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术》琉雾

13、第十三章 作别青丘

　　“嘭”一声巨响，算是彻底搅了难得的这一点暖意。
　　二人一怔，顺声看去，穿过窗柩，就见梦生殿外面，远远一只大白鹅子，以撞墙的姿势，顺着罩住梦生殿的结界壁滑落而下。
　　落星决低叫声“糟了”，匆忙念决在结界壁上开个口子，再伸手往外一点，将不知道落在哪个旮旯的大白鹅子招回来。
　　青歌叹了口气。
　　这只看不懂风情的大白鹅子，正是早间落星决派去跟天帝通风报信的仙鹤。
　　眼下仙鹤浑身僵硬，眼冒金星，被落星决用意念平平稳稳放在地上，依旧晕乎乎地，半点没有动静。
　　落星决叹口气，又生出点愧疚。想来总是自己的错，仙鹤是自己用法术凝聚而成，只会按部就班地依照自己指示做事，自然看不见他设在外面的结界。往结界壁上那一撞，只怕是撞得不轻。
　　仙鹤天元处有一束亮光，落星决顺手点了，天元处溢出瑶光凄凄惨惨的声音，先是一声熟悉的“呀”，再是一句“这是天权儿的法术吧”，然后正经一句：“哎呀呀，落星决我的哥哥诶，你派这大白鹅跟天帝传这么久的话，怎的不给我捎上一句？还好让我逮着了。你莫不是把我忘了吧？哎呀呀，虽然我也前脚才踏进南天门。话说你到底几时回来呀，奴家想你得紧呢。”
　　落星决脸颊一抽，觉着仙鹤去这一趟着实不容易，有些故事。
　　而青歌这厢，自听见瑶光那一句“呀”时，白皙的脸蛋就黑了一半。一直听到“奴家想你的紧”后，脸色已经是黑得不能再黑。
　　青歌咬牙切齿，忒恶毒地想着瑶光来青丘那会儿，应该多抓她两爪。他扯住落星决袖子，想说点什么，又为难地左右权衡半晌。
　　“怎的了？”落星决挑眉看他。
　　青歌抿抿嘴，指指地上晕死的仙鹤：“你跟她……”噎会儿，紧张道，“你对她可有半点男女之情？”
　　落星决一口气没顺畅，呛住。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后，憋红张脸看看地上四仰八叉的仙鹤，又看看一脸认真的青歌。落星决不确定道：“男、男女……你指谁？”说罢，又看看地上的仙鹤。
　　青歌顿了顿：“瑶光。”
　　落星决又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完后，拍拍青歌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你不懂。佛家有句话，叫：女人如老虎。瑶光那妮子……提醒一句，你看上谁都行，莫要看上她。”
　　青歌浑身僵硬：“为何？你……果真对她有情？”
　　“与我有何干系。”落星决面色一凝，“仙有仙规，神仙动情，轻则于诛仙柱上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重则贬下诛仙台，剔去仙骨消去一身修为。你莫要胡言乱语冤枉我。”
　　“那你就是不喜欢她了？”青歌抬眼，拿一双火琉璃似的眼珠瞅他。那眼神，就跟照妖镜似的明明亮亮。
　　“我当她是自己亲妹子，怎么会不喜欢。”落星决不耐烦地拂袖，“固而提醒你一句，让一个神仙动情，就是在害这神仙。瑶光虽然顽劣，可心性纯善，你莫要害她。”
　　“我对她无情，自然不会害她。”可是注定要害你。青歌暗暗补上一句。
　　退一万步假设，落星决若真被剔了仙骨除去修为，青歌是高兴还来不及。他本就不喜欢落星决修无情无欲的神仙道，若真能把他从九天上拉下来，陪自己千千万万年过寻常夫妻似的日子，只怕青歌做梦都能笑醒。
　　乍听落星决说对瑶光无男女私情，青歌一颗狐狸心算是安稳，遂松口气。觉着自己内心由乌云密布刹那转成晴空万里，是以喜滋滋朝落星决傻笑。得落星决一词做评论，是曰：神经病。
　　神经病的青歌不觉有啥，还干了件更神经病的事儿——拉着落星决的袖子，闪一双狐媚眼说：“我要跟你回天庭。”
　　落星决看他一眼，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便扯自己袖子，没扯回来。再看他一眼，觉得他应该是在开玩笑，又扯自己袖子，还没扯回来。落星决试问道：“你开玩笑的吧？”
　　“这话我一百岁的时候说过一次，那日泡山泉时又说过一次，今日连着说了三次，你觉得像开玩笑吗？”青歌道。
　　落星决瞳孔一缩：“你可知道跟我回去意味着什么？”
　　“给你当坐骑，修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舍弃三千年修来的魔为。”
　　“你怎么舍得？”落星决不可置信，“那三千年于你就是半壁人生。你已经算是修成正果，若没有我那日打扰，理应升为魔狐。你现在若放弃改修仙道，就等于要从初成妖狐的那点能力开始时修起，你……”落星决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被落星决认为蠢的人则笑了笑，不以为然：“无所谓，跟着你修我乐意。”
　　落星决觉着他疯了，还疯得不可理喻，便匆匆抬脚，作势要走。
　　“你去哪儿？”青歌拦住他。
　　“收拾收拾，等明日银狐长老的奏章送到就回天庭。”
　　青歌扯住他袖子：“你不带我？”
　　“不带。”
　　“你，你又要像六千年前那样留我一个？”青歌睁大眼睛，“为何，旁人想修就行，你却独独不要我修？你就当救苦救难拉我往正道一把也不行么？”
　　落星决听得一阵难受，找借口道：“你身上魔气太重，我怕教不好你，你还是好好修你的魔道吧，你变作小狐狸诓我一事我不再追究，日后你修成正果，我也保证，不会太为难与你。”落星决是打头一遭劝人往魔道上修，这就跟将人生生推入火坑一般让他觉得愧疚又难过。但是他实在是看不透青歌的想法，他不知道青歌在想些什么，但直觉他魔性深重，修仙的目的不单纯，是以不敢冒险。
　　落星决扯回袖子，略带歉意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出破败不堪的洗浴殿。
　　“星君且慢。”青歌唤住他。
　　落星决停在月光下，皱眉回头，遥遥见青歌笔直立在池水旁边，月华撒在他身上，将他的红衣裹层银光。可惜隔太远了，看不清青歌的神情。
　　落星决问：“还有什么事？”
　　青歌说：“星君毁了我进阶升魔，在青丘议事堂上，可记得当着四部长老的面说过什么吗？”
　　落星决一滞。
　　“星君为弥补我，曾说过，青歌想要什么上梦生殿找你便是。”青歌抬起眼来，含着笑意看他，“如今青歌找来了，还望星君带青歌回天庭，亲自教导青歌修仙。”
　　落星决扶额，深感头疼。他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天下之大，大不过落星决缺的那块心眼，大不过青歌多的那窍贼心。
　　落星决这个神仙万万年来都当得没甚同情心，却向来说到做到不欺不骗。当年没带青歌回天庭，尚且是他不曾亲口允诺过，如今他既然许诺青歌一件事，纵然心底再不情愿，也无更多借口不答应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银狐长老将一叠呈本恭恭敬敬送上梦生殿，落星决收了呈本，由银、隐、黑三部长老兼银狐部四十二狐仙簇拥着，送到青丘山门前。
　　遥遥得见山门前飘着一朵绯红的火云，一身红衣的青歌蹲在云头，弯着火似的眸子，朝落星决笑得人模狗样：“落落，可以走了吗？”
　　落、落……
　　落星决：“……”
　　三部长老兼一众狐仙：“……”
　　青音早些时辰已经得知，自己弟弟死活要跟落星决回天庭的事。
　　火狐洞府几个狐狸崽子跑到青歌面前，争先恐后地打小报告：青音长老当场气吐三口热血，气势汹汹地将曾经伺候过青歌的狐仆都揪出来狠揍一遍，甚至放话说火狐部再也没有青歌这个二把手，他青音也再没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
　　青歌给偷偷跟他报信的火狐崽子们一人分一颗糖果，打发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就早早跑到青丘山门前等落星决去了。
　　他那哥哥，每逢他做错事，都只会用不认他一套。这一不认他，就不认了六千年，六千年过去，他不照样活蹦乱跳地将青音的火狐洞府闹地鸡飞狗跳么？青歌早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习以为常了。
　　青歌一颗狡诈的狐狸心全挂在落星决身上，眼下一声给落星决起的爱称出口，吓傻漫山遍野的狐狸。
　　落星决抽搐着脸颊，刚朝前走两步，青歌就殷勤地往旁边挪挪，拍拍身下的红云：“上来吧落落，我们就乘一朵云。”
　　众狐狸：“……”
　　落星决脸颊又狂抽一阵，沉默半晌，撩了衣摆踏上他的火云。
　　众狐狸惊疯了。
　　青歌则笑得光彩夺目，看在三部长老眼里，简直比紫竹林观世音闪的金光更耀眼。
　　在众狐狸三跪九叩之下，落星决携青歌御云离去。直到二人的背影成为天边遥遥一颗星时，三部长老才舒口气，相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想，落星决虽拐走他青丘最美的狐狸，好歹是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没闹出什么事端。是以，三部长老回府后各摆宴席，大大庆祝三天。
　　这厢，漫天白云，一叶醒目的火色红云笔直飘向九重天上的天庭禁地。
　　青歌歪东倒西地坐在火云里，抬头看落星决三千墨发被风吹得飘飘荡荡，便忍不住伸手，将一缕黑发捏在手指上绕圈，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看在落星决眼里格外刺眼。
　　刚刚当着三部长老，落星决要讲点面子，不好发作，眼下就他二人，落星决顾不得其它地抽出自己的发丝，用斜眼俯视青歌。他咳嗽一声，说：“那什么，你刚刚叫我……”
　　青歌不明所以地抬头，一张冠玉似的容颜迎上霞光，容貌闪着光泽，比瑶池里的莲花还娇美：“落落？”
　　落星决眼皮一跳：“往后不许这么叫。”
　　“那叫什么？”青歌掰着指头，“小落儿？小星儿？小决儿？我寻思这些小名都没‘落落’好听。而且，我在凡世历劫的时候经过一地方，那里的凡人叫脚丫子也叫‘决’。”
　　落星决额角抽搐：“都不许叫。”
　　“为什么？”青歌白嫩嫩的小脸一垮，可怜兮兮地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可惜这副可怜相对上的是石头心。
　　“不为什么。”落星决面色一凝，甚是果断道，“你就随他人称呼我一声星君。”
　　青歌沉默片刻，颇慎重地想了想，道：“不。”
　　“你……你究竟想怎样？”
　　“不怎样啊。”青歌眨眨眼睛，仰望拿鼻孔看他的落星决，笑得分外单纯：“就想你带我回去修仙，想跟你亲近。”
　　落星决顿了顿，古怪地看他：“亲近？我可是北斗天权……”
　　“我知道落落你孤傲惯了。”青歌道，“你就把我当做府邸上伺候你的仆人就行。”
　　落星决默了，移开视线看向远方。天际云海如花如雾，清一色的白中偶尔有霞光透出，不见朝阳，光辉更胜三分，那便是凡人求而不得的神仙禁地——天庭。
　　“既然如此……”落星决说，“回去后，你便将《大悲心陀罗尼经》抄一百遍交给我。”
　　青歌一顿，以为自己幻听：“什、什么？”
　　落星决朝他笑了笑：“以往，我身侧的仆童若惹我气恼，我就这么对他们。”
　　青歌：“……”
　　落星决：“一百遍，一遍都不能少。”
　　青歌大惊失色：“你，你一修道的神仙，让我抄什么佛经。”
　　落星决和蔼道：“你身上魔性重，佛家经典枯燥乏味，连我见了都要瞌睡，正好煞煞你身上的戾气。”
　　青歌默了，埋下头，开始认真怀疑，他家落落也许并不像传闻说的那么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