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回到2000年》煌灼

4、先学会拒绝人

　　４

　　盛兰西喝完了盛妈舀的莲藕汤，看见盛妈取了扫把，就抢过来帮着做了，只说：“妈你歇歇，我帮你扫地。”

　　盛妈也就放了手，搭着手坐在一旁看盛兰西忙活，面上带着笑容。三个孩子里头，也就是兰西这个孩子格外乖巧，自小不用她多说，就会来帮她做些家务。而且这孩子今天特别招人疼，还学会和妈道谢了，又说以后长大了要养亲妈。当妈的越看女儿越觉得乖巧，乐呵呵地说：“妈昨天才剥了花生仁，晚上闲了，给二囡做点花生糖吃。”

　　“多谢妈，我好久没吃妈做的花生糖了。”盛兰西笑着应了。心想，妈妈亲手做的花生糖，十二年了，真的已经很久没吃了啊。她快手快脚将客厅和饭厅都扫了一遍，又去将盛爸盛妈的房间，她和知雅共用的房间都扫了一遍。至于大哥知秋的房间，他不在家的时候，一直就是锁着的，没有人能进去。

　　盛妈看了一眼墙上的圆钟，又唠叨：“都快十二点了，还不见小囡回来。外面日头这么晒，有什么好玩的。小囡带着那么多的书，还能跑到哪里去。”说了几句，又提起学校里住宿的大儿子来，唠叨学校里的饭堂没有油水，这一开学，盛知秋肯定又要饿瘦了，云云。

　　盛兰西陪着听了一会儿，就进了房间去。她打算理一理自己的书，然后就要开始复习了。

　　早上走得匆忙，直到这个时候，盛兰西才得了机会，站在房门口，好好将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屋子打量了一番。

　　两姐妹的房间是三间里最小的，正好是西向，下午之后总是热得像个蒸笼。朝西、朝南各有一个窗，装的是老式的木制推拉窗扇，风吹雨打地，渐渐就老化了，后来每次推拉都要吱咯吱咯地响。窗帘是淡绿色的。两张一米二的木板床成L字贴墙根放着，上头撑了老式的白色蚊帐。

　　左手边靠西墙的床铺是她的，靠北墙的床铺是盛知雅的。靠东墙并排放着两张小书桌和没有靠背的凳子，一张桌上头凌乱堆着小玩意，是盛知雅的，另一张上头整整齐齐地堆了书和练习册，是她的。

　　在门口和她的床铺之间，还有大约一米宽的位置，挤着放下了一个上下两格的方柜，两姐妹一人一格，就算是衣柜了。

　　盛兰西蹲下身，打开了衣柜属于她的下面那一层，里头是一件件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除开七八套运动式的校服，其他几乎都是亲戚穿旧了不要的。印象里，上初中以前，她极少有得到新衣的时候，校服除外。不仅她没有，比她要受宠些的小妹也一样的。只有大哥，因为是盛爸寄予厚望的长子，不管是想要什么，只要盛爸供得起，就没有不应过。后来盛爸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手头上格外宽裕了，两姐妹连带着盛妈的衣着才跟着新了起来。

　　盛兰西在自己的床边坐下，双手揉了揉脸蛋。家里不宽裕，她从小就是明白的，也没有怨过爸妈。但样样不如人的滋味，也真是难挨。越是懂事，就越能明白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没有什么能比别人好的，那剩下的就只有脆如薄冰的自尊。也只有越发地安静沉默下来，和自己说，不要去在意别人如何，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小小的世界，过着每一天。

　　好在，已经长大了。

　　盛兰西不再多想，快手快脚地将新书都放到了小书桌上，然后从靠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堆里，按年份找出语数英的课本来，然后一点一点复习。

　　“我回来了！热死了热死了！”盛妈望眼欲穿的小女儿终于回家了。盛知雅一到家就把书包扔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打开了客厅的大吊扇呼啦啦地吹。才坐了两秒钟，又闹腾了起来，在客厅里大声喊道：“姐，你给我倒杯水！我渴死了！”

　　盛兰西抬起了半个屁股，又狠狠地坐了下去。差点忘了，小妹最会使唤人。小时候她心软又嘴笨，哪一次不是被使唤得团团乱转？做了错事将黑锅甩到她身上，她又嘴拙，不知道辩解，盛爸一发怒，她就要吃上结结实实的一顿揍。无端背锅挨揍，她再蠢也是气的。但她记不住仇。过些日子，小妹装个可怜样子，她就又心软了。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盛知雅在客厅里喊了几声，见盛兰西没有应，立刻蹬蹬蹬地跑到了房间来，跺脚道：“二姐你怎么不应我啊！我让你给我倒杯水啊！”

　　盛兰西偏头看看这个小妹，回道：“你有手有脚的，倒杯水很难？”

　　盛知雅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子。她也是被盛妈和盛兰西服侍惯了的，立刻就不高兴了，高声道：“我才回家呢！我在客厅吹风扇，热着呢，走不动，才让你帮我倒杯水啊！这么简单的事，二姐你也不肯帮我做！”

　　“我在学习，这么简单的事，你自己做吧。”盛兰西稳稳地说完，回过头继续看书。

　　“二姐，你今天怎么这样啊！”盛知雅拔高了声音向厨房里的盛妈告状：“妈，妈！二姐今天发脾气了，我叫她给我帮个忙她都不肯！”

　　盛妈擦着手，赶快从厨房里走了过来，问道：“二囡，小囡，怎了？要水，妈给你倒。”说着就要去倒水。

　　盛兰西放下了笔，回过身来，说道：“妈，你别给她倒。这点小事，动动手就行了，小妹又不是没有手脚，不用你做。都是惯的。”

　　怎么好像，二女儿说话忽然就硬气了许多。盛妈愣了愣，只以为盛兰西是着急学习被打扰了，所以不高兴的。孩子要学习，当然是重要的。于是盛妈息事宁人地拉着盛知雅往厅里走，哄着说道：“小囡，别闹了啊，你姐要学习呢，妈给你倒水。要么，锅里有莲藕汤，妈给你舀一碗？”

　　盛妈是想着要息事宁人，但那头盛知雅可不领情。听到盛兰西用那种冷冷淡淡的、带着些嘲讽的语气说她“都是惯的”，还劝盛妈“别给她倒水”，她就发了怒，脸气红了，重重地顿脚。她瞪着盛兰西，高声道：“二姐，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一回来你就骂我！我做错什么了！是不是早上我去上学，没有等上你一起走，你就生气了啊！你自己走得慢，我有同学在家门口等我，我就先走了，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二姐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亏我今天还带了巧克力回来，想给你吃的！”

　　还带了东西回来给她吃？盛兰西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小到大，盛知雅就只有从她手里抢好东西的，什么时候专门给她带过什么了。并且，这个小妹，每回带了好吃的零食回家，都会藏得严严实实，只有自己实在吃不掉的，才会给她分一些。今天要不是倒水这件事，看小妹会不会把自己藏了巧克力的事说出来？

　　盛兰西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都是惯的啊，小妹长成这样，其实就是他们惯出来的。要是从前的她没有那么软弱，要是盛妈不曾次次想着息事宁人，要是盛爸能更明辨事理些，要是大哥不是几乎不理会她们，小妹今天怎么会这样理直气壮，好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

　　从前啊，在这个家里，盛妈过的日子就是一个大号全职保姆，二十四小时的那种，不花钱的那种。而她呢，因为有盛妈在，也许能算是钟点工一样的存在吧。

　　“二姐你笑什么？”盛知雅敏锐地感觉到了，今天二姐有了点微妙的不同，而且这种不同，让她这个二姐看起来略有点不好欺负了。盛知雅有了点危机感，立刻重重地跺着地板，揪着盛妈的衣袖，和盛妈告状：“妈，妈！你也看到了，二姐今天阴阳怪气的，她还笑我！我不就是想让她帮我个小忙，以前她都肯的！二姐是不是存心要针对我，妈，妈，你说说她啊。”

　　盛妈耳根子太软，这下又左右为难了起来。

　　盛兰西面色越发冷了，推开凳子站起身说道：“都说了是小忙，你都五年级了，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行不行。我和妈又不是你请的工人，凭什么桩桩件件事都要顾着你。这样的事，不仅今天我不会帮你做，以后也不会帮你做。”

　　在家里，盛兰西这个老二，几乎从未这样理直气壮、字正腔圆地说过话。

　　盛妈和盛知雅都被唬了一下，盛妈住了口，一时不知要怎么劝和了。但盛知雅，在这个家里，着实是被让惯了的，怎么能容忍盛兰西一下子这样咄咄逼人地说话呢，这是关系了两人在家里的地位的问题。

　　盛知雅一眼看见了盛兰西小书桌上摆着的书，那不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吗？有谁要学习，会无端端地去翻那种课本呀！盛知雅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一年级的内容那么简单，我背都能背出来了，你还去看。我听同学说，你班主任说你脑子笨，比不上我。二姐你怎么这么笨！”

　　盛妈沉了脸说：“小囡，怎么这么说你二姐！”

　　“我又没说错！是她老师说她笨的！”

　　“小囡，快别说了，再说妈要去拿藤条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妈，今天是二姐先招我的，你没听到她吗，她还说，以后什么都不帮我了！——妈！明明是她不对！”盛知雅撇着嘴，越说越委屈，看到盛兰西一脸的冷淡和硬气，越发觉得委屈，几乎就要哭起来了。

　　盛兰西冷眼看着，盛妈原本想要责备盛知雅的，被盛知雅拉扯着，纠缠着，那点子心思很快也就没了。毕竟是小女儿，疼惯了。那时候，是生了盛兰西，才出月子就怀了的胎，又不足月就生了。早产的孩子身体弱，盛知雅小时候身体不好，几乎就是在盛妈怀里养到三四岁的。总是该开饭的时候了，盛妈有些为难地抱着盛知雅，看向了盛兰西，劝说道：“你们姐妹都道个歉，就和解了，啊？两姐妹有什么置气的，二囡，你做姐姐的，就多让些，也不算吃亏。”

　　多让些，也不算吃亏？就是因为小时候太听话，总是让了这个让那样，才吃了无数的亏啊……望着盛妈，望着小妹，盛兰西心里，最柔软的那一份心尖尖也慢慢冷了下去。

　　她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说：“好，是我不好，是我笨。”

　　盛知雅自觉压住了二姐的气焰，当下哼了一声，不让人的道：“就是你笨！”

　　盛妈松了口气，两边有个人让了步，争不起来，就好办了。赶紧地张罗着开了饭，两姐妹的争执暂时就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