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娃娃》寒寒

17、Q

　　Q
　　二零零三年二月一日，喜气洋洋的农历正月初一，对中国人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
　　依照惯例，为了讨好爱热闹的白玲，沈天从每年都会尽力把家里弄得闹哄哄的，忙翻了大宅上下上百佣仆。
　　唯有书华不会在……因为，他不喜欢沈天从请到家里来的「朋友」——一群飞禽走兽。
　　我听到久久不停息的爆竹声，大概是沈天从在「去旧迎新」了。好热闹的沈家大宅。
　　尚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伫立在沉宅大门前。
　　「听到了吗？顾影，你才刚离开不够一个月，他们就在高高兴兴的『迎新』了。你还认为沈家值得你付出吗？」
　　我无力反驳。听着那热闹一如往昔的声音，我可以想象得到大宅内的衣香鬓影……我想起了半年前，我离开沈家那天。
　　「尚泠，请你带我离开。」
　　尚泠冷笑：
　　「不行哪！顾影，咱们千里迢迢的回来，若不进去看看老朋友们，我才不甘心喔！」
　　我气得无言以对，却也没有力气再与尚泠的固执抗衡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反抗，到最后，尚泠依然会推着我，再度走进面前这座大宅。
　　轮子转动的声音就在我身下，颠簸的感觉告诉我，我们正走在大宅前的碎石小路上。走进大门后，经过大理石铺砌而成的大道，然后会有十八级石阶，最后才是正屋大门。
　　尚泠用专属于我的磁卡打开沉宅的电动大门，通过大理石路面，然后，他停下脚步，把我抱起来。
　　意外在此时出现——「上帝……太太！」
　　高呼「上帝」，称呼我作「太太」……
　　「……尚泠，她叫Salina，书华的保母，也是大宅的管家。」
　　「我知道了。」尚泠轻声响应，然后抱着我步上石阶：「Salina，请你帮忙把轮椅搬上来，可以吗？」
　　「当……当然是可——以的。」可怜的Salina，她大概已经被吓坏了。因为，她尊敬的「太太」正躺在另一个男人怀中。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再度被安放在轮椅上，继续走近热闹的正屋。
　　「天哪……」「那……那不就是沈家少夫人？」「不！沈少爷早就她离婚了啦！」「当时不明白，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少夫人有了外遇吧？」「……咦？那个男人……老天！那人就是世界有名的东方画家——尚泠！」「搞甚么！忘年恋吗？」「哎呀！这要沈少爷颜面何存？」……
　　多熟悉的风言风语，我好象又回到了那身为「沈少夫人」的一年。
　　有一瞬间，我希望我不单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看不见、听不见，就不会再有人能够令我受伤。
　　可笑的逃避……
　　「够——了！」
　　一声狮吼差点真让我「愿望成真」——成为聋子。在沈家，敢这样大呼小叫的人有几个？沈天从、临风……还有一个——书华。
　　不过，沈天从一定不太喜欢有如战神附身的儿子。他曾经亲口跟我说过，他不喜欢被儿子抢去「一家之主」地位的感觉。
　　「书华，你给我闭嘴。这是我为你妈办的聚会，你在搞甚么鬼？你不喜欢没关系，回二楼去，我没有阻止你。」
　　接下来的是一片静默。我可以了解，沈天从的怒气没有人敢承受。这些在上流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的所谓「上流人士」，自然也懂这明哲保身的道理。
　　「我说，」书华咬牙切齿的声音再度打破沉默，「够了。爸，你不认为这样太过分了吗？顾影才刚离开台湾一个月，而且现在……她生死未卜呀！而你却有兴致在这儿庆祝新年？」
　　「我为甚么没有兴致？许顾影算哪根葱哪根蒜？我要为她哀悼，还要看她受不受得起呢！」
　　我突然很想大笑。对！我想，我的「计谋」成功了，沈天从的确已经认为我不再值得他花心思；如果尚泠没有执意把我挟持回台湾的话。
　　「嗨！沈先生，你的口气蛮大嘛！顾影当然不是葱也不是蒜，她可是我的宝贝呢！」
　　尚泠出其不意地高呼，我也这才明白那些宾客一直阻隔在我们和书华父子之间，所以书华和沈天从才看不见我们。
　　我可以预见，那些等着看戏的人一定会自动开出一条路来，让沈家父子把我们看个清清楚楚……
　　「顾影！」
　　是书华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他快步往我这边奔来。下一刻，有人握紧我的双手：
　　「顾影，你终于回来了！不要再折磨我，好吗？顾影，你可知我多想念你？」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在等待尚泠替我解围……可是！尚泠显然已下定决心要我自行解决。
　　他要我对书华狠下心，但他是否知道，这也等于要我对自己狠下心？他……恐怕是知道的。他要我对书华完全死心，也要我令书华对我完全死心。
　　「……书华，我已经是尚泠的妻子。」
　　书华一愣，然后立即放开了我的手。
　　「对……对，你是尚泠的妻子……尚泠的妻子……」
　　许顾影，你要冷静，你必须冷静！
　　「好吧！许顾影，你这次回来又想干甚么呢？你还嫌书华被你害得不够惨？」
　　「爸！」「天从！」
　　我听到四声惊呼同时出现。我皱眉，因为我认得这三个声音。
　　是书华、诗柔、白玲和临风！
　　「爸，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临风惊叫。「顾影肯回来，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呀！你这样说，是要把顾影赶走！你不怕我爸妈和晴姨地下有知，会死不瞑目？」
　　在大年初一说「死」这个字非常不吉利，我马上听到诗柔低呼：「临风！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想，爸只是太气而已，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呀！妈，你说是不是？」
　　白玲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对呀！临风，你爸只是说说气话而已，你可别当真喔！天从，你说对不对？」
　　我想，就算白玲要丈夫去死，沈天从都会二话不说依命行事。这会儿，他当然不会说个「不」字。
　　他低叹：「是的，玲玲，我只是说说气话而已。」
　　然后，我听见书华僵硬的低笑声。
　　「尚先生，你快把顾影带到二楼客房去休息一下吧！你们一定是刚下飞机的，对不对？你们居然会在今天赶回来跟我们一起庆祝新年，我真的有点意外呢！嗯，顾影的身体一定好很多了吧？我看她气色好象很不错呢！一定是有尚先生你悉心照料，所以顾影才会这么快康复的。来，Salina，你最清楚顾影的起居饮食习惯，你快命人去帮顾影跟尚先生清出一间客房，还有准备一些清淡一点的食物送过去，我想顾影和尚先生一定累坏了……」
　　我痛恨这种语气。书华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此刻的急切只是欲盖弥彰吧！他怕我担心，其实是在折磨自己。
　　「够了，书华，别再说了。」
　　我可以想象得到书华难看的脸色。
　　「……顾影，你——怎么了？为甚么要我『别再说了』？我……说错了甚么？」
　　「你没说错甚么，只是……」
　　对呀！只是甚么？只是我还在为他心疼？……不！我不愿再回到原点重新出发。
　　「……没甚么。我——可能真的有点累了，我可以……先请——泠，送我到房间去休息一下吗？」
　　「当然是可以的。」书华的声音隐约在发抖。「尚先生，请你和顾影先跟Salina去休息一会，到吃午饭的时候，我会教人去唤你们的。」
　　我等待着轮椅被推动的声音。可是……没有。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尚泠森冷的语气令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