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五章【补全】 ...
-
小轩窗,正梳妆。衬着碧空中的滚滚流云,越发静谧的如同一轴绢画。眉川放下螺子黛,转手自妆奁中取了一只碧玉步摇,笑盈盈问道:“你瞧我带这只可还妥当?”
我打量着这步摇虽取自玉坊中上好的冰种翡翠,配身份确是得当,但冬日佩戴总显得过分冷清。正想建议她换一换,却听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轻笑道:“姐姐肤色白嫩,这步摇与姐姐正是相配。只是眼下四野茫茫皆被白雪覆盖,只恐怕颜色清淡,衬不起姐姐的姝色。”
我循声望去,只见窗下一名少女盈盈而立,明眸皓齿,模样虽不见精致,但一袭娇粉裙衫却衬得她格外光彩照人。晏家虽人丁庞杂,但除非年尾扫祭,平时来往却并不多。更有些兄弟姐妹因为路途遥远,三年五年不来一次江宁,更是认不得了。一时间,我与眉川四目相对,颇见尴尬。
那少女见状,却并不恼。轻盈向前福了个礼,微微笑着,道:“久不来拜会,晏洁先跟两位姐姐告罪了。”
眉川秀眉不易觉察的一挑,眼中疑惑神色尽消,一副与人熟稔的模样,热情邀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与你棠姐姐前儿还商量着要去寻你一处玩呢,可巧咱们姐妹心意相通,你这就来了。”一招手,忙叫饶雪去把人请进屋。
晏洁仍是微微笑着,嘴角恰到好处翘起三分,既不觉得做作,又让人觉得恬淡温柔。同眉川的淑女之仪相较,更多了几分水到渠成的自然。她拉着眉川的手,轻声细语道:“方才晏洁贸然开口,但毕竟年幼,见识必定不如两位姐姐了,还望二位不要笑话我才好。”
我打量着她衣料上手工繁杂的暗花,心说能将蜀锦穿的这般低调,若还自谦见识浅薄,那只怕世上有见识的也要羞死一多半了。起身从眉川的妆奁中取了一只金镶玉的发钗,道:“我与妹妹不谋而合,也觉得那步摇太冷清了。”将发钗插到眉川发髻上,微笑道:“白玉既显得人恬淡,一抹金色也不叫人眼睛寡淡,如何?”
眉川眉眼间洋溢着喜色,连连赞道:“到底你们两个眼光好。”
晏洁抿着嘴唇笑了下,突然侧过头盯着我。“白玉嵌金虽好,但左不过各家姑娘都是这般,反落了俗套。”她招了招手,从丫头手中取过两只锦盒,将其中一只推送到眉川手侧,笑道:“前儿我爹发现了一条小玉脉,不想开了山,竟是个青铜矿。我惦记着姐姐肤色最衬琉璃,便叫人烧制提炼成一套首饰,姐姐瞧瞧,若不嫌弃那便是它的福气了。”
眉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婉拒,怎奈晏洁也是个执拗的性子,两厢僵持,眉川终于败下阵来。她将锦盒缓缓打开,只见雪白的锦缎之上,一支琉璃发钗流光溢彩。黄色基底点缀着几抹翠绿,果然是极好的成色。
晏洁眼见眉川欣喜的模样,亲自取了发钗别在眉川鬓上,赞道:“果然好看。”微微停顿,又转头看向我。“棠姐姐打小便与咱们姐妹不同,什么脂啊粉啊的素来不大在意,所以妹妹不敢擅专。”她将余下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一块未经打磨的紫色玉石。微微垂头,似乎颇为不舍,但还是执了我的手,将它放在我的掌心。
入手,我不由觉得惊奇。那紫玉的模样看着平淡无奇,但触感却极其温润。温度更比寻常白玉翠玉暖上几分。晏庄素专玉石,我自小也算将这世上的宝贝见识了个遍,却真没见识过这等物件。
晏洁见我惊奇,不易觉察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转瞬,却又恢复了娴静的模样。她拉着我的手,笑道:“姐姐见识广博,这种小物件想来是入不了眼的,多少算是妹妹的心意,姐姐雕个花儿,刻个草儿,权当解闷了。”
言罢,仿佛这才见到我与眉川盛装打扮,惊疑道:“两位姐姐要出门?”
眉川乐呵呵回道:“去给人贺寿。”晏洁面上露出一丝寂寞,叹道:“那是妹妹叨扰了。原想着长日漫漫,咱们姐妹一处解个闷呢。”眉川眼睛一亮,拉着我,提议道:“这是哪的话,总归你们要住到年下,小一个月呢,也不能整日闷在府里啊。小棠,趁着齐雅致生辰,江宁的姑娘小姐大都在,一起带着晏洁出去乐呵乐呵吧。”
我不着痕迹看了眼眉川头上的发簪,又握了握掌心里的玉坯,不由叹道:晏洁此来,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偏有个冤大头,被人卖了还在点银子,笑的傻呵呵的。偷偷叹了口气,打量着窗外天色,轻声道:“走吧,时候差不多了,再晚就失礼了。”
晏洁这才如释重负的一笑,下意识理了理一丝不苟的云鬓,谢道:“那就有劳两位姐姐了。”
***
马车里焚了鹅梨香,清甜且不失雅致。晏洁活泼,一路与眉川说说笑笑,丝毫不见寂寞。我与她们闲话片刻,将窗子微微推开。只见四野茫茫,余留一抹白色。不远处似有水汽升腾,已经接近望星楼了。
琴菁跟在车下,与饶雪一处折了支梅花把玩,见我开窗向外望,笑嘻嘻道:“小姐你看,上回咱们来,这树还光秃秃的,如今花全都开了。”
眉川也凑过来,因为欢愉,脸颊红扑扑的。她趴在我肩头,向外看了会儿,突然提议道:“总在车里闷着也怪没趣儿的,离望星楼已经不远,不如咱们余下的路走着去吧。”晏洁眨巴着眼睛,一味笑,转头就被眉川硬拖着下了马车。
车外空气清冽,虽然带着丝丝凉意,却叫人精神一震。我们三人一路观景,一路慢行。正走到距离望星楼百余步远,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车马鸣。我尚未来得及回身,便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极其刻薄尖锐的说话声。
“我道是谁,堂堂闺阁小姐竟学野人在雪地里跋涉。原是晏大小姐,怎么?刚讹了别人好几间店铺,这么快就又穷的揭不开锅了?连马车都用不起了吗?”
我回转过身,恰巧车帘被人掀开。马车里,一身墨青色妆花裙的少女正扬着下巴,挑衅的望着我。少女的模样并不似寻常姑娘那般娇媚,眉眼之间反而有几分少见的英气。我平日虽不爱跟各世家的姑娘一处耍完,但对她却印象极其深刻。
晏洁初来乍到,大约未曾料到以晏庄的权势,竟然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讥讽我,一时间有些愣住,偷偷拉住眉川的手,低声耳语道:“眉姐姐,这人是谁?”眉川嗤笑道:“江宁城旁人你可以不认得,这‘破落户’你却非得好好见识见识了。”她清了清嗓子,眨眼道:“你可见过谁家姑娘爱耍枪弄棒的?”
晏洁呆滞的摇了摇头。眉川颔着下巴,眼风一扫,笑道:“正是了,这位乔家大小姐偏不是个寻常人。舞刀弄棒于她还属淑女行径,你若看过她一张大弓拉的比男子还满,必要惊得夜不能寐了!”往前两步走到我身侧,反唇相讥:“乔大小姐好大的口气。怎么,雕弓玩的腻了,改耍嘴皮子了?”
乔燃不屑的睨了眼眉川,讥诮道:“晏眉川,我若是你便不来替她出这个头。啧啧,瞧你,晏大爷一去,你们孤儿寡母的全都赖上人家里了,白吃白喝白拿的,我都替你寒碜。前儿我听人说,你娘在尼姑庵都不安生,四处替你物色金龟婿。哎,也难得她还有那么一丝羞耻心,晓得拖累别人不如卖了自个儿闺女仗义。哈哈……”
乔燃话一出口,眉川脸色骤变。她单薄的肩膀不住发抖,但却似哑了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哎呀……”乔燃倚在窗框上,得意道:“但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敢娶你这么个方自己父亲的……唔……”
一枚雪球精准无比糊在乔燃的嘴上,雪花四溅,甚是狼狈。她顿时火冒三丈,一掌拍在车壁上,抹掉脸上雪沫子,指着我鼻子骂道:“晏师棠,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我脸色阴沉拍去掌上碎雪,昂首激声回道:“打你如何,你若再敢多一句嘴,我必叫你乔家三日之内改姓了晏!”
细雪在乔燃脸上化开,将她精心描绘的妆容模糊掉。她模样滑稽,但却没有任何人敢笑。他们畏惧着晏庄的手段,就连乔燃自己,虽窝了一肚子火,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许多望星楼内的小姐。大家围观着,窃窃私语着,指指点点着。眉川却似被人抽走了精魂,失魂落魄杵在原地。一身精心挑选的衣裙,首饰,仿佛瞬间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我轻轻牵起眉川的手,只觉得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不要为不值得的人难过。咱们晏家的姑娘,绝不让别人看了笑话!”
眉川缓缓抬头看向我,嘴角扯了扯,努力挤给我一抹微笑。我拉着她正要离开,却听乔燃不甘心叫道:“晏师棠,我佩服晏二爷的手段,但你,没了你爹你算个屁!”
我微微侧过头,向她露出一抹冷笑。“你可以试试。”
气氛一下僵住,约是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没了晏二爷的晏师棠究竟还能做些什么,究竟还敢做些什么。这边正僵持,却听一道婉转沉稳的声音急道:“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姐妹怎么还吵起来了?”
今日的寿星佬齐雅致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瞧见我们剑拔弩张的模样,大感头疼。“楼里备了茶点,咱们不去里面听戏,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做什么?”见我与眉川愠怒,有心上前宽抚,但转头看到乔燃凄凉的模样,又有些拿不准主意该先照顾谁。
眼下这个光景,一先一后,关乎立场。曾听玉楼春说起官场趣闻,有许多大员不便亲自表明亲疏立场,便由后院女眷代为表态。一支发簪,一块手绢,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官场与商场,一通皆通。
齐雅致为人端庄,平日与眉川也多有交好。更何况今日乃是她的生辰,我在她寿宴上与人争执已经失了礼仪,如今越发不愿她为难,歉意福了福身,道:“今日是我鲁莽了,还望齐姐姐莫怪。天寒地冻,劳姐姐照料乔小姐了。”侧身从琴菁手中拿过备好的寿礼,轻声道:“今日就不多叨扰了,改日我们姐妹再亲自过府请罪。”
齐雅致叹了口气,叫丫头接了礼,无奈道:“这样我也不多留了。咱们有的是好日子,回头我设宴,咱们姐妹几个再好好说说体己话。”我点点头,眉川木木的没有反应,倒是晏洁大方福了个礼,回道:“多谢姐姐了。”
我扶着眉川正欲上马车,却见钱蓉蓉的马车姗姗来迟。她跳下车,见各家小姐都在这里不由面露惊讶,待看到我,瞬间黑了脸。故意装作瞧不见我,直直朝齐雅致笑道:“寿星佬,小妹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啦。”她话音未落,突然脸色大变,一掌狠狠推在我肩上,直接将我搡到了地上。
怒火攻心,脸面什么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我正想挽了衣袖好好与她打上一架,就听“咚”的一声。一只尾羽拴着领花的精钢木箭歪斜着插在我们马车的顶盖上。下意识转头朝乔燃望去,却见她一声尖叫,已经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她痛苦的攥着手腕,怨毒的望着自己马车的车顶。
白衣飒飒,绝代风华。
南宫璟将乔燃嵌着宝石的雕弓在掌心里耍了个花,摇头沉声道:“暗箭伤人,实在配不起这张弓。”不见他有动作,那张雕弓竟“嚓”的一声在他掌中裂成了两截。他足下轻点,一跃落在我身前,打量了我片刻,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他用一种倨傲的口吻揶揄道:“不起来?长在雪里了吗?”
眸如灿星,天地似乎都失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