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玫瑰，勿忘我》兰若望

2、玛丽·德波翰（I）

　　今天的天气可真是好的很呢，她默默地想到，简直就像…对了…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玛丽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亨利的情形，尽管她很确定亨利已经记不清了。毕竟他们当年都是小孩子，而她又是那么苍白瘦小其貌不扬。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她那榛仁般的眼睛还有几分神采她简直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死人。而亨利…
　　亨利…
　　玛丽笑了笑，阳光从狭窄的窗口投影到她的脸上，让她有些恍惚。
　　亨利是宫廷的宠儿。每一个人都爱他。爱他的英俊勇敢-老天，他当时只有九岁-更重要的是，他是约翰.刚特的继承人。也就是英格兰第二要人的继承人。他带着一脸比阳光还要绚烂的微笑招呼玛丽，礼节性的亲吻她的手，用他那闪闪发光的褐色眼睛望着玛丽，从背后变出一束红玫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其实我的家世也不错，玛丽当年不无骄傲的想到，我的父亲是嘉德骑士，母亲是王室公主，祖父是爱德华三世的左膀右臂，曾祖父是反抗爱德华二世的先锋。德波翰家族自从威廉一世以来一直是北方贵族中的佼佼者，血统高贵作战英勇。即使是实际上拥有土地最多的珀西家族也要让我们三分。而且，德波翰家族领有赫里福德、德比和彭布鲁克的大部分，其实并不比珀西少很多。
　　然而这样的荣光离玛丽太过遥远。她不过是汉弗莱.德波翰的次女，即使伯爵没有儿子，她也没有继承权，家族的封地和封号既可能给她，也可能国王一高兴就赏给另一个他看着顺眼的贵族子弟-譬如兰开斯特的亨利-家族对她的作用，顶多是能让她嫁给一个高一等的贵族，以及在她出嫁时转换成她丰厚的嫁妆，如是而已。
　　而亨利不一样。他当然不一样。当时爱德华王的年纪虽大精神仍然很好。威尔士亲王已经时断时续的病了好几年但是人人都认为他一定可以撑下去。亲王的儿子理查才刚刚七岁就已经显示出与其年纪不相符的早熟和慧黠。兰开斯特公爵约翰刚特是目前国王最信任的儿子。他的儿子亨利和理查一起长大。而尽管汉弗莱.德.波翰是最有权力的北方贵族之一，玛丽…只不过是想着嫁入内维尔或者珀西或者博尚或者德拉波勒家做一个普通的贵妇。兰开斯特的亨利太过绚烂，就像一轮太阳-自然这比喻并不贴切，太阳只能用来比喻国王-远观尚可，近看只能把人烤焦。
　　然而后来，她就连赖以自衿的家世都消失殆尽了。
　　她的父亲暴毙在伦敦，很有传言说他是被国王秘密处决的。彼时威尔士亲王已经去世，国王担心贵族权力太大容易左右新主也是题中之意。而之后不久玛丽的姊姊伊莎贝拉嫁给国王的最小的儿子汉弗莱更是助长了这种揣测。然而这竟和玛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年纪尚小和母亲住在一起。而她无意间听见姐姐-如今是格罗斯特公爵夫人了，热诚地向母亲建议让玛丽进修道院。
　　老伯爵夫人的唯一反应就是派人把玛丽叫过来，等到伊莎贝拉一条条的罗列完玛丽应当进修道院的理由之后，望了望一脸焦急的伊莎贝拉和一脸茫然而不情愿的玛丽，冷笑着撂下一句话，起身离开。
　　“我看，贝拉，你不是认为进修道院对玛丽有好处，而是担心玛丽争抢你的继承权吧。”
　　剩下那姐妹两人大眼瞪小眼几分钟后，玛丽轻巧的滑下椅子，去追母亲去了。
　　是的，她和姐姐一直不那么亲近。伊莎贝拉比玛丽漂亮得多，也更加受宠爱-大约是因为他是长女，因此寄托了了家族的希望。也正因为如此，在玛丽眼中，伊莎贝拉一直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存在。和玛丽不同，她一直，野心勃勃，希望的是能够嫁入豪门。如今嫁给格罗斯特，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吧，然而她却仍嫌不够。
　　可是母亲再怎么强硬，当公爵亲自来劝说时也软弱了下来。玛丽就这样被交了出去，去做见习修女。
　　当时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过完了。而本来也会这样的，她的眼睛只能见到熏香袅袅升起，她的耳中只能听见呆板的诵经声。如果不是因为他…
　　第二次见到他时，他笑得一如既往，冲她伸出手。
　　“玛丽小姐，我是兰开斯特的亨利。”
　　要到很多年后玛丽才能参透这其中的政治意义：爱德华王让她们姐妹两个全部嫁入王室，而且把她父亲的大部分领地：德比和赫里福德，都划给了玛丽。而约翰.刚特如此急切地撮合亨利和她的婚事，甚至不惜和弟弟格罗斯特大吵一架，自然不是为她着想，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且-这些都是她后来才揣摩出来的-刚特和格罗斯特争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就闹得朝野尽知，国王大约也想用她们两姐妹来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真是可笑，家族龌龊的，何止他们两个？
　　然而彼时，她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只知道自己不用进修道院了，而是嫁给那个如太阳般的男孩子。
　　玛丽偏过头，避开那越发刺眼的日光。楼下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她当时是感激的。他让她逃离了伊莎贝拉和格罗斯特，逃离了被强迫进修道院的命运。他们当时都那么年轻，年轻到不能立刻成婚，而是一直等到玛丽十三岁时-这时爱德华王已经去世，兰开斯特是护国公-才正式成婚。
　　这几年的等待对她并不枯燥。亨利总是来拜访她，他们一起骑马打猎，一起出游，一起读书，一起钻研那些小小的经院神学。而兰开斯特就在旁边一脸赞赏地望着他们两个，时不时偏过头和玛丽的母亲耳语几句。
　　再后来，他们结婚了。
　　玛丽仍然记得他们结婚时的场景。所有英格兰的显贵都来了——自然不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而是为了刚特——连国王也来了。那个一脸懒散笑容的金发碧眼的即将成婚的年轻王子笑眯眯地拍拍自己表兄的肩膀，又亲吻了玛丽的面颊——旁观者一片喝彩——紧接着就好像变魔术一样拿出贵重的宝石和首饰送给玛丽。
　　而亨利——借着他和玛丽的联姻，现在已经是德比伯爵了——回赠给国王的礼物，玛丽不无快意地看见令伊莎贝拉脸色一滞。
　　那是一只小巧的天鹅塑像，天鹅的颈上戴着金冠，钻石做成的眼睛闪闪发光。然而它的贵重并不是伊莎贝拉脸色难看的原因。这只天鹅是德波翰家族的纹章。伊莎贝拉作为长女，原本应当继承它，然而最终却是玛丽获得了使用它的权力。
　　所谓扬眉吐气，其意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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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德波翰：亨利四世妻，亨利五世、约翰、托马斯、汉弗莱母。
兰开斯特、约翰·刚特：第一代兰开斯特公爵，亨利四世父。
格罗斯特：兰开斯特弟。
国王：理查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