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前世若梦（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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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温箱里的小生命处于安睡状态，却不知外面有一个男人已然进入欣喜若狂的状态了。那个孩子是个娇嫩嫩的小女孩，他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无论男孩女孩，他都喜欢。不知道是不是初为人父的欢喜，眼前的孩子，似乎比自己反复想象的婴孩来得更可爱，而她也有了一个由她祖父定下的名字，姬茹嫣。他当然还记得刚才父亲看到这孩子时的眼前一亮，差点就和他一样手舞足蹈了。而岳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但也并非不喜欢这个水灵灵的小孩，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叹气，是因为遗憾，还是因为放心呢？薏从产房出来时已经疲惫地睡着了，并没有看到自己心里挂念的父亲，岳父也没有逗留很久，探望了刚诞生的小生命，隔着个人独立病房的玻璃窗静静地看着薏，半小时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没有留下片言只句，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到来。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岳父离开时，定定地望着渐走渐远渐模糊的背影，似乎是出神般的想些什么。至此，靳还不清楚为何他们会一同出现。不过，已经没有去探究的必要了，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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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小花园中，夏天的香草气息散发到每个角落，本应烦人的蝉鸣此刻却格外悦耳。一本精心整理的相册摊开着，里面，一张张时间长得有点泛黄的相片占据着每一页，也占据着相册的主人的心。老人看着里面每一张自己多年收集起来的回忆，酸的甜的苦的一时涌上心头，依次指着每一张照片，诉说着其中的故事，陷入到自己记忆的海洋中去，甚至入神到没有留意身旁的少女到底有没有留意。他指着一张老旧的三人合照，两个年轻人和怀里抱着的婴儿，“这是我，你外祖母，还有，你母亲小时候照的。”他停顿了一下，“其实，我那时候还很穷，连饭有时也吃不上，总是饿着，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要努力赚钱养活妻子和女儿。”老人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曾经，我听母亲说过，过去，外祖父也是个金贵家族中的独子，正是处于这种辉煌的光芒中的他却因为某个理由放弃了所有的继承权，还离开了家族，辗转过后，遇到了外祖母，结婚生了母亲。可外祖母一直都清楚一件事，就是在遇到外祖父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一个重要的人，其重要的价值是可以令他放弃所有一切的理由。却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他受到了永生难忘的伤害。也许，是母亲当时还小不太懂，也许，是外祖母不愿再提及，所以母亲都不清楚外祖父的痛是为何。而母亲唯一明白的，便是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自己的母亲，哪怕他们已经结婚了，哪怕他们有了孩子，他们之间，仍然是没有爱情。这种奇怪的相处，既伤害了外祖母，也伤害了母亲。然大度的外祖母并没有和外祖父扯破脸皮，质问他原因，她只是选择默默地守候，留在自己心爱心疼的男人身边，就算代替他心中的那个人来照顾他，直到她的弥留之际，仍不愿恨这个自私的人给予自己的残忍，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抱怨父亲而伤害了父女的感情。母亲的叙述就在这里打住了。
我猜，母亲到现在还是或多或少地怨着外祖父的不是与自私，怨着他使外祖母至死都无法得偿所愿，获得他的爱，同时，也为自己没有被爱着的事实而不甘。其实，我明白，外祖父是爱着母亲的，从我懂事到现在，外祖父悄悄地找过我很多次，只是每次都似乎在躲着母亲的。然后，关心着母亲的近况，关心着我，关心着这个没有完全被双方家族承认的家庭，之后，便跟我说着那些往事，断断续续，好像没有逻辑般的想到说道。或者，外祖父和母亲都一样，他们都是关爱着彼此，却没有说出口，也不能明白地向对方表示。今天也是一样。
外祖父把相册翻到了另一页，有一张比之前更黄的照片，里面有一个男子，穿着贴身合适的西服，稍稍侧坐在一张大班椅上，右手拿着一本书，似是在阅读，眼睛却是望向镜头，微微地笑，有点幸福，有点甜蜜，像是帮他照相的人就是他的亲密爱人。外祖父伸着有点颤抖的手指，轻放在那相片上，来回地摸索着，眼中尽是迷惘。我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吱声，也不愿打断此刻的安详。
夕阳的余晖染黄了整片天空，云都成了橘红的棉花，外祖父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本来打算来看看你的身体恢复得怎样的，现在却变成你陪我了，我送你回病房吧。”若我没有记错，母亲大概会在这个时间来医院的，外祖父还是在逃避着。“外公，你还是爱着母亲的，对吧？”也算不上是疑问句了，答案我能肯定的，如果，他不否认的话。外祖父愣了愣，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那为什么还要逃呢？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不能说我为这件事没有烦恼过，母亲和外祖父总是在我提到双方时就沉默不语，我真的不明白他们在坚持着什么，执着些什么。
“对啊，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外祖父低下头来，眼光又落在那照片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什么都不说……”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不稳。一滴水珠，砸落在相册页上，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水珠散落了。外祖父双手捂着了双眼，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小小的水流透过了他干枯的手指缝间流出，哭声有点像是兽因伴侣离去的哀鸣，声嘶力竭，我感受到他的悲伤，他的痛。这个始终被人认为是冷漠无情的商场枭雄，还是有他无法道得清说得明的情感，只是这些年他都埋藏得好好的，没有人能挖得出来。现在的宣泄，或许并不能说明他的某个坚持放开了，但起码能说明，某个事实，他终于接受了。
一直都传言着外祖父和祖父是死对头，谁看谁都不顺眼，三人说虎终成虎，连父母都相信了这个说法。我却不认同。去年的秋天，在祖父的葬礼上，可能谁也没有发现，外祖父就坐在靠墙角的角落，大概是因为他从仪式开始至结束都没有抬起头来，安安静静的，也无人过去打扰，母亲也没有发现，而我就看到了。或许，他们并不是死对头，或许，他们彼此间并不讨厌对方，或许……
外祖父在情绪稳定下来后就离开了。哀哭过后，他似乎一下子就苍老十年，脸上失去了仅剩的些许生动光彩，印堂上泛着郁郁的乌云。在他走之前，他注视着我的双眼，拉着我双手，说道“茹嫣，其实，在你还没有出生时，我已经承认并接受了你的存在了，尽管你不是姓慕容，尽管你是个女孩，你都没有让我失望过。你是姬茹嫣，也是我唯一外孙，唯一的慕容思璇。”直到外祖父离开了，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我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到母亲在我身后不远处哭泣着。
这是外祖父跟我聊天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他第一次对着我情绪外显。结果，那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聚。下一次我和外祖父的见面，就是在三个星期后，在那个只有黑色和白色包绕的灵堂上。
他睡得十分安详，柔和的表情淡化了面上的死灰色彩，尽管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他面上贪婪地爬行，依然不减他的风采，哪怕是躺在沉重的玻璃棺中。外祖父似乎没有什么痛苦，如同离开这个世界是他期待已久的愿望，现今，已梦想成真。母亲安静地守在旁边，相隔二十年，难得的一次彼此的身体如此靠近，却已经天人永别。和旁边那些面目不善的亲戚，以及仍是充满算计的外祖父的继室来说，母亲今天表现得体大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人想到外祖父要求他死亡后便马上宣读遗嘱，也没有人想到他的所有财产全都献给公益事业了，谁都没有分到一分钱，包括继室，包括她的三个只懂享乐□□的儿女，也包括母亲。谁在乎，谁不在乎，只是徒添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让记者的想象新闻有更丰富的题材。事实就如，母亲亲自守在外祖父旁，直到他入土为安的那一刻，其他人，则在灵前干嚎几声，揉揉眼睛，便早早退场。
如同局外人的我看着戏的上演落幕，外祖父能真正得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除了外祖母，除了母亲，除了他心中的那个人，就什么都没有了，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种悲哀呢？耳边还回响着当天他在我面前痛泣的哀嚎和悲痛，离开前的一番话，现在想起，大概那时候，他就决定好要如此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了。或许，是因为对母亲的放心吧，或许，是因为“生又何欢，死又何哀”，或许，是因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过去，对他的关怀，我始终抱着旁观者的态度，倾听他诉说的一切，如意或不尽意，可现在的我对他有了感激。他在临走前还是送了我一份最好的礼物，我的名字，是姬茹嫣，也叫做慕容思璇。
或许这个名字，我现在并用不上，却坚信，将来的某一天，这份礼物会成为我身份的象征，成为我毕命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前世若梦（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