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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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红霞将天际染得通红，衬着怒放的绿萼梅，热烈得让人不由注目。我在游廊里赏了会儿雪，终还是忍不住绕到了笠涛居外，却听里面静极。炎炎夏日，尚有丫头墙根儿底下闲磕牙，别说主子是否欢喜，就连房根儿养了几只耗子都探听得出来。如今一进三九，却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了。
琴菁打着哆嗦，问我：“奴婢去叫门？这会儿功夫，大少爷该回府了。”
我忖了忖，虽然心里十分盼望能见大哥一面，却仍旧摇了摇头。与沈家的婚事我尚且理不出个头绪来，见了大哥又能说些什么呢？他事事处处护我，偏求我一次，却栽了个大跟头。道歉吗？大约他此刻最不想听的就是那三个字了。
颓然正打算回去，却听院内骤然响起一阵笑声。大哥的近侍小厮拉开门，朝他笑道：“爷，您紧着点脚底下。回头见了婉……”转头看见我，笑意顿时收敛的干干净净，尴尬瞄了一眼大哥，这才结巴着叫了句小姐。
我转头去看大哥，只见他裹着一件枣红色的大氅，脚下步子凌乱，脸颊也浮着两抹酡红。风一吹，浓浓的酒气。他眯缝着眼睛瞧了我一眼，突然一巴掌扇在小厮的后脑勺上，舌头打着结，骂道：“见她你结巴什么！”
摇晃着往我跟前走了两步，弯腰盯住我的眼睛。我恐怕他摔倒，正想扶他一扶，他却一把甩开我，突然吼道：“晏师棠！真亏得我打小护着你！爷……爷爷我真没白疼你！你就这么帮着别人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给他吼得鼻子直发酸，以己度人，若是自个儿被逼着抛下心上人另嫁他人，那心情必定是比死还要难受。大哥摇晃着跪在地上，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他一哭，我眼泪也忍不住滚了出来，在他身前蹲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哥……”
大哥蹭了蹭鼻涕，侧头看着我，猛的一扬手，骂道：“你别叫我！”我被他一推，直接仰到了地上，后脑勺磕在石墙上，“咚”的一声。一旁，琴菁已经吓得变了声，一边尖叫着一边把我扶了起来。我倒不觉得疼，只是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地上坐了老半天才慢慢缓过神来。
大哥也被我惊呆了，双手尴尬的停在空中，似乎是想拉我一把，却还是缓缓垂了下去。他弯下身子趴在地上，许久，齉着鼻子哭求道：“小棠……这回你帮帮我……”
***
书房，我饮下了第三杯茶。阿爹却仍神色如常翻着田庄送来的年账。账本在桌角摞起半人高，偏他看账时又不准人出声，也不知我这一肚子茶水要灌到什么时候。正坐得手痒脚痒心也痒，却听“哧”的一声。
转过头，见阿爹正噙着笑望着我。他将账本扔在桌上，我忙倒了热茶递给他。阿爹一面拨动着茶叶，一面道：“难得见你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说吧，惹什么祸了？”
我卖乖给阿爹捏着肩膀，琢磨着该如何开口。阿爹咋舌，哼道：“看样子惹的祸还不小。”我伏在阿爹肩头，轻叹道：“如今我闭门不出，想惹祸也难呢。我是羡慕您和阿娘，一生只许一人承诺，一世只与一人偕老。”
闻言，阿爹笑得越发畅快。他反手勾了勾我鼻子，嘲笑道：“原是你大哥定了亲事，我们丫头也思春了。”我给阿爹笑的脸上一红，在他膝前蹲下，撒娇道：“阿爹少来打趣人。”衣袖底下攥了攥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阿爹，大哥与沈家姐姐的婚事，可否从长再议？”
阿爹透过茶沿儿打量着我，“从长再议？你倒说说怎么个再议法？”他歪在椅子里，看似随和，偏叫我觉得浑身发沉。我原就没想出可以说动阿爹的理由，这会儿更觉得口干舌燥，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爹摸着嘴唇上的胡须，问道：“前儿你对沈小姐也是褒扬有加，为何一下子转了心性？”我埋着头，理上说不过去，只好赌一赌情了。“先前我只是觉得大哥与沈小姐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若对方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旁的再般配，也只能是造就一对怨偶……”
不待我把话说完，阿爹突然冷笑起来。“心心念念的人……这心里装着“心心念念的人”的究竟是沈家小姐还是那个混账呢！”我心头一凛，心说阿爹可千万别迁怒大哥。大哥那人虽生了副男儿身，一颗心却是比姑娘家还娇弱的。原本莫名其妙被定了亲就已经颇受打击了，若这档口再给阿爹训斥，只怕一条白绫勒死自个儿也是可能的。
我学着眉川的模样硬生生逼出两滴眼泪，泪滴悬而未落，大约只能叫眼睛看上去水灵两分。但我已顾不得许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成败就在此一举。我抽出手帕遮着眼睛，哽咽道：“阿爹早前儿问我，我顺嘴就说了，也未曾问过大哥的心意。大哥疼我爱我，我却对他那般忽略，若他往后不幸福，女儿真是一生难安。”
“你……”不等阿爹说话，我忙又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放眼江宁，谁不羡慕爹娘一诺白首。大哥是阿爹唯一的儿子，阿爹又如何忍心见他错失所爱，一生遗憾……”
阿爹默不作声摩挲着杯沿儿，良久，突转头，目光炯炯望向我。“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样的句子是谁教给你的？”
我浑身一抖，暗叫不好。发力太猛，怎么把庄外那些书里的句子背出来了……含糊其辞打了个马虎眼，推诿道：“前儿跟阿娘去钱府祝寿，听戏台子上唱的……”
阿爹点点头。“哦，钱太夫人倒是人老心不老，七十古来稀还只羡鸳鸯不羡仙呢。”他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推开窗子望着窗外红梅，叹道：“你起来吧，叫你大哥过来。”
我恐怕大哥慑于阿爹淫威不敢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故虽起了身，却仍磨蹭着，脑子飞转，强迫自己想出个一同时留下的好理由。阿爹身也没回，却仿佛已经窥到了我心中所想，沉声道：“你把心踹肚子里，我总不见得把他打昏了绑在马上逼他娶亲。”他长长叹了口气，“让他自己选吧……”
我这才愉快起来，心说终不辱使命。大哥自己选总会选自己喜爱的。
然而世事难料，比世事更难料的，便是人心。
隔天一大清早，大哥竟亲自带人去沈家下了聘礼。庚帖一换，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他既不哭，也不闹。整日仿佛长在了玉坊，偶尔偷闲，也绝不在府内多呆，不是去佃户那里收租，就是一匹快马烈烈而驰。我想见他一面，却每回都被拦在笠涛居外。
我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觉察到，大哥终究是怨我的……
***
转眼到了腊八，再过不久就要年尾扫奠。旁系亲戚逐渐进城住进了庄子。阖府上下一下子人声鼎沸起来。而大伯母的病也在炖了十几根儿老山参后终于见了起色。眉川终于再不必日日守在病榻前孝亲，能与我一处逗逗乐子解解闷。
我窗前梅树开的正灿，且幽香弥漫，遂开了窗，一面赏梅一面与眉川对弈。眉川却对棋局不感兴趣，核桃糕就着腊八粥吃的十分欢快。她鼓着腮，含糊不清劝道：“大哥哥那么疼你，必不会真的恼你。”我吁了口气，心说怂包若发怒，那必定是真的恼了。
端了茶微呷一口，却听廊下琴菁欢喜道：“小姐！齐小姐差人来送帖子！”
眉川久不出去活动，也是闷得一块丝帕绣了拆，拆了再绣。闻言，一舔嘴角，“齐雅致？”腾地跪起，趴在窗子上叫道：“快念念，说的什么？”琴菁脸上一红，嘟囔道：“奴婢不识字啊……”说着，人已经走到了窗下。眉川忙将帖子抽过来。粗粗扫了一遍，大笑道：“是齐雅致生辰，她要在望星楼设宴。”
望星楼……
我身上猛打了个冷战，突又忆起了那凉彻骨髓的湖水。湖水中，仿佛还卷着抹白影，一闪而过，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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