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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新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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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新生命
匆匆一年过去,对上流社会而言,这正是多事之秋的开始。
纸包不住火,童心未婚生子的事,始终还是曝了光。见到了那白白胖胖的男婴,自然就会联想到孩子的爸了。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令向来以冷硬绝情闻名的何家大小姐倾心,甚至甘愿担负身败名裂的后果,生下一个「父不详」的儿子?
起初,人人都猜测孩子的爸一定是自幼守在童心身边的成蓝。不是他,还会有谁呢?莫不是李家大少爷和霍心薇的婚事刺激了何家大小姐?
不过,因为这个猜测激怒了「某人」,于是真相被揭晓——
在何家大小姐的二十五岁的庆生宴中,李家大少爷突然闯了进宴会厅,并且紧紧抱住一名男婴,直杀到童心身边。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成蓝会二话不说地把这「不速之客」丢出去吃西北风。可是……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着实吓坏了在场来宾。
成蓝的反应是退到一旁,把坐着童心的轮椅交给了李傲言。
真是峰回路转得吓死人……那个「何家小少爷」的爸,竟然是何家大小姐的「继父」。
上帝保佑!这岂不是构成了传说中的「□□」?老天……
不过呢,人们说归说,却没有半个人敢用「声讨」的语气。虽然是「师出有名」,但谁惹得起童心、李傲言或成蓝其中一人?他们随便一个站出来,就够让人吃不完兜着走了!别说何家或李家了,单就一个成蓝,商场上也没几个是他的敌手。
另外,人们也对一个人很好奇。那个「正牌李夫人」呢?她死到哪儿去了?难道真「大方」到把丈夫让人的地步?
所谓「清官难审家庭事」,谁知道这奇怪的一家子到底在搞甚么花样呢?这年头呀,当好人坏人都不见得会留芳百世或遗臭万年,就是当了多事人,那就真的是祸延三代了!人人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人家?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为了儿子的将来,童心是势必要有所改变的——如果她不愿儿子步她后尘的话!一个冷眼旁观红尘俗世的母亲,试问又能够培养出一个怎样的儿子呢?还不是超级冰库一个?可是……想归想,事实呢?
大跌眼镜!那姓童的何家大小姐,竟然故态复萌,再当起那个与世隔绝的独行侠了!她没有半分当母亲的样子。何家老仆都认为,他们的大小姐似乎是「病入膏肓」了,她变得连成蓝也不肯接近!这样的反常……算甚么呢?难道他们的小少爷是不受童心欢迎的?那她又何必生下孩子?自讨苦吃?
在李傲言看来,可就有另一番见解了。
他看到的是,他可怜的「继女」正极力隐藏着自己心底的恐惧。童心绝对是深爱着儿子的!她可以向天下人表示她对儿子的冷漠,但她的眼神骗不了任何一个爱她的人。那种经过极度压抑的热烈、控制不住而流露出来的痛苦,对他、对成蓝、甚至对霍心薇,那种眼神带来很强烈的震撼;没有人敢说一句「童心根本不爱她的儿子」。
童心在逃避!她太清楚自己的冷漠比尼姑僧侣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愿儿子被她「同化」,所以她逃,以为在儿子的成长中隐去自己的踪影,就能够还给儿子一个正常的家。可是……她错了,错在她根本不了解幼年的创伤对一个人来说,会有多么深刻。她熬过去了,但她始终不明白童年时父辈的混乱不明,对自己造成了多深的影响。她以为只要没有她这个冷漠得已成本性的母亲,儿子就能长成他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一如若当初父母没有经过命运之神的摧折,她也不会压抑过度,变成今天这种无法接受任何人的「怪物」。
她渴望温暖,但她不曾拥有过,所以怕自己身上的凛冽寒气,会把儿子也冻死。她宁愿掩埋自己的痛苦,把儿子推到阳光之下,不顾自己正身处北极的寒冰中,欣羡地仰望着远方的耀阳。
只有李傲言明白,没有人能责怪童心的「不负责任」。即使是成蓝!因为,只有他一人,已经踏进童心的黑暗世界,并且不打算回头。这一点,他十分庆幸!成蓝努力十三年尚未能把自己定位于童心身边,而他做到了!以五年的思念。
如果童心走不出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冰窖,那么,就由他走进去吧!他说过的,要是有天他真的狠下心摧毁童心的封闭世界,那就是他一生将尽之时!
孩子出生了,像他也像她的儿子!那代表的,不只是童心的新生命,还有他,李傲言的!
他将走进童心那个冰冷的世界,摒弃三十一年来所熟悉的温暖;而童心,也必须学会习惯!她的黑暗世界,将会多了一个他!
※ ※ ※
成蓝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听错了……是不是?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听错了!可是——
「蓝,我要最快的效率。三天内,请你替我办理好一切有关文件。」
「……」文件?「甚么……文件?」
「我的遗嘱。」
遗嘱!
成蓝差点上前一把将童心掐死。他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很怕自己真的失控。
遗嘱!即将满二十六岁的童心!她要立遗嘱!这代表甚么?!
「童心,你不能这样做。」
童心显然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她给他一抹微笑:
「我能,而且必须这样做。蓝,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没错,我知道霍家有行动了。」
果然!成蓝眉心打上了死结。
「童心,霍家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如果你怕我阻止不了,我答应你,有需要时,我会找李傲言帮忙。你别插手,好吗?」
童心缓慢地摇摇头。
「蓝,这该是我对你说的话。别插手,我知道我应该作个了断。」
「你不能!」成蓝激动了起来。「至少,你要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无法任由你去送死而视若无睹!除非我已进了棺材!」
童心的响应是一个了然于心的笑。
「如我所料。碰上与我有关的事,你永远无法保持你修习多年的镇定。蓝,这是你的败笔。相信,泉下的天叔也清楚得很。你该知道的。我不会让你插手。」
「为甚么?你该给我一个理由的!」
也许,是她不认为他有干涉的资格?因为他顶多只能是一个「哥哥」?该死!
「我可以,如果能让你死心的话。你应该想到的,蓝。既然我决定亲自结束所有纠缠,代表这已是最后一步。是最后一步,你明白的,最后一步。」
最后!一个多沉重的字眼。
成蓝无法不放弃。
「那么,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我答应,我不会插手的。」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童心的冰眸燃起了怒火:「没有人能伤害他们,没有人能侵入我的属地。执意勇闯者,就必须要有付出一切的准备。」
※ ※ ※
同一时间,在意大利翡冷翠的某一家露天Café中,一名高大的东方男子正状似悠闲地享受着手上的印地安咖啡,俊朗的脸容上,有着合情合理的沧桑;毕竟,他看上去已是四十岁以上了。
突然,一名红发蓝眼的年轻男子进入了平静的Café,一直走到东方男子那一桌,然后落坐于其对面的椅子上。
这名红发蓝眼的帅哥俊得引人注目,使得许多路过的观光游客都不禁侧目。
「都是你,没事长得这么帅干嘛?真是遗害人间。」
东方男子突然说了一串话,但旁人显然都听不懂这种外国语言……大概是中文或日文之类吧!反正就是听不懂。在看到帅哥转身瞪人的臭脸后,人们也就识时务地收回张得大大的「顺风耳」了。
「那也得怪你呀!」帅哥一脸无辜地回头看着东方男子。「当年捡我回家时,为甚么不顺道在我脸上划个几刀,那就没麻烦了嘛!」
东方男子苦笑:「得了,别再耍宝。我当年要真在你脸上划个几刀,恐怕今天你老婆大人会来追杀我这把老骨头呢!」
帅哥朗笑,也许是因为想起了他的爱妻。不过,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不说废话了。义父,我们已经确定消息无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解决?老大跟老三他们说了,有甚么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义父不要客气。」
东方男子浅笑:「心知肚明啦!你义父我从来不知道甚么叫做『客气』。可是,你们好不容易才脱离那个世界,我不会让你们再插手的。」
帅哥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义父,没有你,我们三个今天可能会是道上不入流的混混,等着最高荣誉——替老大挨子弹刀棍丢了小命,然后被安上一个『有义气』之名。不管我们现在多么风光,这一切也都是义父你给我们的。义父你这句话呀,对我说没关系;若老大或老三在这儿,他们不马上冲到美国去把霍家铲个清光才怪!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最利落的解决方法。」三兄弟中,也只有他这个老二呀,才会跑到这儿来跟义父耗时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这鸡婆性格是他最致命的弱点,但改不了就是改不了。
「行了。你们三个有这份心意,义父就已经很高兴了。不过,事情总要有个了断的。我逃避了六年,不能再躲下去了。」
帅哥仍然不甘心。
「义父,其实童心是你大哥的女儿,也就算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堂妹了。我们去帮她一把,也算是应该的。你为甚么这么反对?」
东方男子的嘻皮笑脸瓦解,只剩下一抹苦笑。
「也许你们觉得她会人如其名,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是的,我也相信她会长成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小女孩——如果我哥没有死的话。现在,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援助,包括我这个亲叔叔。没有人能走进她的世界,没有人能了解她心底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当别人正在享受父母的温暖或感受世态炎凉的时候,老天爷给她的『教育』却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我一直相信,我哥和嫂嫂的事会为她带来很深刻的印象,但我并没想过竟会深到令她封闭自己的地步。今天,她熬过去了,没有人扶持。她有过的,只是何震天『爱屋及污』的关怀备至,以及成蓝『有目的』的盲目追随。我以至她父母这些拋弃了她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再去干扰她的生活。」
年轻帅哥也沉下了一张阳光明朗的俊脸。
「即使,她正往死神身边走去?」
「是的,我们该给她的是自由,而不是以『保护』为名的囚禁。」
「可是……」东方男子的义子显然正为他的义父担忧着。「如此一来,将会被『囚禁』的,就会变成是义父你了。」
※ ※ ※
美国纽约城霍家
「爸、妈,你们到底有没有找过心薇呀?」
霍家大房长子——霍思桐——很不耐烦地搁下手中的酒杯,打开天窗说亮话。
「怎么没有?」霍父皱眉。「我们找过她了,可她说她自有分寸,要我们给她一点时间。」
霍思桐气得跳脚。
「时间?她也知道『时间』是甚么?何震天死了,何家上下只认童心作主人!我们好不容易让她嫁进李家,谁知她又笨到把丈夫拱手让人!真难怪她只是我们家捡来的女儿,否则霍家能屹立不倒到今天才是奇迹!」
霍母轻叹,「我们也希望她能抓住何震天或李傲言呀!可她一向都要跟我们说『爱』。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时代不同了。我们总不能像『梁祝』那样逼婚?」
霍父摇头。
「现在不是逼不逼婚的问题了。何家我们或许还能若得起,但你们别忘了,童心还有一个叫童追阳的叔父。我听道上一些兄弟说,谁都可以动,就童追阳动不得。要真得罪了童心,童追阳那关绝对不好过。」
霍思桐不以为然道:「不就是军火贩子一个?任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光天化日地追杀我们吧!」
霍父低笑。
「儿子,你有所不知。没错,童追阳也只是人一个,但你肯定没认真调查过他,你太轻敌了。童追阳有三名义子,也是多年来在背后谋划计量的『秘密武器』。这三个神秘人本已是难缠至极的人物,加上他们娶的妻子背后各有势力,我们霍家绝对比不上。说白一点,他们要真对付我们,只消动动几根手指就行了。」
「那你们还打算除掉心薇?」
霍母适时打断霍思桐的担忧:
「问题在于,我和你爸决定赌一赌。」
「赌?」一个多不吉利的字!
「是的,赌。」霍父接口,「我们赌童心不会插手。儿子,童心向来像个独行侠般隐居,能接近她的人是绝无仅有,只成蓝一人。我们不可能她有甚么了解。我们赌的是她的性情,是否真如我们猜测的冷漠?赌输了,童心成为替死鬼,而我们得陪葬;但赌赢了,从此没人撼动得了我们这一房在霍家的掌权人地位。而且……儿子,爸不妨直说。这次,我非赌不可。我得到消息,三房那边已有动作,他们想娶李傲言的妹妹李傲飞呢!若他们成功得到李家的助力,我们就等着被扫进冷宫吧!」
「所以,这次我们事在必行?」
霍氏夫妇同时点头。
霍思桐凝视着茶几上的水晶杯。他根本看不到杯中褐黄色的酒,他看到的是——死神,正在向他们招手……
※ ※ ※
如果生命必须有一个生存的意义,那么,我,霍心薇,到底为甚么生存?
为了我的父母?我的兄长?还是……我自己?
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渴望为我的亲生父母生存;我希望我能活到亲人出现的一天。
嫁入何家后,我希望我能为自己生存。我有丈夫也有一切权势名利了,但我想,我失去了我自己。
到震天过世,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长久以来,我到底在追寻甚么?到最后,我得到一个答案——爱。
我想为爱而活!我想找一个真真正正爱我的人,而不是震天,更不是李傲言。
为了这个字,我付出了我的勇气!活了二十八年,我第一次拿出我的勇气,反抗了我的父母和兄长。
是的,我不打算再回去了,不打算再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鸟笼,我一点都不想再当霍家的金丝雀。
我是我,霍心薇!不是上流社会盛传的「霍家女」,不是「何家夫人」,也不会再是李傲言的妻。
我愿意给予李傲言和童心相处的空间,而他们必能回报我自由。
脱离霍家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没有限期,没有阻挠!
我不想再当父母兄长的工具……
以往,我真的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是李傲言和童心教会了我,甚么叫做「活出未来」。未来是由我们自己活出来的,而不是上天注定。一如李傲言无视社会公认的标尺,选择以「继父」的身份出现在童心面前。我明白,要接近童心,这是一条最易也是最难的路。易在有正大光明的身份与童心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在「继父」的身份为他们戴上了「不伦」的锁。而结果是——李傲言赢了,童心生下了小睿寒。
我羡慕他们有这份勇气。
也许在他们眼中,尘俗诫律根本甚么都不是。可是……二十八年来,「它们」一直都是我生存的依据!没有那个「养女」的身份,我不会是人们口中的「霍家千金女」,更不会嫁震天以至李傲言。
如果说我欠了父母和兄长,那么,到今天,我想我已经把该还的都还清了,我还了七年的青春。人一生匆匆几十年,我还有多少个七年可以挥霍?
少女时代,爸妈总把我当作洋娃娃般养着,「生活」对我来说,只是金银珠宝、山珍海错的堆积。我从未亲手赚得一分钱,更不曾亲手付过一毛。我以为,这种生活模式已是我的一生,一直延续到死亡的一天来临。但,从二十一岁起,父母说我的「工作」开始了。
一种名为「出嫁和亲」的「工作」。而从这份「工作」开始后,我也明白了父母待我千般呵护、万般珍爱到底为了甚么。就像一件货物,他们渴望这件货物能为他们带来最好的利润,所以尽力保持这件货物的品质,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就如二十八年前,他们不是收养了一个女儿,而只是「买」了一件货物;人们好象称之为「进货」吧!
霍家女,货物。
一个很可笑的等号。
如果,我要尽那所谓的「孝道」,那么我是否应该继续嫁下去,嫁到没有人再愿意娶我的一天?就好象一件被退货的货品,到最后,只能被丢弃在货仓最深处,等着腐朽、等着被焚毁。
我想,我这一生,只会穿三次嫁衣。而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会为一个爱我的人披上那件白纱。
这就是,人们眼中的「背叛」了吗?
随他们去吧!我不想再被困于礼教中,我决定要展开我那双已经快要发霉的翅膀,好好地看清楚这个世界。
为爱而活。
小睿寒出生了,我和李傲言的「一年之约」也到期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将是我的「获释证」!拋却身后的一切,我想,这会是我的新生命的开始!
霍心薇
记于一九九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