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寒寒

9、无名之七

　　咸阳宫禁苑

　　「公主！公主！请您回来好好休息，陛下吩咐过奴才们要好好照顾公主病体啊！」
　　玉儿追在晏蒙身后高声呼叫。终于，在晏蒙快要跑出禁苑时，一队皇宫侍卫出现，阻拦了晏蒙的去路。
　　「呼呼……公主，您不能这样跑出去呀！玉儿知道公主担心季桢公子，但也不可以就这样到坑儒谷去呀！陛下会很生气，会杀掉我们的！」
　　晏蒙摇头再摇头，终于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姬季桢与姬季眭兄弟是仅余不知道蒙初身份、却愿意与蒙初来往的好友呀！而且他们还是玲儿的哥哥！难道只因为一句「残暴不仁」，父皇连季桢兄弟都不放过？父皇他……父皇要恬哥哥怎么面对玲儿，又要玲儿怎么面对家人以至季姓族人？！
　　天啊……晏蒙真不敢相信，对她疼极怜极的父皇，竟也是如此残酷的人……一个众所周知的、残暴不仁的始皇帝！
　　「玉儿……别拦我！你知道……你知道我一定要救季桢兄弟的，否则我对不起恬哥哥跟玲儿、对不起这天下臣民，更对不起我自己！」
　　看见晏蒙眼中的决绝，玉儿终于还是放手了。她知道，放了公主，她大不了就是一死；可如果她阻止公主去救姬氏兄弟，公主会痛苦一辈子的……
　　玉儿只能看着晏蒙飞奔而去。泪水落下，她带泪微笑着抬首望向灰白色的天。
　　公主，玉儿祝福您了。
　　在拔出侍卫佩剑自刎前，玉儿只想到了这句话。
　　玉儿……
　　正往北郊奔去的晏蒙也抽空看了灰白色的天一眼，像是接收到了玉儿的祝福。
　　会的！她会幸福的！她会努力让自己幸福的！
　　「住——手！」
　　晏蒙扑倒在泥地上，尖叫着喝令侍卫停止将季眭推进土坑的动作。
　　「公——主？」
　　侍卫们全都傻了，只能看着尊贵的晏蒙公主趴伏在黄土地上，然后又站起身来，向着他们跑来——
　　「放开他！」
　　侍卫震慑于晏蒙一身皇家风范，竟不由自主的放手了。
　　「季眭……季桢呢？他在哪里？」
　　晏蒙连忙想为季眭解开把他五花大绑的粗绳，一边急问季桢的下落。
　　姬季眭男儿泪一落，突然拼命握拳捶着黄土地。
　　「都是我！都是我！哥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被他们找到……天哪！他们竟然把哥哥活埋了……晏蒙，已经整整一天了，太晚了，甚么都太晚了……」
　　「不！」晏蒙猛然冲向一名侍卫，伸手抓紧对方的衣襟：「你！告诉我！季桢呢？季桢在哪里？！」
　　侍卫无奈地指指地上黄土，表示晏蒙要找的人已长埋地下。
　　晏蒙跌坐在地上，无语。
　　「不会的……老天不会如此残忍的……」
　　「禀公主！晏机晏大人求见……」
　　晏蒙的喃喃自语被一名侍卫的惊叫打断。她愣愣的回头，看见晏机正向她奔来。
　　「哥……哥？」
　　哥哥向来都是冷静而沉稳的，为何此刻竟会慌张如斯？这个时候，哥哥应该在大殿参与廷议才对……天！是宫里出事了吗？
　　晏机摇摇头，低叹道：「蒙儿，你不该如此莽撞的。救不了季桢，哥哥自会想办法救出季眭。现在你这样跑出来……蒙儿，你知道吗？玉儿……玉儿自尽了。」
　　玉儿……自尽？！
　　晏蒙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她闭上眼睛，再也看不见远方的火光和黑烟，也看不见面前呆立原地的一众侍卫……
　　她，害死了玉儿。
　　※　　※　　※
　　数月时日匆匆过去，咸阳城中处处风声鹤唳，这次「焚书坑儒」的事件又不知令多少人家破人亡。
　　晏蒙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任她「凤者」的形象被传说成如何神化、任她「公主」的身份是如何尊贵，她也无法阻止这场浩劫发生。并且，她不但救不了季桢，更害死了自幼伴她一路走来的玉儿。
　　再也没有人能管她了。那些被父皇遣来照料她的人，根本无法留住她的脚步。昔日，玉儿总要管全她生活起居中一切一切，除了知道玉儿身受皇命外，也是明白玉儿对她真心关怀，所以晏蒙才会愿意听玉儿的劝；如今玉儿已逝，晏蒙对咸阳宫的厌恶，比从前只增不减。
　　正因为那些人管不了，所以晏蒙此刻才会身在咸阳城西城门。
　　出了西城门、过了渭水，就不属咸阳城边界了。而远方的黄沙大地，正是季眭的目标。
　　「公主，请回吧！安儿有我照顾，不会有问题的。」
　　姬季眭——桂眭牵着小侄儿的手，协助侄儿登上马车。
　　「季眭，我有负你们……」
　　「公主，请您别这样说，我一介文弱书生，可承担不起。而且……也请公主记得，姬氏一族早已死绝，我是桂眭，这小娃儿是桂安，与姬氏绝无关系。」
　　这是怨，更是恨。
　　晏蒙一震，她彷佛能够看见桂眭眼中的熊熊烈火。
　　对！姬氏一族早已死绝！季眭为保全安儿这最后一滴血脉，决定改名换姓，取其谐音以自己的名为姓，准备带着安儿远离咸阳城这处是非之地。可是，桂眭始终恨她，恨她来不及挽救他的兄长……
　　更恨她明明救不了他的兄长，却救下了他，逼得他必须继续面对这无处为家的天与地。可他也不能到黄泉去陪伴兄长和家人，因为他还要守住兄长唯一留给他的安儿。
　　看着桂眭与桂安的马车绝尘而去，晏蒙再次怀疑起自己生为「凤者」，到底是上天恩赐还是天降横祸。
　　她恨！恨父皇给的公主封号、恨父皇给的与众不同的疼惜、恨父皇给的尊贵不凡……可晏蒙也知道，她不能恨；因为始皇帝不但是她的生身父亲，更是掌握了蒙初命运的主宰。
　　桂眭可以恨她、可以恨父皇、可以恨这世道不公；然而她呢？她甚至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可怜的人到底是桂眭，还是她晏蒙？
　　晏蒙真的弄不清。
　　她只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母妃死后，父皇登基、徐福东渡、淳于越被刑杀、李斯把持朝政、父皇烧书、活埋儒生、季桢蒙冤、季眭远走他乡……下一个会是谁？
　　他们共聚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晏蒙想。

作者有话说

　　对于天命，她的不从，总为她身边所有人带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