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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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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起风雪。狂风吹得窗子呜呜作响,直到三更才渐渐消减。我因睡得不安稳,次日便起得晚了些,待赶到沁竹苑,阿爹阿娘已经在用早膳了。
阿爹回府后,我们不过在出岫阁外远远打了个罩面,如今一见面,只觉得眼眶发热,小女儿的娇态早已原形毕露。旁的都顾不上了,一头扎进了阿爹怀里。阿爹一面嗬嗬笑着,一面虚扶着我的头,嘴角上的两撇胡须随着说话一翘一翘的。“恩……个头长高了几分,不过瞅着倒是清减了。”
大哥一旁咬着羹匙,吃味道:“阿爹偏心了啊,怎么昨天不见你问我长高了没?”
阿娘佯装恼怒嗤他一声,却忍不住笑道:“你都快成亲娶妻的人了,你阿爹哪还关心你的个头呢!”大哥闻言呆住,眨巴着眼睛从阿娘看到阿爹,又从阿爹看到阿娘,这才结结巴巴说道:“也……也不是很快吧……那沈家的小姐……”
阿娘品着玫瑰花露,嘴角含笑,道:“沈家小姐那可是名动江宁的好姑娘。你性子轻浮,她却稳重。你阿爹与我都觉得她与你般配得很。”
大哥面皮儿红得透透的,捏着筷子,激动道:“般配……哪……”他突然将视线转向我,热切道:“那日钱太夫人寿宴,小棠与沈小姐见过一面,小棠,你快说说!那个沈小姐到底如何?”
我挨着阿爹坐下,眼看大哥眸光闪动,激动非常,忙了然朝他点了点头,叫他安心。这才转头看向阿娘,缓缓说道:“沈小姐样貌虽不是十分出众,但性情却不错。寥寥数语,可见见识非常。”
阿爹朗声笑道:“你倒是眼尖!”他拭了拭嘴角,颇为欣赏道:“沈家大少爷在京为官,沈小姐一小便养在哥哥嫂嫂身边,是近几年沈夫人身子不大好了才给送回江宁来孝亲的。来燕繁华,权贵更是比比皆是,那环境下长大的姑娘,眼界儿自然不比寻常。”阿爹指点着大哥,“能娶沈家姑娘,那是你小子的福气!”
大哥错愕的望着阿爹,又错愕的望着我。嘴巴翕动,缓缓埋下头去。许久,终于轻轻说道:“哦。”
我打量着他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突然心头一凛。我以为他只是瞧不上从前那些庸脂俗粉,所以见到沈清雅的时候不由暗喜,以为大哥终于等到了自己的良配。可如今瞧他这幅模样,非但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像是失望之极,难道,他从一开始便是不愿意的?
无论是谁家的姑娘,他都不愿意?
他的心里……早有了人了?!
念及此,我不由得心中一凛。若果然如此,大哥可要被我坑苦了。他打小胆小懦弱,阿爹阿娘的话,他素来不敢违逆。若是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我如今的所作所为,可不是将他一脚踹进了火坑还嫌不够,生生又填了把柴火吗?
我轻轻咳了一声,可大哥却充耳不闻。只埋着头,一勺一勺将碗里的稀饭塞到嘴里去……
一餐饭我吃的如同嚼蜡。好容易挨到结束,赶忙追着大哥跑了出去。怎奈他脚程飞快,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要与我说话一般,马厩里牵了马,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喊了又喊,叫了又叫,一截肠子真是悔青了半根。
琴菁见我神色不愉,差小厨房熬制了许多我爱吃的点心讨我欢心。她捏着鸡毛毽子,提议道:“今儿难得雪停了,不如奴婢陪小姐踢会儿毽子?”
我换了只手撑在下巴上,眼前浮现的,仍是早上大哥落寞的背影。一时不由纠结,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叫阿爹取消了同沈家的亲事呢?转念一想,若是退了亲,沈清雅又当如何自处呢?大哥的终身,沈小姐的名声,我又该如何双双保全呢?
正想的脑瓜仁泛疼,烟儿掀帘进来,欢喜道:“小姐,钱小姐来了!”
我一时蒙住,心说钱小姐?哪个钱小姐?
愣了片刻,脑袋一下清明起来。这个时候,除了叶叶还能是谁呢!忙汲着鞋站起身来,一叠声叫道:“快请进来!”话音方落,只听叶叶呵呵笑道:“我可是窗根儿底下瞧你半晌了,原指望着你能发现我,可再站下去恐怕我都要冻成个冰棍了!”
叶叶裹着淡蓝色的斗篷,一水儿雪白兔毛衣领,就连珠花都是清浅的颜色。冷眼望去,直叫人觉得冷清。我赶紧拉了她到火盆边取暖,又亲自倒水斟茶,笑道:“大冷的天,你怎么来了。也不叫人先来通传一声。”
叶叶抿着嘴朝烟儿招了招手。“我且劳你挪一挪步!”烟儿忙说不敢。叶叶从婢女手中取了一摞锦盒交给烟儿,嘱咐道:“这是送给大夫人的。你替我向眉川告个罪,就说大夫人静养,我实在不敢打扰,等过些日子夫人身子康健了,我再亲自登门。”
待烟儿去了,这才转过身,一边呵着手烤火,一边笑吟吟打量着我道:“昨儿‘她’回府上一通哭闹,直说惹上了人命官司,不但柴意吵嚷着要退婚,只怕晏伯父也不会放过她呢。唬的太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后来动静越闹越大,我东拼西凑也就知道了原委,正惦记着想来你这,偏脱不开身,夫人就亲自到碧霄堂找上了我。”
叶叶狡黠一笑,微微撞了撞我手臂,揶揄道:“我就知道你是唬她的!”
我耸了耸肩,叹道:“还真不是唬她。”
叶叶脸色一僵,望向我的眼神满是惊忧。“这么说,你果然……”我点点头。“我当真被她一把掀到湖里去了,若不是遇上了……”眼前儿猛地跳出黑嘴南宫的脸,到嘴的话竟猛地噎住了。偷偷喘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若不是遇上了‘好心人’,我十之八九要同屈大夫一处,留着明年喂鱼了。”
偷偷瞥了一眼叶叶粉嫩精致的面皮儿,我忍不住勾着她的手,坏笑道:“指不准你餐桌上的哪条鱼就是我的骨肉,你用筷子戳一戳鱼皮,它就朝你掀一掀尾巴,呐,就这样啊,‘叶叶~是我啊~’”
叶叶给我说的一身恶寒。俏脸皱成一团恨不能一掌将我拍在墙上。撕闹了片刻,我俩终于偃旗息鼓,疲懒的趴在桌角上闲磕牙。我剥了粒松子丢进嘴里,悠悠问道:“钱夫人是派你来当说客?”
叶叶端着茶水润了润喉,嗤笑道:“如今晏伯父和大公子听见姓钱的就眼睛发绿,阖府上下谁有那个胆量来触霉头。不派我来还能派谁来?”
我心里盘算着,钱夫人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一来,我与叶叶交情匪浅,估摸着阿爹对她还能和颜悦色几分,若是说情,也总还有几分余地。二来,即便真的说不上话,叶叶是个‘多余的’,杀了剐了对她也没多大损失。
我蓦地想起了钱夫人一头青丝变白发,禁不住感叹。果然是心狠也催人老呐。
叶叶推了推我,挑眉问道:“如今你闭门不出,晏庄上下铜墙铁壁似的,一丝消息也漏不出去,莫说钱蓉蓉,就连我爹都提心吊胆的。前些日子娄巡抚趁火打劫,约是食髓知味,一对眼珠子瞅哪哪冒油。我爹生怕这事儿再闹到娄巡抚跟前儿去,真是急冒了眼珠。”她微微停顿,轻声道:“可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啊。”
我嘻嘻一笑,安抚叶叶道:“你别急啊,别说躲一辈子,就是躲个三五天我也要疯的。”起身到梳妆台上取了一盒上好的玫瑰胭脂,想了想,又拾了一支成色极好的水玉发钗。一方锦帕托着,径自送到了叶叶眼前。
叶叶迟疑着接过,不解道:“这是何意?”
我啜着清香的碧螺春,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了。我朝叶叶眨了眨眼,“听说她出阁在即,送她个小礼物添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