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残阳将尽日初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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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旭日，鸟鸣喳喳。
墙角，迎春花已含苞待放。
院里人头耸动，黑压压一片，背着剑的，带着刀的，提着棍的，空着手的，挤在一团，注视着一场谁也无法看到的决战。
他们不仅在用眼睛看，还在用耳朵听，用鼻子闻。
高手间决战，往往充满玄机。哪怕是捕捉到些微，也顶的上自己空练数年。
这是最考验人五感的时刻。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喘气，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风流过的声音，闻空中飘过的气息。
可张家祖上随先帝打过仗，性子彪悍，武将出身，品级也高，建的大厅宽阔异常，结实粗犷。各类兵器按长短大小码成数列放置厅内，分明做了演武场。那大门黑油漆成，也极厚实，即便是天机老人，也难以窥见丝毫。
充满期待，用尽全力去做，却一无所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窒息。
寂静中，一切都是那么明晰，就连围绕在每人身周的紧张与压抑，都仿若实体，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春光正好。
“啪”，墙角的迎春花忽然开了。
“嗒”，汗水浸湿了地面。
“当”，有人落了手中剑。
年轻剑客满面羞红，手一阵颤抖。弯腰去拾，却怎么也握不住剑柄。
承受不了压力的人，终是没有握剑的资格。
犹如暗波涌动的平静海面忽然轻飘飘滴落了水珠，不知是谁悄悄说了什么，竟有人突然抄起武器，袭向一同前来观战的同伴。毫无准备的侠客们，未来得及抽出武器。巨大的浪潮霎时间自海底翻起，吞噬了方才还明媚的日光。鲜红的血色代替了艳艳朝霞，唰——喷涌在黑青的石板上。
身着海青的僧侣面无血色，神色仓皇，避过一个又一个沉入打杀中的人，跌跌撞撞，扑向黑油大门，猛地敲打起来。
“开门啊！杀人了！开门啊！上官帮主！高道长！”
大门厚重宽阔，门外声音混杂难辨，是何人敲门，无从知晓。那人在叫喊些什么，更是模糊不清。
上官金虹与高和宇对视一眼，道：“栖云道长，继续罢。”
高和宇不悦决斗被扰，心头却有什么依稀闪过，微微蹙眉道：“此时呼喊，必非小事。若他情急之下将门砸开，你我更难能尽力而战，倒不如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上官金虹收敛气息，冷冷道：“也好，这就给他开门。”
言罢，他伸手一探。高和宇亦随意在兵器架上一摸，手中长枪迅疾似闪电，紧跟子母环，划过略显昏黑的大厅。
“咣当”！
门栓落在地面。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光透过狭缝，照入宽阔的张家大厅。
高和宇瞪大双眼，看向门外那人。
他身形佝偻，脚踏草鞋，海青衫已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碎布下露出的躯体枯瘦发黄，毫无生机，偏偏衫下还套了件怪模怪样的短衣，五颜六色，染得一派鲜艳明媚，与那张凹陷下去，沟壑纵横的脸庞一同映入眼底，更让人恶心。
此人死气沉沉，满身暮气，仿佛鬼魅，唯独双眼亮得可怕，正死死地钉在高和宇脸上。
高和宇实在难以将他与那个和蔼的圆脸胖和尚联系在一起，惊诧下声音微扬：“方铭？！你怎——”
方铭嗬嗬笑着，张开手臂，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高和宇顿了顿，瞳孔微缩，提气跃起，与上官金虹一同向后急退。
密密麻麻色彩缤纷的小虫从方铭脚下溢出，短衣顿时失了颜色。
高和宇不禁心惊，喃喃道：“血养……”
方铭放声道：“不错！高道长果然熟知蛊毒之术。可惜，我用自己的血来养它们，谁都不会察觉。”
高和宇头皮发麻，只觉浑身血液不听使唤，像是要炸开一般，在体内沸腾不已。
看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上官金虹也猜出一二，心中怒意翻滚，子母环脱手而出，打向前方那和尚。
方铭却也不管，只咧开嘴，面上的笑容越绽越大，丑陋得吓人。
“哈哈……哈哈哈！教主啊！属下终于为您把圣教的荣光带来中原了！”
见状，上官金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
果然，子母环未近身，虫子们先嗡鸣不已，竟振翅而飞，朝两人冲来。
来不及收环，更没法收沾那毒虫脏污的环，上官金虹振袖掩面，高高一跃，暂时避在屋梁上。
幸好，那些虫子似乎难以再向高飞，只停在柱上不动了。
高和宇喘息片刻，低声道：“上官帮主可有酒？”
上官金虹道：“我从不喝酒。”
高和宇汗如雨下，脑袋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饶是他意志坚定，一时也有些摇晃。
没有酒啊。
如果那人在……
思念一股脑窜出来，占据了他的脑海。
待上官金虹稍稍扶住他，高和宇才好歹将思绪压下，勉强直起身子，咬牙道：“若是……便杀了我罢。”
上官金虹也不看他，淡淡道：“好。”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将目光投向远方。
厅外，隐约可见地面上暗红的血迹。
高和宇担忧着张柔柔和裴云霄的安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呼痛，而最令他身如火烧心如刀绞的，还是朋友们的安危。
张柔柔怎么样了？裴云霄还好吧？阿飞又有没有注意提防……
剧烈的疼痛下，他用尽力气点了自己手臂的穴脉，因此，握剑的手却依旧稳若泰山。
一名合格的剑客，决不会允许自己握剑的手有任何颤抖。
方铭安然地立在堂下，屋外兵器相碰的脆鸣，似乎近在耳旁。
中原武林，这回可真是出大事了。
而这一切，正是他一手促成的。
发现高和宇秘密的那天起，他就察觉到了等待多年的机会。
本来，是打算再准备些时日再发动的。
可高和宇的出现打破了一切计划，却也推动了新的计划成立。他当即派小沙弥溜进张家偷走高和宇的剑穗，加了新盅，同时联系圣教，策划事宜，安排人手，铺好了一切。
终于到了圣教重归的日子。过了今天，他也将洗清过去的罪名，重回圣教大长老之位。
至于这两人……不急，慢慢磨。
大事将成。方铭已松懈了心神。
虽然仍保持着基本的警惕，但对于高和宇和上官金虹来说，那一点松懈，足够致命！
纵然一时受制，也不代表他们失去了抵抗能力。
高和宇挣扎着起身，解开穴道，脱了外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房梁上。
适应一段时间后，这种程度的疼痛，也稍微可以忍受些了。
他活动了下手腕，凝神看向方铭的要害，调息理气，双脚一踩，便冲了出去！
上官金虹把那外袍展开，挥得密不透风，遮住了部分虫子。
一剑定乾坤！
人在极其集中的时刻，身体机能往往会骤然得到很大的提升。
这一剑太快了，快得方铭眼睁睁看着它刺到胸前，竟也来不及做任何动作。
但有一样东西，竟来得比它还快。
“噗嗤”，干瘦的身躯里，汩汩涌出了暗红的血。
虫子们失去了方向，昏头昏脑，四处乱撞。上官金虹随意地舞着外袍，不一会儿就沾了不少虫尸。
高和宇怔怔地看着方铭喉咙上的飞刀，半响没有动弹。
直到来人快步走到他身前，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拔出那把飞刀，嫌恶地扔在地上，他才如梦初醒，向后一个趔趄。
方铭的胸口开了个大洞，鲜血喷射而出，洒了他满身。
高和宇伸手去擦，那人却已用帕子把自己脸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柔声道：“我来见你了。”
那一刻，他浑身都真正放松下来。
刚要开口，声音却变调得厉害，他正奇怪，来人却忽然伸手，轻轻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高和宇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哭了，顿时有些羞恼，闭了嘴不说话。
上官金虹已将虫子差不多处理了个干净，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
高和宇更尴尬了，耳朵尖开始泛红，把和李寻欢紧握着的手忙放下，轻咳一声道：“上官帮主，出了这样的情，我们不如下回再……”
上官金虹看了他片刻，听他这样说，却笑道：“不，是我输了。”
高和宇一愣，蹙眉道：“上官帮主，贫道决不言而无信。”
上官金虹道：“我全力而为，没能杀了那和尚，你身中蛊毒，却成功了。我不但输了，还输得心服口服。高道长哪日若想再战，我必奉陪。告退。
高和宇默然，片刻，抬手还礼道：“好！”
然而，礼未罢，上官金虹已迈着步子离去了。
他并不愿受自己的礼。
高和宇摇摇头，微笑起来。
李寻欢的手正在他手里。
这给了他几乎满溢而出的安全感，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的感觉。
上官金虹走出厅门，地面尸体横陈，血迹斑斑，一片死寂。
他走着，走着，便感到身后跟上了一个熟悉的人，紧随着自己的步伐，不轻不重，稳稳当当，只差半步。他的脚迈出时，那人也跟着迈出，他的脚收回时，他的脚也跟着收回。
他就在自己身后。
数十年，未曾变过。
今后，亦不会变。
“他们怎么样了？”
“大部分魔教教众已经解决了。剩了几个关在地窖里，裴云霄和张门主正在审。张柔柔一早就没出来，阿飞一直陪着他。”
“哦。”
“去边疆怎么样？”
“杀到魔教去？”
“你想的话。”
“那就不必了。”
“去海外看看如何。阿飞要去给柔柔求医。”
“这倒也行。不过……”
“什么？”
“我没出过海，可能会……”
“会什么？”
“……总之先去找裴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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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哇……”
李寻欢轻抚过高和宇的脊背，轻声道：“别看，越看越晕。”
高和宇深深吸气，闭上眼睛，无奈道：“不看感觉更晃……”
“李大哥，青流哥又在吐啊？不是吃过裴先生开的药了么？”
张柔柔推着轮椅过来，担忧道。
“基本没用。”
高和宇喘着气，闷闷道。
“唉，这也没办法，青流哥你当初和我一起坐马车都会晕……”
“……柔柔你进船厢休息吧别累着了。”
“我不累也不晕呀！我想出来看海！”
“……”
“哎！青流哥你怎么走了！”
李寻欢笑起来：“没事，我去陪着他。一会儿就上岸了，上岸就能好些。”
张柔柔应了声，自己兴致勃勃地看海去了。
李寻欢进了船厢，高和宇窝成一团，全没了平日里自持的形象。
他拿了薄被，盖在高和宇身上，坐在床边看着他，轻轻笑了。
最开始许诺要“陪着他”，一不小心，就要陪伴一生了。
外面海阔天高，一时令人心旷神怡，看久了却也会厌倦。
眼前这人永远不会令他厌倦。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残阳将尽日初升（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