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寒寒

5、无名之三

　　晏蒙回到晏府时，已是过了正午。
　　从大门到她的幽静院落，仆人侍卫一路跪迎，高呼「拜见公主」；晏蒙没有响应，直直地走过，不想再把「公主」两字往自己身上套。
　　回到「凤阳别居」，园内的一众下人也跪地不起，以跪拜之礼迎接他们侍奉了整整七年的小主人。
　　毕竟，以如今始皇对晏蒙小姐的喜爱，相信不久之后，晏蒙小姐就要正名为嬴皇室的公主了。连带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小姐七年的晏族，在朝中也必定更加扶摇直上。
　　六国已归降大秦，有甚么比出了一个秦室公主更能保住晏府的高位？如今在朝野上，足以呼风唤雨的，也只有李斯、蒙恬、晏机和连恬四族而已。而他日晏蒙公主与蒙初结下鸳盟，那就再没有人能动摇晏族的地位了。
　　当年吕氏之所以败亡，是因为吕不韦妄图掌控秦王以独揽大权；如今，他们晏族绝不可能走上吕氏「功高盖主」的旧路。
　　年仅七岁稚龄的晏蒙当然不会明白这些暗潮汹涌。她只知道，她不喜欢晏府中人看她的眼光和那恭敬无比的语气。只因为她已是「万金之躯」，所以就连儿时的玩伴都得以「奴」自称、跪地俯首不得仰视吗？
　　不！她不甘心！接下来，是不是连蒙初都要向她自称为「臣」呢？
　　「初爷！请您——请您万勿惊扰公主圣驾，公主刚从宫里回来，必须好好休息呀！初爷——」
　　急得团团转的晏府总管追着纵马在府中狂奔的白衣少年，自前庭一路喊到位于晏府最深处的凤阳别居。
　　一身黑亮毛发的骏马猛然立定于晏蒙面前。随侍在侧的宫女与侍卫都被吓得尖叫出声，不敢想象晏蒙公主将会在马蹄下成为一缕孤魂——而他们这些护主不力的人都九族难保！
　　白衣少年自马背上跳下，一把将晏蒙揽进怀里。
　　「蒙儿……蒙儿……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以后都看不到你了！」
　　晏蒙脸上绽出第一朵无伪的笑，艰辛地踮起脚尖伸长右手勉强够得着少年的脸，抹去少年的泪。
　　「……蒙初，我还是晏蒙，无论我是不是公主。你明白吗？我不管甚么龙与凤，晏蒙生是蒙家人，死是蒙家鬼。」
　　白衣少年微笑，看着自己怀中这个只到他腰腹高的小女孩，心里明白这丫头本就对公主之名不甚在意。
　　……也对。七年来，蒙儿居在晏族、食受晏族、名承晏族；她唯一的「亲人」，是晏机这个「哥哥」。如今，随着皇上统一六国登基为始皇帝，当年迫使蒙儿不能冠「嬴」姓的原因已消失，蒙儿的身份又要突然从「朝臣之妹」一变而成「皇室公主」……被「遗弃」七年之后，实在很难要蒙儿不心存芥蒂。
　　「公主」的名义对蒙儿来说，其实比「蒙」这个名字更不值一提。
　　「蒙儿，你未免太天真了。你可以不重视公主之名，但没有人会忘记你毕竟是个公主——而且还是皇上最疼爱怜惜的小公主。」
　　晏蒙凄然苦笑，无言。她用力推开蒙初，不顾傻愣地看着她与蒙初的总管，抬手遥指天际：
　　「蒙初，你看到了吗？那腾云巨龙，正蠢动着要直冲九霄！你知道它的名字吗？它名叫『秦』！而我们，却都只是巨龙肚子里的一颗小沙子而已！这样的公主，还值得我留恋吗？」
　　蒙初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晴天，忽然觉得，自己与晏蒙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很远……

作者有话说

　　那腾云巨龙，正蠢动着要直冲九霄！你知道它的名字吗？它名叫『秦』！而我们，却都只是巨龙肚子里的一颗小沙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