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Lost in Paris》LadyJack

4、草莓费南雪

　　周末的早晨打开窗户，空气还带着前一日的雨水混合窗外天竺葵的气息。第三次看见紫头发的先生东张西望地从我家窗下经过时，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他不出意外又迷了路。

　　放任不管有违良心，我当即以最快速度抹了个淡妆，踩上高跟鞋跑下楼，直到奔至他身后才紧急刹住。做了个深呼吸，我拍拍他后背，装出个刚巧路过的样子：“嗨，真巧，你怎么在这儿？”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表情还没我装出的模样来得意外：“哦，又是你啊。你怎么这么闲？”

　　“我以为你看到我会更高兴点儿。”至少不是理所当然得仿佛我本就是他的贴身助理。

　　“还好啦，反正总是遇到。”

　　“所以这次，你又是打算去哪儿？”

　　“前两天班上有人说过有甜点铺的东西很好吃，所以想去看看。不过好像不在这附近啊……”

　　哦，天，他该不会是连大致位置都不知道就在随便转悠吧：“说具体点儿，那家店叫什么名字？”

　　“唔……不止一家店。”说着他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举到我面前，我才发现这是个堪比购物清单的“待逛蛋糕店列表”。

　　我手指在屏幕上向下划拉，好在只划了两下清单就到了头。思索了一下我当前的状态：天气不算热，妆不至于被汗弄花；粗跟鞋走起来不会太吃力，也不必担心鞋跟卡进石板缝里；闺蜜萨蒂没约我去逛街；没有哪个一面之缘的帅哥打给过我booty call……悠闲状态堪比养老院里坐轮椅的老太太，好极了，这就表明我可以花上一整天去陪紫原先生吃遍巴黎。我将手机放回他手里，打个手势示意他跟上：“来吧，雨果和维克多离这儿不太远，我带你去。”

　　有美食的诱惑总能让他老实不少，走了几步后我回头望，看到他就那样与我相隔一米左右地跟着，双手揣在口袋里，视线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额前一簇头发无精打采地垂下来。实话说我可不太习惯这种沉默的气氛，不管这是否是因为我平常太过聒噪。于是后退两步，直到与他并排：“您不爱说话么，Monsieur？”

　　“哈？要我说些什么？”他稍稍用余光鄙夷地瞥我一眼，理直气壮地向我展示他的不健谈根深蒂固。

　　“例如……夸奖这里风景真美啦、天空真美啦、或者我的发型也挺美。”

　　他倒还真低头观察一番我的头发，最终得出结论：“你的头发不是和之前的一样嘛。”

　　“那评价一下我这条裙子，是巴黎世家的哦。”

　　“一般啊。”

　　要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他可成功挑衅了我的审美品味：“我打赌您一定找不到女朋友，先生，学不会说女孩子的好话，您就做好准备单身一辈子吧。”

　　闻言他显然有些不服气，视线转向别处，嘴巴撇了撇：“反正用不着你担心，这么说别人你自己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语中的。我虽然总能成功在三分钟内要到一个陌生男孩的手机号码，却从没可能把浪漫邂逅维持到happy ending。这么想着我不由沉默两秒，回过神来时一只手突然搭上我头顶，并以逗猫的方式揉乱了我的头发：“诶——我不会说对了吧，月亮妞？”

　　是的，说对了，不过：“您最好记得，上次你喝醉酒，晚饭是我埋的单。所以您不觉得今天去逛甜点店，您该请我吃些什么吗？”

　　头顶上的大手顿时僵了僵，随后就被他收回了口袋里，态度恢复拒人千里之外的腔调：“哈？你在说什么，不记得了啦，才不要呢。”

　　啊哈，没风度。

　　等红绿灯时，一只大胆的鸽子从紫原先生双脚的缝隙间跳过去。

　　首因效应固然重要，但倘若不把心直口快与敌意混淆，多相处几日便发现他似乎比我认为的要友好。

　　从他刚来巴黎到现在已过去几个礼拜，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法语仍没有长进，以及，他还是不爱多讲他在日本时的事情。

　　眼下当我们来到店铺门口时，紫原先生犹豫了半秒，表情像在怀疑我把他拐骗到了错误的地方。原因简单，雨果和维克多的装潢带种低调奢华风，堪比哈利·温斯顿的珠宝店，而后者完全对他产生不了半点吸引力。

　　不过前者正相反。

　　因此在确认眼前店铺销售的货真价实是食物后，他便不再顾忌地走了进去，丝毫不介意此处装潢容易给人产生庶民避退的错觉。橱柜里糕点巧克力以及用于搭配甜点的酒水茶饮琳琅满目，我跟在紫原先生旁边自觉待命，以备当他同店员小姐交流障碍时挺身而出担任翻译。

　　高个子的家伙从一个橱柜看到另一个橱柜，在千层饼、费南雪、巧克力魔法书还是闪电泡芙间犹豫不决，只恨财力有限，不能买空一整家甜品店。我从他身侧看到他眼珠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发现他微微皱眉的模样比无精打采时要可爱：“我还以为，选择恐惧症只是买高跟鞋时姑娘们的专利。”

　　“好烦，捏爆你哦。”挺犀利的视线扫过来，没停留多久又移开。像是故意反驳我一样，他招呼来店员小姐，手指在橱柜玻璃上打地鼠般地点：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被指到的糕点五颜六色，铺着裹在糖浆中的水果或丝绒质感的奶油糖霜。我欣赏着店员小姐细心将点心包装好，半开玩笑地问紫原先生，这当中有没有请我吃的一份。

　　而他只是耸了耸鼻子：没有。

　　不出意外的回答，我转身为自己又买上两块草莓费南雪。

　　掏出钱包付款时，紫原先生正往他的蓝莓塔上切下一块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两秒，他稍稍显露出一丝不算明显的零食不合口味的表情。

　　“不好吃？”

　　“也……不是啦。”他不擅长咬文嚼字，于是把问题归结于饼底厚了些。

　　作为土生土长的巴黎人，我尝过这家店的大部分商品，因此自认感同身受：或许他更想说的是，味道虽不差，但与足够漂亮的外表相比仍有差距，落差不大不小，不至于伤胃但也多少欺骗味蕾。

　　食物不似纪梵希高档礼裙，外观并非首要，真正重点在于味道，但同时考虑到产品推销才要求二者并茂。

　　“要尝尝我买的这种么？”多数时候我乐于大方分享。

　　“不就是很普通的蛋糕吗？”他一边表达着不屑一边还是毫不客气地接过点心，从他咬下第一口的表情判断，我想他一定已经有所改观，“好吃诶。”

　　这里的草莓费南雪向来是我的最爱，鼓起来的金条形蛋糕边角烤出稍深的焦糖色，里面却是讨人喜欢的金黄，嵌两颗鲜草莓，表面还撒上脆脆的水晶砂糖。

　　不过很快我便发现了自己的失策，因为总有些家伙在受人点滴后更习惯得寸进尺。发觉紫原先生视线遮遮掩掩看向我手中剩余的点心时，我连忙将那藏到身后：“嘿，剩下的得留给女士！”何况这本身就是我自掏腰包。

　　“哼，小气。”他噘了噘嘴。

　　哈，还真好意思说：“您才是，没风度、贪吃、贪心！”

　　“但那是因为这个真的很好吃……虽然外形普通到一点也不起眼。”他也不反驳，这么说着回头又望了眼店铺的门面，像是想在脑中备忘录里添上一笔，以便下次再来当回头客。

　　“那就记得，凡事不能只看外观，徒有其表不太好。”

　　本来我只是突然想到，于是随口讲讲。但一扭头，却发现Monsieur紫原竟哼出一个拖长了的鼻音，七分认真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下一秒，他抬起手挠了挠后脑，仿佛能把一切烦心事儿揪出脑袋：“啰嗦死了，这种事用不着你跟我讲。”那口气像是颇有感触与经历的人企图掩饰什么的那种，令我差点怀疑那是因为他曾有过一个天使脸蛋儿却脑袋空空的恼人女朋友，但考虑他的个性，我摇摇头，将这种猜测自行排除。

　　直觉告诉我，他该是那种有着足以称作为故事或是过去的经历阅历的人，而非仅仅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得童叟无欺风平浪静。无论是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他从没提起过什么。应该只是懒得说，我默默告诉自己，或许有一天我会问出来，又或许不久后我便会发现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小差开得太专注，以至于我没发现前方路口绿灯转红，以及有辆摩托车迫不及待横冲直撞地飞驰过来。出神中我脚步没有停住，直到突然脖子被什么勒住令我不得不后退，跌进一个宽肩膀的怀里。下一秒那辆该死的摩托车便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子飙过去，我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紫原先生从身后拎住了衣领。

　　“嘿，好好看路，你这白痴！”摩托车主竟还毫不怜香惜玉地这么抛下一句，我当即竖起中指，扯着嗓子抬高音量，以保他能够听到我回赠的一句“去你妈的”。

　　“喂，好好看路啊，月亮妞。”最后一个音还没说完，身后又紧接着飘来紫原先生半死不活的腔调，但不可否认他出手相助的事实。于是我说句谢谢，从他身旁退开一步时，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他方才眼皮也没多抬半毫米，心跳一拍没乱。

　　了不起的淡定，可惜我正相反。无意一瞥中我看到他紫水晶色泽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脸，心跳无缘无故慢掉半拍。

　　好在他一定不会注意到。

　　“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站稳后我故作轻松地问他，他闻言十分自觉地把手机放进我手里，点开备忘录里的蛋糕店清单。

　　那即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也还是无心中注意到，他手机锁屏与屏幕分别是他同另外几人的合照。一张照片中，那几位有着同紫原先生一样色泽鲜艳出挑的头发：红发先生的头发和眸子比提香红多些更具攻击性的冶艳、矮个子的年轻人则是拉利玛宝石的纯净蓝色、金发帅哥的发色比我的更纯正也更贴近太阳光芒……而另一张中的五个人，有三个都有着和紫原先生不相上下的海拔，外加一个浅色头发的青年，与一个漂亮得无与伦比黑发先生……

　　“他们，是谁？”有资格成为一个人的手机屏保，那一定是对他而言足够重要的人，“按比例来算，他们大多都好高，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可以组个篮球队啦！”我脱口而出，却没得到他的回答。对此习以为常，抬起头却发现他皱了皱眉，并非不在乎，而是有点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样。

　　“哦，天哪，Monsieur，”我意识到些什么，该不会——“你们真的是篮球队队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