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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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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面色微凝,转瞬,气焰便嗖的消了下去。她软下身段靠回藤椅中,拉了拉虎皮毯,苦笑道:“我如今身子残了,自然比不得当年。哪还算得上无恙呢……”一口气凝住,便不住地咳了起来。直等到贴身丫头喂了参汤,又顺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安稳下来。
她面色蜡黄望着阿娘,虚浮着一口气笑道:“倒是你,如今面色红润。身体更是强健,真真羡煞旁人啊。”
阿娘嘴角一挑,淡淡说道:“佛家最讲因果循回报应不爽。我数十年诚心礼佛,想必也是佛祖垂怜。”她在椅子上稳稳坐下,接过丫头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道:“大嫂几日前还缠绵病榻,游离于生死之间,可真是让人揪心啊。如今既然还需参汤固本培元,怎么就起了呢。”转头望着我,故作恼怒训道:“你也越发没规矩了,才一见面竟引得你大伯母又是敲桌子又是发脾气的。”
我与琴菁对视一眼,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乖乖蹲了个礼,“是女儿莽撞了。”
阿娘皱了皱眉。也不打算理我。反转向李先生,关切道:“眉丫头素来身娇体弱,烦先生给好好瞧瞧,短着什么尽管开口。”李先生黏着两撇胡须沉默了片刻,突然面露喜色。他朝阿娘拱了拱手,忽又意识到如今眉川的亲娘还在这里。
尴尬的清了清嗓,转首对大伯母说道:“小姐於着一口气,这口气若不发出来病情的确凶险。可如今这淤血呕了出来反倒舒畅了。瞧着凶险,但也无碍。夫人大可安心。”
大伯母闻言忙拍着胸口,口中念念有词朝四方拜了拜。阿娘也仿佛松了口气,嘱咐着丫头好生照看,这才一并携了我出了唱风居。
过了石桥,阿娘仰头看着暗沉的天际,沉思片刻,突然说道:“唱风居有先生照看,你最近就别过去添乱了。”我心中疑惑阿娘与大伯母究竟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却总不好发问,只能乖乖应了。阿娘抚了抚鬓角,便搭着杜嬷嬷去了。
我望着她背影,失口叫道:“阿娘——”
她默默转过身,静静望着我。我眼眶发热,嗫喏着道:“谢谢您……”阿娘愣了下,突然嫣然一笑,骂道:“傻瓜。”复又转过身,慢慢去了。
我揉了揉眼睛,也往回走去。不料刚走了几步,却见一道倩丽的身影从梅林闪了出来。那人影走起路来婀娜多姿,颇有几分眉川的韵味。然而当人走近,我才看清,竟是晏洁。
晏洁扣着兜帽,见到我莞尔一笑。目光往唱风居方向瞄了瞄,笑道:“可是不巧呢,我刚一来姐姐就要走了。”我点点头,“你若要探望眉川也得抓紧。她刚喝了药,晚些可就睡了。”晏洁一听,竟直接反身同我一起回了。
她拢着斗篷,笑道:“既是要睡下了,我也不便打扰。只能改日再来了。”招呼过丫头,提了一柄食盒,雀跃道:“自打进了晏庄还没去姐姐那里拜会呢。今儿凑巧了,就不知姐姐欢不欢迎啊。”
我默默瞥了一眼那柄食盒,心说连东西都备下了,这巧凑得当真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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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汁用油炒成金灿灿的黄色,细细码在白嫩的糕点上,宛如一层金丝盘扣。幽香浮动,更是添了许多情趣。晏洁小口品着糕点,压一口玫瑰花露,赞道:“原想着带了我家乡的糕点给姐姐尝鲜,可到底不如姐姐厨房做出来的东西精致。这南北口味存在差异,却也是辣有辣的美,甜有甜的妙!”
我品一口淡茶,翻动着书页笑道:“我倒是不爱吃甜。小厨房能把东西做精,全仗着眉川一张刁嘴。”
晏洁一对水眸转了转,不动声色撂下了玫瑰露,也端了碧螺春。“姐姐待眉姐姐果然好。口味紧着她的喜好不算,我听说,她吃穿用度更是全都与姐姐一模一样呢。”打量了我一眼,笑道:“瞧着两位姐姐情深至此,晏洁真是羡慕非常。只可惜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底下虽有个弟弟,却是年幼顽劣,也不知冷热的。谁若能与姐姐这样的人成为亲姐妹,那真是好福气了。”
我微微一笑,“既是年幼那总有长大的时候。待大一些,也必然是懂得爱护姐姐了。话又说回来,你我同为晏家子孙,我与眉川是姐妹,与你就不是姐妹了么。”
“倒也是呢,瞧我糊涂的。”晏洁打量了一眼窗外,似乎才发现夜色已深,忙起身懊恼道:“瞧我,与姐姐投缘竟聊到这么晚。今儿就不叨扰姐姐了,改日晏洁再来拜访。”
我忙起了,又象征似的挽留了几句,这才送她出去。她搭着丫头的手,聘聘婷婷,仍然若柳扶风,却再没了眉川的风姿。
琴菁揉了揉冻红的鼻子,嗤笑道:“这晏洁小姐实在可笑。眉川小姐与咱们小姐是一个太爷生的,又是大小一处厮混起来的。这情分哪是她一个表了个表了个表的表小姐羡慕得来的。她倒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上来就眼热起两位小姐来了。”
我细想,隐约记得晏洁的确是个表了好几表的表妹,却又记不大清楚她究竟是哪一支脉上的分支了。朝烟儿招了招手,便吩咐她去打听打听。
烟儿腿脚倒快,我方净面宽了衣,她已经一溜烟儿返还了回来。急火火灌了杯温茶,兴奋道:“我今儿可算见识着了!”琴菁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拉住烟儿,急火火问道:“怎么个见识法!”
烟儿目光在我俩脸上流连了会儿,直引得琴菁按捺不住,这才一抿嘴笑道:“小姐可知,如今庄上这么些人可不都是为了年尾祭。奴婢听人说,早在老太爷那时候起,便广施善心,族上不少产业都分发给了分家打理。年尾五五分账,也算救了不少落魄的本家。所以这一年一度的年尾祭也就成了交账的日子呢!”
琴菁急道:“这事儿咱也早有耳闻了,你捡重要的说!”
烟儿抿嘴一笑道:“咱这位表小姐家,今年可是亏了一大笔银子。听前院伺候的小厮说,那位表老爷可是好几宿都没睡过囫囵觉了。白天人前不得不强作欢颜,到了晚上,夜夜唉声叹气,生恐咱家老爷一怒之下收了他手里的产业呢!”
我这才恍然大悟,叹道:“原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头一次见面就选了那么名贵的紫玉来当礼物。合着是想曲线救国,盼我能为她父亲开脱一二。”
听我这么说,烟儿笑得越发诡秘。琴菁作势要抓她痒,啐道:“好你个小蹄子,竟学会这样吊人胃口了!看我不好好拾掇你!你别跑!”烟儿咯咯笑着躲到我身后,忙告饶:“姐姐快饶了我,我这便说就是了。”
她平息了一下,接着说道:“表老爷要是有表小姐那个头脑,倒也不至于亏了那么多银子了。要说表老爷一年亏空不假,可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凄惨。听人说去年开矿倒是炼了块不得了的东西。”她说着,意有所指往我妆奁努了努嘴。“只可惜,这东西不知怎的就走漏了风声,竟然遭了贼。如今银子没有,奇珍也没有,可不急得火烧眉毛了。”
琴菁顿时惊呆。消化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道:“这表小姐坑起亲爹来倒是毫不手软!只是,她图个什么?”
我打开妆奁将那块紫玉取了出来,握在掌心,仍然是一股温热的气息。“前儿听她说起家中幼弟……但不知,这幼弟是哪位姨娘所生。”
烟儿一拍巴掌,赞道:“小姐果然聪慧。”她宛若说书人一般,声情并茂道:“表老爷一妻一妾,夫人虽出身书香,却只有表小姐这么一个独苗,那妾室仗着小公子呼风唤雨好不风光。表小姐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所以,才不惜重礼期盼能结交江宁闺秀,留在晏庄,甚至……取代眉川?
最后那个念头一冒出来,我顿时吓了自己一身冷汗。可转念一想,她也不过才十三四岁,聪颖也有个限度罢。摆了摆手,吩咐琴菁天亮后找个机会把这紫玉还回去。琴菁应了,这才放了荷叶帐,服侍我躺下。
一觉睡得安稳,正魂游太虚,却被一阵叩门声猛然惊醒。
我掀开一角绿萝帐,只见外间琴菁已经忙活火火跑去开门。她与来人低低耳语片刻,立马小跑着进了里间。飞速挑亮烛火,又拿了我的衣裳,面色铁青道:“眉川小姐……怕是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