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以友之名》Aprilfish

8、第八章

　　雷克斯迷上了游戏厅的电玩。
　　一点也不像他这样的好孩子该喜欢的东西，是汪大东教他的游戏。
　　其实大东对此也颇感无奈。

　　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雷克斯变得古古怪怪的，整个人总是无精打采，连上课都走神，一个月下来两次小考，各科成绩都跌得很厉害，没人知道他怎么了。
　　没人知道雷克斯正面对着什么。固执倔强的少年一个字也不肯说。

　　最后雷克斯终于想到了一个他输给汪大东的地方——他不会打架。
　　手掌抚上胸口，他有哮喘，所以他从小就不会打架。
　　是了，因为不会打架，连性格也文弱，一定是这样，只有这个原因。

　　混沌的思维一旦找到了出路，荒诞的念头就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涌出去——他要学会打架——这是雷克斯想到的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知道他和大东之间到底谁对谁错，但如果他学会了打架，就能和大东一分高下，他若赢了便能赢得所有人的目光，他若输了也心甘情愿。
　　是了，他要和大东分输赢就只能比打架，这跟他以前的世界不同，比钢琴、比读书没有意义。

　　之后的日子里汪大东便会经常看见雷克斯用一种意犹未尽的眼神盯着他，还常常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问他有什么事吗，那家伙却又沉默不语，任由大东顶着满头问号在那边莫名其妙。
　　这样一个星期后大东觉得自己都快要不正常了，于是某天课间把雷克斯拖到教学楼下的操场：「你到底是怎么了？」
　　雷克斯看了他一眼，又开始唉声叹气。
　　「我的天呀！」大东差点要抓狂，「雷克斯！你要是个女生，我就怀疑你喜欢我了！」
　　「我想学打架。」
　　「什么？」大东一时没听清楚雷克斯突然抛出来的话。
　　「我说，我想学打架！」少年深吸了口气。
　　「……」再次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的汪大东一声不吭。
　　「算了，」雷克斯早就知道汪大东会是这副表情，根本就不该说的。他转过身便走，「我回教室了。」
　　还呆在原地哭笑不得的汪大东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追上去：「谁欺负你了？」
　　「？」
　　汪大东一脸严肃：「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没啦！就我自己想要学打架。」雷克斯随口撒了个谎，「每次看到你和刺猬头出去打架的时候我就会想要一起，我是个男生嘛，不想每次都站在旁边看。」
　　「你这一个多月心不在焉的就为了这个呀！」汪大东斜着眼睛看着他，「行！放学后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教你打架。」

　　于是那天放学后，汪大东就把雷克斯带到了游戏厅门口。
　　雷克斯不明所以：「大东，你要玩游戏的话我家就有啊。」
　　汪大东笑笑：「你家那是什么游戏？超级玛丽，马戏团？雷克斯，今天让你见见什么才是男人该玩的游戏！进去吧。」
　　雷克斯从没进过游戏厅，倒是有几次在游戏厅外等过汪大东，透过厚布的门帘往里面看一眼，只觉得人群嘈杂、灯光昏暗，雷克斯不喜欢这种地方。
　　进去不到半分钟雷克斯就拉住大东：「大东，你说教我打架干吗来这里？」
　　「这里有很多搏斗类的游戏啊。」
　　再一次满头黑线：「我不是要你教我玩搏斗游戏啊！」
　　「雷克斯，」大东看着他，「你只是想感受一下打架的威风，那到这里来玩玩就可以了。如果你是真的要学打架，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准的。」

　　说话的人面上波澜不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雷克斯清晰地感觉到从那双眼睛里传出来的强大气势，让他想要躲开却又动弹不得。
　　雷克斯被震住了。
　　他一直知道汪大东有着一股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强势，却没有面对面的感受过。大东偶尔对他的管束，就像上体育课不准玩躲避球、春游不准去别组之类的，也是用很温和的方式或者把矛头对向别人。尽管这样，还是让雷克斯觉得束缚，但他忍了下来。
　　可这一次不是。
　　雷克斯突然明白过来，汪大东分明就知道他是真心想学打架，在操场上说那句「一个多月心不在焉」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当时的大东竟然没有马上驳回。他设了个圈套，伪装成让步，把雷克斯带到这里，再告诉他「你应该知道我不准。」
　　——为的是让他彻底打消念头。
　　雷克斯握起了拳头，嘴唇轻轻的颤抖，他连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
　　输了，从他踏进游戏厅的时候就已经输了。汪大东……明明单纯得像没有大脑……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方式……？
　　不，大东并不懂，他心性单纯得根本不懂这些。雷克斯在心里否认，他会这么做，完全是无意识的。
　　却正因为无意识、明明没有意识，还是输给他，才更让人无法接受。
　　像天生的王者，让人不由自主地靠拢、被吸引、甘心臣服，例如四年六班的同学。
　　但也会威胁到某些人的自尊，例如离他最近的身边人。

　　被雷克斯长久压抑着的情绪瞬间转化成嫉妒，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别人的眼光或言语，而是为了汪大东本人。
　　一直以为输给他的只有拳脚，没想到让人措手不及的真相却突然以这种方式摆到他面前。
　　一股热血冲上雷克斯的头脑，要赢他，不论在拳脚、还是两人的相处上，不可以输给他！
　　——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

　　汪大东并不知道雷克斯在这么短时间里想了这么多又复杂的事情，他看到雷克斯没有说话，便高兴的拉过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去玩。」
　　之后两人在游戏厅里玩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家。

　　从那以后雷克斯就迷上了游戏厅的电游，汪大东说得没错，即便是再高级的家庭游戏也比不过。在小小的游戏厅里，几十台机器发出纷闹的打斗声，身边同伴的加油声喝彩声，昏暗灯光下绚丽刺眼的画面，都让人热血沸腾。
　　雷克斯技术很好，玩过几回后就能掌握要诀，到后来每次刺猬头、小六一遇到终极boss就叫雷克斯帮忙打，这么多男生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打通关。
　　那段时间里电玩成了雷克斯发泄情绪的工具，看着游戏中的角色在自己的操控下狠狠打倒敌人，雷克斯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甚至晚上睡觉也会梦到那些眼花缭乱的动作。

　　汪大东是有点担心的。他到底还是不太喜欢雷克斯去那种地方，偶尔玩玩不错，但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上瘾了。
　　果然是想感受干架时的威风，到底是男生么……虽然，是雷克斯……

　　大东趴在桌上盯着右前方的雷克斯，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抄笔记。
　　雷克斯……真的不一样呢……
　　刚上一年级时没有注意过他，直到第一次期中考试他得了第一名，然后被换到和自己同桌。
　　那时候的男生总是一身脏兮兮的拖着鼻涕到处跑，大东也是，不管多么注意卫生，回到家还是会发现身上沾着泥土。但雷克斯是个例外，他有漂亮的头发，好看的脸，从头到脚都是清澈干净的，衣服每天也都很整洁，还会有些香香的味道。这和班上女生不一样，雷克斯的气质是天生的。
　　后来汪大东知道了，这些都是因为雷克斯生在一个有钱人家，是个小少爷。
　　大东不知道少爷该是怎样的，但如果都像雷克斯，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一种人。
　　雷克斯很优雅，说话语调不急不慢，不高不低。雷克斯坐着、站走，走路，做动作都很漂亮。
　　雷克斯很聪明，读书是最棒的，还会很多大东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才艺。
　　雷克斯能帮他拿主意，他的脑袋里永远有很多自己想不到的点子。
　　雷克斯有见识，知道很多同学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每天都能听到他讲好玩的故事。
　　雷克斯很温和，从来都不欺负别人，他把自己的东西给大家用，大东生日的时候还会从他那里收到国外才能买到的礼物。
　　雷克斯真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却愿意做他的朋友，他是多么幸运……
　　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去打架？打架是多么粗鲁的事情！

　　那个时候汪大东不懂，雷克斯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特别和完美，只是跟他不在一个世界罢了。
　　他对雷克斯的幻想并不是完全正确的，他真正向往的其实是雷克斯所处在的世界，然而他能接触到的那个世界的人，只有一个雷克斯，他便以为所有的都美好。
　　大东即便年幼，也知道自己成不了完美的少爷，于是选择在自己的世界里当老大。
　　然后不知不觉地把那些虚幻的向往都放到雷克斯身上，自己不再追求，只要雷克斯在身边就好。
　　雷克斯便成了汪大东这一生最理想的存在。

　　但是安琪的出现让这一切动摇了。

　　那天安琪对雷克斯的指责虽然很严重，但雷克斯并不怪她，安琪一时心直口快，其实也没放在心上。没多久他们就和好了。

　　和好的那天雷克斯带着他准备送给安琪的巧克力出门了。
　　是那个星期，雷克斯远在美国的爸爸因为听说他成绩下降，便特意打电话回来跟雷克斯讲了很多，最后告诉他托人带去了巧克力。
　　雷克斯拿到后吃了一块，另一块连包装都没拆，第一个想到送给安琪。

　　刚到教室雷克斯就把安琪叫到学校的操场边，他隐约有种感觉，这个女孩好像对大东很感兴趣。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看不到他的存在，他决定向女孩表白。
　　如果安琪答应，那雷克斯也可以不再去计较他和大东之间的对错，因为至少有一个喜欢他的人认同了他，至少证明这个曾经为大东而指责他的女孩，最后选择了他。
　　虽然连跟安琪讲话都会害羞，但他一定要告白。
　　女孩扑闪的眼睛让雷克斯脸上不停的发烫，支吾了很久才终于拿出巧克力：「安琪，这……这是我爸爸从美国买回来的，送给你。」
　　艰难的吐出最后三个字，雷克斯趁安琪拿过巧克力看的时候转身跑开了。
　　一口气跑到操场外的矮墙边，偷偷望过去，女孩拿着巧克力开心的笑。
　　雷克斯在矮墙这边兴奋不已：「太好了，安琪接受我的巧克力，那就代表她也接受我的心意了！」

　　那一天雷克斯一扫往日低闷的情绪，好像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开心全飞了。
　　直到放学。

　　大东去了班导办公室，要雷克斯到校门口等他。
　　等雷克斯收拾好书包，蹦蹦跳跳的走出教室，大东却已经从办公室出来，追上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老师表扬，大东看起来也很开心，远远的就喊：「雷克斯，雷克斯！」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依旧满面春风。
　　「你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啊？」大东很奇怪阴霾了一个多月的雷克斯怎么今天突然阳光普照。
　　「呵呵。」雷克斯低下头笑，大东也跟着低下头看他。
　　「是不是知道我有东西要给你啊？」
　　「你要给我什么？」
　　「嘿嘿，谢谢你平常帮我做作业啊，我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大东刚刚被叫去办公室的确是被班导表扬了一番，说他最近交作业很认真，要好好保持下去等等。不过班导并不知道那些作业基本上都是雷克斯帮他做的，说是谢谢他带自己去游戏厅玩。
　　难得被班导表扬一次的汪大东对雷克斯充满了感激，他从包里拿出今天安琪送给他的巧克力，递到了雷克斯面前。没记错的话，雷克斯应该是喜欢吃这些东西：「你看！」

　　接过巧克力的雷克斯一下子懵了，这不是他今天送给安琪的么：「你怎么会有这个？」
　　「安琪送我的！」汪大东心直口快的全盘托出。
　　雷克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震惊、失望、愤怒……手上的巧克力顿时变得沉重。安琪竟然把他送给她的巧克力，送给了汪大东！
　　把他最珍惜的心情毫不留情的抛弃。
　　而此刻，这个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在承继了雷克斯对安琪的喜欢，安琪对大东的仰慕，以及大东对雷克斯的友谊后，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大东歪了歪脑袋：「她送我这个干吗？干吗送我巧克力啊？难道她喜欢我吗？」说完开心的笑了起来。

　　巧克力是中午午休时安琪给大东的。
　　把巧克力递到大东手上的时候，安琪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汪大东，谢谢你上次帮我，这个送给你！」然后一溜烟跑开。
　　大东自然是矗在原地不明所以，他什么时候帮过她了？
　　可是回想起安琪害羞的模样，大东忍不住内心小鹿乱撞。他决定把巧克力收起来，又觉得老大不该这样，老大应该酷酷的。

　　于是汪大东满不在乎的对雷克斯说：「随便啦，反正我又不喜欢吃巧克力，送你送你啦！」

　　说完后向前跑了几步，回过头，雷克斯还盯着巧克力发愣，大东忍不住笑：「雷克斯，快点啊！我们出去玩！」

　　汪大东看见雷克斯冲他一笑，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雷克斯正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和汪大东一决胜负，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