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以友之名》Aprilfish

7、第七章

　　大东和雷克斯所读的这所小学每年都要举办校内足球比赛，特别是近几年的比赛越办越起色，以至附近学校的学生们都会跑来观看，甚至还有国中和体校的体育老师也被吸引过来，想发掘一些资质不错的苗子，因此每年一度的足球赛成了学校一个不大不小的盛事。比赛的队伍以班级为单位，但是四年级以下没有报名资格。大东从一年级起每到比赛几乎都会去看，而现在，他终于升到四年级了。

　　开学第二个星期的体育课，大东就从班上挑选了十五个男生，早早的组成了班级足球队，自己出任队长，还学着日本动漫里的做法给雷克斯任命了个经理的身份。
　　刺猬头噗嗤一声笑出来：「经理不都是女生么，大空翼的大姐头，宫城良田的彩子，还有上杉达也的浅仓南……经理都是队长的马子诶大东哥！」
　　汪大东给了他一脚：「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雷克斯不当经理难道还去拉拉队吗？拉拉队的才要女生好不好！」
　　雷克斯站在旁边白了一眼这对活宝，心想我就不能不加入这个足球队吗？
　　——当然是不能。

　　拉拉队的工作交给了安琪，是大东提议的。
　　雷克斯听到安琪的名字从大东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很高兴的望向他，看来大东是真的接受安琪了呢，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放心和她在一起了。
　　大东看到雷克斯的笑，却心虚的转开了脸。他怕被雷克斯看穿，他最近有点古怪。
　　自从上次在办公室挨打之后，便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安琪泪汪汪的双眼，甚至在学校见到她也会莫名其妙变得紧张和激动。大东没有过这种经历，但他隐约也懂一点，自己对安琪的心情应该就像那个樱木花道对赤木晴子一样吧，叫做「喜欢」。

　　但是跟安琪商量这件事情的任务，大东却给了雷克斯。他说雷克斯和安琪比较熟，所以由他替自己去说。

　　雷克斯连连点头，转身看到安琪正趴在桌上和同桌女生说话，便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肩，安琪回过头来，雷克斯忙撇开视线，小心翼翼的说：「安琪，这次足球比赛你可以组织一下班上的女生成立一支拉拉队吗？由你当队长。」
　　女孩眨了眨眼睛，问道：「是汪大东要你来跟我说的吗？」
　　「嗯，不过我本来也要推荐你的，我觉得你……」
　　「好，我答应！」雷克斯话没说话就被安琪打断了：「你跟汪大东说，我会组织一支最出色的拉拉队为他加油的！」
　　雷克斯愣了愣，又呆呆的点点头。

　　离比赛还有半个多学期的时候，四年六班在汪大动的带领下就已经全班总动员了。到了期中考过后比赛拉开帷幕，他们便让全校同学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大东带着十几个男生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决赛，安琪的拉拉队在场边也是出尽了风头。一时间四年六班全校闻名，不管走在校园的任何地方都会听到有人讨论：「昨天的球赛看了没？四年六班赢了五年二班诶，汪大东太厉害了，还有他们班那个拉拉队队长，长得好可爱啊！」

　　反倒是雷克斯除了一直陪着汪大东，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毕竟这是学校的比赛，一切事宜都归老师和学校管，碰上跑腿搬东西这些繁琐的杂事大东又不让雷克斯去做，基本上他只要守着大东的衣服坐在旁边看就好，给运动员递水递手帕也成了拉拉队女生的责任。

　　只不过这样的后勤工作在汪大东这里却出了点小状况。第一场比赛中场休息时安琪特意拿了瓶果汁和一条手帕走过来给大东，谁知大东竟然一把推开：「我不用！我这里有水喝！」然后夺过身边雷克斯正在喝的可乐立刻仰头往嘴里灌。
　　安琪和雷克斯顿时傻眼。
　　汪大东他是怎么了，难道他还讨厌安琪么？雷克斯摸不着头脑，抬脸看见女孩委屈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恼。「没事的安琪你不要放在心上，大东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安琪把手中的东西交给雷克斯：「果汁和手帕给你，我先走了。」
　　雷克斯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女孩递给他的东西握在手里有点凉凉的，应该是冷藏过。
　　一直到安琪走远，汪大东才放松下来，放下可乐，手掌抚上额头，看到安琪他会这么惊慌失措，竟要故意用冷漠来掩饰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后该怎么办？
　　转头看向雷克斯，他还在望着安琪的身影发呆。

　　从那以后，汪大东的事情就归雷克斯一个人管，看守衣服，准备饮用水和毛巾等等，大东不再让别人插手。

　　两个星期后，四年六班杀入决赛，对手是六年级最强的队伍。
　　开赛第十分钟，刺猬头被对方队员踢到小腿，因怀疑骨折被送去医院。
　　第二十分钟，又有两名球员被对方球员撞伤下场。
　　后面的比赛六年级朝汪大东开足了火力，只要他拿到球，队员就会蜂拥而上，失去了得力的搭档，大东再怎么勇猛也难以挽回丢失的分数。
　　最后终场哨声响起，整场校内足球赛也随之结束，四年六班亚军。

　　场上的十几个男生有一半红了眼眶，一旁拉拉队的女生早就互相抱着哭了起来。班导走下场来拍拍那些少年们的头：「这场比赛你们踢得很好，老师看到你们的努力觉得很骄傲。」
　　雷克斯看着站在那里依然动也不动的汪大东，风吹动他宽大的运动服，汗湿的刘海下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庞。
　　他突然站了起来，鼓足最大的力气朝场下喊道：「四年六班是最棒的！汪大东你是最棒的！」
　　雷克斯从没这么大声喊过话，喊完后肺里的空气像要被掏空一样，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掌声却突然爆发起来，从东边的观众席向四周蔓延去，给这群热血的孩子们最大的鼓励和奖赏。
　　汪大东这才眨了两下眼睛，好像回过神来一样，只说了一句：「去医院看刺猬头。」便转身离场了。
　　班导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但是第二天，雷克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清早到学校，教室里竟然空空如也，好不容易来了个同学，一问才知道所有人都到六年级教室门口给刺猬头讨公道去了。
　　雷克斯脸一沉，汪大东你昨天的冷静敢情是装的，亏我要死要活的喊那些话给你。

　　被雷克斯这么想，大东其实有点冤，这回的事情是小六发动的。他跟刺猬头感情最好，昨天在医院最激动的人也是他。
　　但对方毕竟是六年级的学长，大东听说小六被他们制住了才匆忙赶过去。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班上的女生都跑了过去。
　　两个班的人塞满了六年级教室前的走道，以汪大东和小六以及对方几个带头学长为分界线，各自身后的两班人对骂起来。
　　这场喧闹上升成了班级纷争。

　　人类的争吵但凡有了团队意识，意义就不再单纯。这群年幼的孩子们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维护自己的同伴，维护班级尊严。女生们也参与进来，毫不示弱的互相指责对方，一边说我们的同学被你们故意犯规踢伤了，一边说你们凭什么侮辱我们班的球队。

　　到了最后谁都说不清楚，小六被一个大胖子压在地上，嘴里还不停的怒骂着：「你有种就放开我干一架！」
　　大东立刻捉住胖子压在小六腕上的手：「你们全都别吵，听我说！」
　　四年六班的自然乖乖闭了嘴，神奇的是六年级的人竟也被这一声吼得不再说话。
　　「四年六班的人给我听好，我汪大东今天在这里说，昨天的比赛我们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输不起的！足球比赛当然会有冲撞，既然裁判没吹哨，那刺猬头的伤就是个意外！至于我们四年六班的球踢得怎么样，看过的人都知道！所以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为这场比赛闹事，听到了没有！」
　　对方班长也跟着开口道：「既然汪大东学弟都这样说，我们六年二班的同学好歹也长他们两岁，不要让人说我们欺负幼小。昨天的比赛我们赢了，对方三位球员受伤的时候裁判没有判犯规，这两件事情已经是事实，我们无需多说。」然后转过头看着胖子，「放开他。」
　　「班长！」
　　「放开他！其他同学们都进教室自习去！」
　　大东松开手站了起来，胖子这才横着眼放掉小六。但他心里是极不服气的，他们的这个班长除了会读书，真是一点本事都没有，还胆小怕事，被四年级的找上门竟然不敢出手，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胖子越想越不甘心，汪大东的名声很响，可现在连给同学讨个公道的胆都没有，看来也不过如此。这回自己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六年级的学长不是好惹的。
　　胖子边想着，边伸出脚去绊刚要站起来的小六。
　　谁都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下，小六重心不稳猛往前一栽，顿时额头磕得鲜血直流。
　　在场的女生都叫了起来，汪大东火冒三丈，冲上去就给了胖子一拳。
　　胖子哪里受得住这一拳，被打翻在地。汪大东正要再补第二拳，被对方班长拉住了。

　　雷克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一下就慌了神，也来不及问一下其他同学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急得在心里直骂：「汪大东你这个白痴！你以为现在是打群架的时候啊，这种班级纷争万一闹起来会把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的！」
　　偏偏堵在前面的人又很多，他过去不，而这个时候如果他只在后面喊，大东肯定也听不到。
　　雷克斯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挤到大东身边，倒是看见了人群中的安琪。
　　他像看见救星一样把安琪拽了出来：「安琪，你是班长，快点！你去找班导来！快去！」
　　一向很乖巧懂事的女孩这次却不在状态，疑惑的反问：「找老师干什么？」
　　「大东他太冲动了，这样会出事的！」
　　安琪却突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向纷闹的另一头，坚定地说：「不，大东他一定会处理好的，我相信他。」

　　雷克斯从没有见过安琪这样的表情，她看着大东的眼神，她的口气，她对大东的信任，让雷克斯的心口突然变得闷闷的。
　　可现在没时间想那些，雷克斯定了定神，他知道安琪一定不会听自己的了，只好由他去找老师，希望还来得及。
　　但是他刚转身就被安琪拉住了。
　　回过头来的雷克斯看到的竟是安琪冰冷的目光，更听到了让他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的话：
　　「雷克斯，你身为大东最好的朋友，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大东能力的人。但你心里却从不曾信任过他，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说完这句话的安琪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扎入人堆中去了。

　　雷克斯就那样被扔在人群外，神情呆滞得好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他忘记了要去找老师，忘记了汪大东的拳头现在正对着别人，也忘记了这两班人的争斗已经一触即发。身边的一切声响动静此刻全都到达不了雷克斯耳中，他的思维停住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混乱过，他刚刚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狠狠指责了，为了那个整天打架惹事、要靠自己帮忙收拾后路的汪大东。
　　小孩子说话没轻重，安琪没考虑过自己的话会对雷克斯有多么严重。

　　明明雷克斯是好孩子，汪大东是坏学生。明明雷克斯很聪明，汪大东没头脑。
　　可是大东的光芒却一直比他耀眼……甚至，盖过了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人再看着他，羡慕他，他的世界里所有的目光和声音全都被身边的那个人夺去。
　　偶尔有人称赞，也不是真心。
　　「一名和二名有什么关系呢……」
　　「……你跟大东哥这么好，当然不一样了！」
　　……
　　「既然雷克斯这么说，那我们走吧。」
　　「去不去问都一样，汪大东肯定会同意的。反正有雷克斯在，汪大东不会怪我们。」
　　……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竟要沾汪大东的光。

　　雷克斯有满腹委屈，但他不愿去计较。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朋友。
　　而他是个男生，他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像女孩子一样斤斤计较。
　　但是，当他以为是这个人夺去别人对自己信任的时候，真相反而是因为自己不信任对方？

　　雷克斯意识到，安琪说对了。她看穿了他。

　　是因为他无法认同大东处理事情的方法，是因为他无法把大东当成老大，所以丝毫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甘愿听从他。
　　是因为自己的不信任，所以不明白别人的信任。
　　那么，做错的其实是自己吗？
　　做错的人是一直以来忍受委屈的自己吗？

　　如果承认，就等于承认自己不如汪大东。
　　不，还不止这样。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跟大东计较，以为这是他的宽容——然而若错的人是他，那么连这份宽容也要一并否认掉。
　　雷克斯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而另一边，拦下汪大东拳头的六年二班班长正涨红了脸对大东说道：「刚刚的事情是胖子不对，但你已经打过他了，这一拳我愿意替他挨。」
　　汪大东狠狠地看着他的眼睛，对方也丝毫不躲，直直的回望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东终于松开拳头，其他人也扶起了小六和胖子。
　　大东从来都是这样，有种的人，讲义气的人，他绝不为难。
　　「看在你们班长的面上，我这次就放过你！」只见汪大东挑起下巴对着还靠在别人身上的胖子说道，「下次不要再让我知道你惹了四年六班的人。」
　　一场纷闹终于收场。

　　汪大东穿过人群，带着四年六班的同学返回教室的时候，雷克斯已经走了。
　　他不知道他来过。

　　雷克斯是从教学楼的另一头走回教室的，他不想被人看见。
　　他迷惘了。
　　什么是对错，什么是是非，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第一次摆在他面前。
　　他的委屈，他的疑惑，他的坚持，他的犹豫。他不知道这些就叫做成长。
　　他该怎么做，怎么思考，怎么去放好自己的心态。没有人可以教给他，却又一步都不能走错。

　　这一年雷克斯十岁，走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分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