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残夜将尽日初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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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月明星稀，疏影横斜。
龙小云五感灵敏，又聪慧非常。低头见地面似风吹叶动，便知不远处有人前来，即刻弯腰恭敬道：“家父与李寻欢在屋内，小子在此恭候金钱帮诸位。”
来人均手持弩/箭，却并未身着黄衣，而是一身黑衣，蒙面。带头人对龙小云嘶声道：“人头何在。”
龙小云道：“您未至，家父不敢贸然动手。请稍等，小子，这就向家父禀明。”
言罢，他便纵身跃上屋前松树，在枝头对屋内比了个手势。
龙啸云看见龙小云的动作，不由一顿。
黑衣人站成品字，对屋内举起弩/箭。
此时，龙啸云本应将李寻欢推至门口。
刹那间心绪万千，龙啸云知晓对李寻欢出声提醒只会令两人尸骨无存，继续耽搁下去，也难知结果如何。前尘往事在脑袋里打了个转，悲恨喜怒，痴嗔爱欲，在思及生死的这一刻，一股脑涌上心头，又瞬间消散开来。像蒙了尘的明镜，忽然被风雨洗去了脏污。
他回头深深看了李寻欢一眼，无声轻叹。
李寻欢虽身不能动，却依旧耳聪目明。他听着门外的动静，已明白一切。看见龙啸云的眼神，他把刀在手，不由热泪盈眶。
那是与龙啸云初识时，他的眼神。
明亮、清澈，豪情万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月光伴着利箭射进屋内，照亮了他脸上的笑容。
“大哥——！”
屋外来人未料门前人竟是龙啸云，面上一怔，手上却丝毫不慢，搭箭上弩，向李寻欢急发数支。
可惜，他们的箭虽快，李寻欢的刀却更快。
龙啸云的阻挡为他争取了时间，这一点时间，对于小李飞刀来说已足够。
悲愤能使人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李寻欢的手是冷的，血却在沸腾！
那是他所承认的结拜兄弟啊，是他的大哥。
十年过去，他终于回来了。
黑衣人倒地时，仍满面不可置信。
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箭射出的那刻，刀已插在喉咙。
他们不相信，竟有人能在如此危机下，依旧出手如神。
小李飞刀，终究是小李飞刀！
即便他病弱，即便他身处困境。
中原武林的神话，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弩/箭带风而至，堵死了李寻欢的去路。他无力躲避，只能挥刀一一将其打开。
落了单的箭支，被龙小云出手打向一边。
李寻欢喘息不已，满头大汗，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倒在龙啸云身旁。
“大哥……”
他抚过龙啸云未合上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没有痛恨与嫉妒，只有淡淡的憾悔。
如果当初……是不是……
李寻欢静静看他半响，脸上露出尊敬和怜悯的神情。
他从未怪过龙啸云，但也多少为他的背叛欺骗感到痛心。他始终相信着，期待着这个人有一天会醒悟，可他从未想过，他的醒悟，代价竟如此沉重……
龙小云跳下树，慢慢走到父亲身前。
他死死地看着龙啸云，许久，才轻轻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冷落我，为什么要冷落母亲，为什么放任我和那些人来往！
为什么吩咐我给李寻欢下毒，现在又自顾自地改变主意？
他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打了皱，紧抿着嘴，眼泪滴落在父亲的脸上慢慢滑下，好似是龙啸云在哭。
李寻欢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长臂一揽，肃容道：“小云。他是你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龙小云终于抽咽起来，死命摇头，跪倒在龙啸云身前：“不，不！爹，为什么……”
李寻欢心头一酸，眼前渐渐模糊。
他不由紧了紧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并不壮，却很温暖。
此刻，这只手臂打破了两人的隔阂，将他们两人连接起来。
乌云蔽月。
辉光黯淡。
可新的一天，也快要到来了。
两人清理了龙啸云身上的箭，将他埋葬在林中。
龙小云在父亲的坟前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头。
这是他最真心诚意的一次叩首。
李寻欢拿出酒壶，尽数洒在地面。
“大哥，一路走好。”
龙小云看他做完这一切，两人无言良久，龙小云突然抬头道：“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李寻欢道：“不错。他们并非金钱帮中人。”
龙小云道：“那我们……是被骗了？”
李寻欢犹豫片刻，道：“是……他们是魔教中人。”
“魔教”这两个字往往代表了许多。龙小云并非初出江湖的小崽，虽已有心理准备，仍不由变色道：“魔教已安分多年，怎么忽然又到中原来作怪！”
李寻欢道：“魔教在中原安插有人，至今已潜伏十余年之久。你们遇上的那些黄衣人，我在洛阳也见过，正是魔教中人易容假扮。想必上官帮主也有所察觉。”
龙小云想到李寻欢骑着白马而来的景象，道：“你如此匆匆，是知道了什么前去警示么。”
李寻欢沉声道：“不错。魔教已暗中取了不少江湖人的性命。此番决战，他们会扮作中原武林人混迹其中，将决战场变成一个屠杀之地！”
龙小云悚然道：“竟如此……母亲还在那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时候已不早了！”
李寻欢道：“还来得及。小云，你轻功如何。”
龙小云扭头道：“你走便是了，不必管我。”
听闻此言，李寻欢也不多说，提气边走。
一连失去铁传甲和龙啸云两个兄弟，他心里固然难过，固然悲恸，却不会停滞。
而龙啸云最终的清醒，虽让他感到欣慰，却无法搬走因挚友死亡而压在心头的大石。他心里的担忧更是丝毫不减。
他已经失去太多。如果青流再出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龙小云紧缀在他身后，稚嫩的面庞上倒有了些坚毅的神情。
常年来对父亲的怨怼，已随那三个叩首，重重地沉入了地底。
对他缺乏教导的父亲，今晚已将全部教授给他。
他的心头第一次如此轻松，却又如此沉重。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作为儿女的责任，作为兴云庄继承人的责任。
沉重的负担加在他尚年幼的双肩，令他在一夜之间，迅速地成长起来，也正是这种成长，令他理解了父亲的感情，包容了父亲的过错。
他第一次明白理解和包容是如此伟大的美德，第一次明白李寻欢为什么被无数人畏惧，却也被无数人尊敬。
龙小云看着前方那人，胸中忽然涌起深深的敬意。
漆黑的天空正被深蓝色一点点啃咬，地平线天光渐亮，红日的光芒穿破朔夜，降临人间。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可两人谁也没有时间去欣赏如斯美景，心中焦急，脚下愈发迅疾，很快，城门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吱呀一声，守门人按时开了城门。
吱呀一声，高和宇和上官金虹两人同时伸手，推开了张家大厅的门。
日出之时，决战之日。
是时候了。
门外人满为患，中原武林颇有实力的，大概都集中在此。高和宇一眼看去，张恬恬、张柔柔、阿飞、裴云霄……正立在首排。
他不禁浅浅微笑。
大门缓缓关上。
高和宇与上官金虹对立于大厅两侧，互相打量着彼此。
没有破绽。
上官金虹气息沉稳，只静静立着，仿佛无意而为，却让人找不到空隙。
高和宇气息圆融，立如白鹤，静中隐动，虚里藏实，虽未穿道袍，依旧一派道骨仙风。
对视良久，上官金虹忽然开口道：“剑重？道重？”
高和宇道：“道即为剑，剑即是道。”
上官金虹沉默，高和宇反问道：“上官帮主之道何在？可在环上？可在手中？”
上官金虹笑道：“不在环上，不在手中，独存心中耳！”
高和宇亦笑道：“很好。”
上官金虹道：“吾道与尔同。”
高和宇道：“不然。尔道在本心，吾道随万物。吾心即万物，万物即吾心，剑亦自心出。”
上官金虹哈哈大笑，敛容道：“既如此，无需多言，出剑罢！”
话音刚落，子母环便脱手而出。
剑刃出鞘，锋芒似雪！清光金辉相碰，刹那间仿佛满室明亮。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搏斗。
高和宇云游数日，修整数日，期间与李寻欢互诉衷肠，表明心意，此刻，已不同往日。
他的心底，有大道，有羁绊。他的信念，已又一次悄然改变。
武道的巅峰是什么？
从踏上这条道路以来，所有习武之人便一直在思考这问题。
上官金虹以为自己已找到答案，可天机老人告诉他，那并不是巅峰。
究竟巅峰为何？或许今日，便能得出答案！
两人的精神都已高度集中。
在这种时刻，任何微小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
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这样对战，体力实在消耗极大。
可高和宇曾亲历战争，在战场上厮杀，面对无数敌人，比单个搏斗更加费神，更加耗力。
若论体力，他是占上风的。
可上官金虹很快便察觉了这一点。
子母环祭出，与剑锋急急相碰，复被收回。上官金虹手持子母环，纵身跃向一侧。
兵器论好坏常看长短，可到他二人的阶段，已无所谓兵器，只不过手中所持更符合心意罢了。上官金虹的子母环虽长不及剑，攻击距离却可随意变化，倒确实是环随心变，仿佛活物一般。
高和宇与上官金虹两人地处两角，斜向而立，又恢复了先前对峙的局面。
只是上官金虹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气，高和宇也没有遮盖凛冽清冷的剑气。
室内无声无息，两人浅淡的呼吸，竟清晰可闻。
两人屏息凝神，都在等待。
此时要得便是耐心。
先出手的人，必会被另一方看破轨迹。
一剑定乾坤。
只需一剑，抑或一环。
这般时候，大门却忽然砰砰地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残夜将尽日初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