原路折返，正想着如何顺着下来的密道回到上面小院时，忽听身后刚才的密室内传来一阵清晰的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微微怔楞，对视一眼后匆忙回去，只见女尸平躺的卧榻后原本的墙壁往右挪开了一条两尺来宽的空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可瞧见里面有数级石阶，直直往上不知通到哪里。

　　白玉堂蹙眉，绕过床榻，手指在石门两侧细细摸索片刻：“猫儿，进去瞧瞧？”

　　展昭闻言倒是一把握住他手臂，起先迈步，小心着试探的踩了一级石阶。

　　白玉堂唇角勾了勾，又有些无奈。自打当年冲霄楼铜网阵，展昭用了几乎一整夜的时间才把他从废墟中挖出来后，便养成了这个毛病。平日里还好，若是遇到这种一眼看不出深浅的地方，定要让他走在后面，否则便是说什么也不会进去。

　　那石阶一路向上不见任何机关消息，到好像是普通的楼梯，只有用来走出密室这一种单纯的用途。

　　楼梯转了两个弯，最后的出口开在与密室里同样位置的内室床榻后的墙壁上。屋外的院子里有人说话：“唐突了两位贵客，还请屋外一叙。”

　　展昭闻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院内石碾旁坐着一位裹了厚重裘皮大衣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看起来与方大勇年岁相仿，樱桃口杏核眼，单手托腮，玉指纤纤正轻捏自己的耳垂，眉头微蹙，低垂眼帘，不知在想着什么。见白展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面上挂了笑容，手从耳侧挪下来交叠到膝上。只见十指如葱玉，指甲朱红显眼，实在不像山阳村这种小地方能见到的人物。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心中大概有了猜测，片刻还是开口询问：“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那妇人朝着院外招了招手，依旧唇角含笑，欲语却先掩唇轻咳了两声。待平复了气息，方道：“嫂夫人与妾身说，有两位开封府的大人为了外子之前的事情过来，想看一看寒舍，妾身恐照顾不周，便过来了。”眸光扫向院门口正不情不愿进门的少年，又轻咳几声，收回目光继续与二人道：“妾身并无他事，只是想给二位大人，讲个故事。”目光轻瞥门槛处，一瞬间神情似来到梦中：“讲一讲，鲛人之国的故事。”

　　展昭显然没料到她的这番话，薄唇微张，半晌才忙从百宝袋中取出那支包在帕子里的骨笛，双手捧着道：“是我等失礼。”

　　那妇人看了眼骨笛，长叹一声：“这东西难得展大人看得上，若不嫌弃，万望收下”

　　展昭怔怔的，瞧了眼手中骨笛，还是道了谢，郑重的收回百宝袋。

　　门外一早在客栈中看见的少年方亓悯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乖巧的走到妇人身边坐好。那妇人拍了拍少年轻扶自己手臂的右手手背，缓缓开口，给白展二人又讲了另一个视角版本的归墟小国往事。

　　渤海之外有一小岛，岛上有一小国，名唤归墟之国。归墟国民不过数百，靠捕鱼与渤海旁的大宋临海渔村交换物品为生。归墟国人天生眸色浅灰，寿命也短。但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陆上各国开始有了传言，说是归墟小国有鲛人，鲛人眼泪可化珠，名唤鲛人泪。鲛人泪夜中有微光，能令人起死回生，即便是浸泡了鲛人泪的水都有治百病的功效。从那日起，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从渤海出发寻找归墟国。

　　归墟国人好客，极喜爱那些人从陆地上带来的各种精巧玩意，时间久了，竟然有人绘制出了归墟海图。亏得归墟附近海路难行，怪石暗礁数不胜数，这么多年来能成功寻着图找来的船队也没有多少，而这些来的人，也不过是拿些陆地上的东西，和他们换一些价值连城的海珠。

　　此后数十年，算得上安逸。直到二十一年前，又有一行与曾经的所有船队都不同的商船，按着海图寻来。

　　方夫人说道此处声音哽咽，双手掩面，方亓悯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片刻那妇人敛了神情，稍微侧过身子整理衣襟，接着道：“那是一行有整整十艘船的船队，每个人的打扮都与往常的商人不同，他们各个蒙面，上岸后不言半个字，一路杀入我王宫，便是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过。”

　　那些人打扮各异，各个目露凶光，一路下来竟然没人言语半个字，任由他们哭嚎求饶，动作也不慢个半分。直到方夫人那兄长，因为不敌被砍伤在地后高喊一句：归墟王族乃鲛人后裔，其血液，每年盛出一小盅，有延年益寿，精进功力之效。方停了手中动作。而此时归墟小国早已经血流成河，年纪不过双十的方夫人搂着一对儿幼弟瑟缩在王宫正殿一角，只要这句话慢上半个字，头顶挥来的巨剑便要收不住势了。

　　展昭握紧拳头，额角青筋微跳。白玉堂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

　　方夫人双眼通红：“后来，我们剩下五十多个人，被换了打扮带上船，一路颠簸，到了登州地界，仅剩下三十多人。”

　　展昭上前一步，询问：“夫人是如何逃出来的？”

　　方夫人长叹一声：“将死的归墟王族又有什么用呢？我当时病得没了神志，被他们丢在了乱葬岗，三天后再醒来，身上只有兄长留下的一张帕子，要我一路南下，若是能到开封城外一处名唤山阴的小村，找到一家姓申屠的，便算是活下来了。”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绸缎帕子，打开后里面还包着一方血渍暗红的帕子：“我那时哪里知道开封府在哪，山阴村又是什么，只是一路往南走，路上遇了好心人，走走停停了九个月，终于来到此处，得以安身。”

　　白玉堂想起山崖下的墓碑，喃喃自语：“申屠？”

　　方夫人点头：“那是我归墟王族的分支，几十年前因为向往陆地诸国的富庶，离了归墟。”

　　展昭轻咬下唇：“刚才夫人话中提到的归墟鲛人。”

　　方夫人看向他，眼神柔和了些许：“哪里来的什么鲛人呢，不过是百年前从一外人那里学来的傀儡术，族里那些爱玩的丫头小子，借此做出了几个鲛人傀儡罢了。”话音顿上一顿，想起什么似的：“若说鲛人，我也在父王那里听到些传闻，不过是说百年前有鲛人自渤海深渊处而来，我们都当是个故事，只有我那六弟弟，一直深信不疑，还总说自己见过鲛人，说那鲛人是银白色的，夜里发着光，落泪可成珠。”

　　展昭垂眸：“夫人的六弟弟，也被带去了登州？”

　　方夫人笑容中终于带了丝安慰：“妾身逃出来时六弟弟被一名少年人带走了，本以为也是凶多吉少，可一个多月前，妾身得了这件东西。”她自怀中又拿出一只精巧盒子，打开盖子，柔软的衬布上托着一枚小巧的玉质戒指：“二十多年前，妾身无意中丢失了这枚戒指，那孩子便一直嚷着要帮我找回来。”说话间，眸子中的笑意几乎要随着泪水流到面颊：“兰勾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