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距离》寒寒

2、第一章-疯狂

　　第一章
　　　疯狂
　　公元一九九二年

　　这是一场婚礼，而陆信只想仰天长啸。他不知道该说甚么了。
　　自从李家宣布婚讯至今两个月，这段时间里，他完全找不到傲言的影。去大宅那边，李叔他们说傲言不在家；找上新成，职员们说他们老板没有回来过公司；最后，陆信连最不愿意交往的霍家也去了，而那些霍家人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也只知努力巴结他，一致推说傲言没有到过他们那边。陆信知道，傲言是故意避他的。而，只要傲言真要躲他，他是怎么也不会找到人的——傲言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陆信呢！
　　他不想来，但傲言只会在这里出现！而妻子在不放心之余，也坚决地跟了他来。颖儿的苦心他当然明白，但他就是吞不下那口气！
　　傲言才三十岁，既是李家大少爷，又是新成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可谓身价亿万。可是，他也很懂得享受生活。不像他，总是放下整副心力在工作上——这一点可以从颖儿的抗议中看到。傲言有大将之风，能驾驭新成，也画得一手好画。性格开朗，不易动怒，耐心也够。
　　综合以上种种，那个名叫霍心薇的寡妇，实在是配不上傲言哪！就不知李叔他们有甚么问题，竟然因为霍家有恩于李家，而要傲言娶霍心薇回家。
　　唉！这可不能说他太现实呢！本来，霍心薇身世和过去如何，也不是她的错；可若一个人凭着自己的遭遇来搏取同情心、甚至利用别人，那就是人格问题了。
　　傲言把女人看得太简单了，这一直是他的致命伤。他总认为，女人都是柔弱的受保护动物，不能承受任何打击。而很不巧地，那个姓霍的女人正是装可怜的翘楚。
　　霍心薇只是利用傲言罢了！她知道，只要她攀得住傲言这棵大树、把「李夫人」的身份夺到手，她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就可以稳如泰山！
　　傲言值得最好的女人！虽然有点粗心大意，但傲言绝对是个好丈夫；就连颖儿也说过，若非他们先相遇，她也很可能会爱上傲言。
　　如今，傲言将娶的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一个寡妇，而且是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寡妇！
　　傲言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一旦有了妻子，他就会认为自己没有了寻找爱情的权利——即使他并不爱他的妻子。而，这就是陆信最担心的一点。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傲言找到了他的最爱，结果会是如何？傲言会痛苦不堪的！他会逼自己实行对婚姻的忠诚。
　　这个笨蛋太老实了，他会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之地。
　　终于终于，一对新人上台了。陆信把手中的酒杯放到吧台上，抬腿往那边走去——
　　「陆信，你有种就去搞破坏，离婚协议书明天就会寄到你手上。」
　　唉……
　　陆信马上停下了怒气冲冲的脚步，转身看着一脸淡漠的妻子。
　　「颖儿，你真要阻止我吗？你知道，若他今天娶了那个姓霍的女人，他会后悔的，而我会因为他的痛苦而恨死自己。」
　　徐颢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傲言自己的决定；我只知道，傲言清楚自己在做甚么；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不阻止你，你会把一切弄得更加复杂。」
　　老天爷！「颖儿，现在的局势还不够『复杂』吗？你阻止我，也请给我一个合理一点的理由。」
　　徐颢颖犹豫地看着眼前的丈夫，向来灵活变通的脑子正快速运转——她在计算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终于，她无奈地长叹：「嫁了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没办法啦！不过，这可是你逼我说的。有甚么后果，我恕不负责哦！要知道真相，去找傲飞就对了。还有，将来若被傲言追杀，你别来找我才好。」
　　她的话惹来陆信的抗议。
　　「颖儿呀颖儿，你把我当作甚么了？三十年的兄弟，难道比不上一个姓霍的女人？」
　　徐颢颖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她这个丈夫呢，对朋友就是太过率直了些。姓霍的女人对傲言当然不会有甚么影响力，但另一个姓童的女人有呀！五年以来，这一直是傲言藏在自个儿心里的秘密。两年前被她无意中发现，傲言已经很不高兴了；若这会儿还多出一个陆信来搞和，傲言不气疯了才怪呢！兄弟？只怕平日最能控制自己的人，会把这所谓的「兄弟」拿来当木材给劈了！尤其，徐颢颖知道自己老公一定会搞不清状况地插手。而以傲言对那个女人的重视呢，颢颖相信他甚么都做得出来。
　　「总之，我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全都做了。后果会弄成怎样，也不再是我能预料的了。但，信，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执迷不悟地执意要寻找答案，你会伤了傲言——或者还有其它人。」
　　徐颢颖话一说完，立即不由分说地转身而去。如她所料，她那傻丈夫愣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追着她跑出了婚礼会场。
　　唉……她为傲言和童心做得够多了，只望他们能够得到好一点的结局。
　　算是奢求吗？也许！李傲言和童心，都是那种固执的人，把自己封闭在心牢里，以逃避伤害。她的信，在遇见她前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但颢颖明白，是她的开朗治好了陆信；而，像傲言和童心这样的两块石头碰在一起，要有甚么美满结局真是只能等待奇迹了！
　　祝福他们吧！徐颢颖相信，这二人是绝对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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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傲言盯着那扇漆成浅蓝色的门。
　　「傲……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被逼娶我的。我自知配不上你，所以，你不必为我做些甚么的。我答应你，我们只当对挂名夫妻，等事过境迁，我会签下那张离婚协议书。现在，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我依旧睡我的房间，我早就替你安排好客房了。」
　　霍心薇见李傲言没有反应，再接再厉地开口：
　　「我知道，要你住进何家，是委屈了你。可是……你知道，震天的遗嘱写得清清楚楚，我再嫁，丈夫必须住在何家一年，一年后，震天为我准备的那一笔钱才真正属于我。震天说过，他是担心娶我的人只是为钱、不是为我，所以要让童心看看人——震天一向都很相信童心的眼光。」
　　李傲言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霍心薇，只当她在自言自语。终于，霍心薇发现傲言正一心瞪着那扇特别的门看。
　　她微笑着走到房门前：
　　「傲言，你觉得这扇房门很特别吗？记住喔，这里是禁地，是连我也不许进的。」
　　「为甚么？」傲言终于说出第一句话。
　　「这里……这是童心的房间呀！你应该听过童心这个名字，对不对？她是何家一切财产的继承人，也是震天生前最疼最宠的女儿。她……她——唉！总之，你别进去就是了，童心不喜欢被人打扰，她连佣人也不许进呢！」
　　霍心薇的话让李傲言皱起了眉。
　　「连佣人也不进，谁照顾她？」
　　霍心薇一愣，但随即又堆上那个灿烂的笑容。
　　「……照顾——啊，你不用担心，童心有一个随从，是从小就在照顾她的，叫成蓝——成功的成，蓝色的蓝，你以后会看到他的。不过，你真的别进去这房间，成蓝不准任何人搔扰童心的。」
　　李傲言眉心的结又多了几个。
　　「成蓝是男是女？」
　　霍心薇虽然觉得奇怪，但仍据实回答：「是男的。今年三十二了。成蓝很疼童心，从小把童心当作妹妹来照顾，震天生前也对成蓝很放心，完全把童心交给成蓝照顾。」
　　傲言觉得奇怪极了。为甚么五年来，他从没收集到这个成蓝的任何消息？
　　直觉告诉他，这成蓝是个不可轻忽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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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奇的是，李傲言竟然不曾有幸见那传说中的童心一面。
　　他在私底下曾抓住管家陈兴来问过。但，得到的答案不外如是。
　　「小姐向来不太喜欢别人接近的。她身边，自小就只有一个蓝少爷。我进何家也快四年了，见过小姐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呢！平日小姐不出房门，若小姐想去散步，蓝少爷也会七早八早的就把小姐带到南部去。有些新来的下人还不知道何家有个名叫童心的小姐呢！虽然老爷生前曾公开声明小姐是何家所有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但从没有人知道小姐并非老爷的亲生血脉，也就更加不会知道小姐不姓何了。」
　　不姓何的「何家小姐」？
　　迎视陈兴盛满疑惑的眼神，李傲言自然知道对方不明白的是甚么。他该感到讶异的！一个与何家素无往来的外人，是应该为这个何家千金而好奇啊！
　　然而，除了小妹傲飞和当年那个被称作「蓝」的男人，恐怕没有人比他李傲言更清楚何家小姐的故事！
　　那个名叫童心的小女孩……噢，不。算起来，她现在已经二十四，不小了。
　　也许……在五年前，他绝不可能想到五年后的今天，他竟会为了那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童心，而执意娶了一个不知有何居心的女人。
　　在所有人眼中，李傲言的新娘是霍心薇，是何震天的遗孀。可是，傲言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他娶霍心薇，目的只有一个——再见童心。
　　傲言不知道童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只知道他费尽心思找了整整五年，却还是一无所获。
　　娶霍心薇，是下下之策。但傲言确定，如果无法在有生之年再见童心一面，他就算是躺进棺材里也不会安息。
　　疯狂？也许。记得，这是傲飞知道整个计划后给他的评语。当然啦，他也是被陆信缠了好久才得以脱身的。否则依信那种归根究底的脾气，真相想不「大白」也难。
　　两年前找来帮忙调查童心的人，竟恰巧是信爱妻的至交好友。事情败露后，他对颖儿唯一的要求是保守秘密。而三年多以来，颖儿也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和童心有关的字眼。于是，他瞒住了最危险的信，也封住了傲飞的口。为的，也不过是今天。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与童心曾有过交集！如果他进何家的目的是童心，他就绝不可以做出任何损害何家清誉的事。那等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童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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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怎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我那多才多艺的哥哥？只是，我非常的确定，今天的新娘子，绝对没有当上李少夫人的资格。
　　为甚么？别说我「市侩」喔！我想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霍心薇配得起李傲言。
　　一个女人，她生于内斗严重的家族，她的际遇不幸，这些都不是她的错。但，如果这个女人怀着「找靠山」的心态下嫁，那么，她的丈夫将会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
　　如果那个男人也是一名「雅痞」，这对夫妻就是「绝配」了。问题是，若新郎是个善良太过的人呢？
　　我几乎可以看到我亲爱的哥哥悲惨的未来——
　　首先，哥哥会很努力地想去爱上他的妻子。然后，他发现他根本做不到，因为妻子跟他根本不是同一种人。哥哥可以为了一片好风景而把自己关在山区整整三个月，而他的新婚妻子却更愿意把金钱和时间花费在大得可怕的百货公司之中。
　　然后，以哥哥的条件，绝对不会缺少爱慕他的人——无论他是否已婚。哥哥会找到真正与他命中相属的那个女孩，他的真命天子。
　　最后，哥哥必定会舍弃他的爱情，伤害自己和那个可怜的女孩，以成全他的妻子，继续当她的李少夫人——即使她根本不曾拥有过丈夫的心。
　　霍家的争权事件，向来都是它给人们的唯一印象。几代以来，每位主事者当权的时间，都超不过十年。这些只有几年冲劲的掌权人，永远在登上大位后得意忘形起来，排除异己、招揽心腹。然后几年过去，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早已在权势名利之中磨尽了所有斗志的人，又再一次被取代。
　　而如今，出自二房长子的霍心薇，想必是为了替父亲找「靠山」而来的。她的父亲，早已盯着那个宝座很久了。一旦哥哥娶了霍心薇，那么，霍心薇的父亲将会轻易得到霍家墙头草们的追随，进而夺得掌权人的位子。
　　哥哥在霍家人眼中，只是一件工具，以及一个源源不断的「水龙头」！他们就是赌定了哥哥善良！就算对妻子没有多少感情，哥哥也不会任由妻子的亲人没落而袖手旁观。
　　记得以前爸妈说过，当年爷爷是不希望长孙像我们父亲一样温和没脾气，所以才会以一个「傲」字来为我们兄妹命名。可想不到，哥哥是在商场中做到「傲言」了啦！但事情一牵涉到亲人，哥哥从来就无法铁下心肠。
　　我做到「傲飞」了！我没有依照爸妈的意思出国留学去弄张文凭回来，而是在商专毕业后，直接进入新成当秘书，然后一路爬到今天秘书室主任的职位。我展翅飞了，而这却是哥哥以自己的梦想换来的。
　　我绝不会忘记！哥哥自小就想当个画家，脱离一切羁绊，遨游于天地之间。就因为我的自由，哥哥放弃了他的梦想，答应爸妈留下来，成为新成的新一代掌权人。
　　如果……我没有执意不肯出国，哥哥不会被逼留下；那么今天，是否就不会有这个疯狂的哥哥？至少，哥哥不会遇上童心。
　　哥哥竟然为了再见童心，而执意娶霍心薇为妻！只因为何震天遗嘱上的一个条件——霍心薇将会得到一笔约值一千万美元的遗产，作为给她五年青春的补偿。不过，她必须马上再嫁，而她的新婚夫婿得在何家住上一年，那笔钱才能顺利进她的口袋。
　　何震天用意为何？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这个莫名其妙的条件，背后绝对大有文章。
　　而我那个独独说话够狠的哥哥，就为了这一年，娶了霍心薇——一个跟我们李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
　　如果哥哥进入何家真能抱得美人归，我祝福他。只是，他妄想攀摘的星星，是那个名叫童心的女孩呀！要是别家千金或任何一个平凡女孩，我绝对相信哥哥有令天下女子倾心的条件。问题是，我太清楚童心的固执！也许她的本性并不强悍，但她坎坷的前半生早把她磨得冷漠到极点！就连成蓝也只有一个「护卫」的身份，我这傻哥哥有何条件超越成蓝？如果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身边守候十四年，却仍是无法撼动女人的心半分，谁会有能力做到？
　　想到哥哥的结局，我的心情再也飞不起来了。
　　李傲飞
　　记于一九九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