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黄昏鼓角似边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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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林诗音怔怔地看着摇曳的烛光，一切事物都忽然在那光芒下变得模糊起来。
张柔柔焦急起来，悔恨道：“我真该死，怎么就知道提这些事。林姑娘，林姐姐，你别伤心啊……”
林诗音茫然抬眼，才觉脸上一片濡湿，轻触面颊，自己竟是哭了。
为什么呢？
明明厌恶着龙啸云的虚伪，可承认自己是喜欢他的那刻，心里竟是轻松的。
打父亲去世后她就住在李园。
她深居简出，过着大家闺秀的生活，在李园所见的男子，是潇洒俊逸，诗画皆工的李寻欢和才华过人的李家大哥，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对于江湖人，她向来不愿多打交道。
见到龙啸云，也只因他是表哥的救命恩人，是表哥的结拜兄弟，才堪堪睁眼瞧了一瞧。
未想到这一瞧会引发后来的诸多事端，对于那阳刚健朗男子的爱慕，她从未放在心上。他的热切追求，自己也不过是恹恹地敷衍过去。
她所喜欢的，只有表哥。
她喜欢表哥笑起来目若星子的模样，总觉得是被温暖的春日所照耀着。哪怕是寒冷冬日，也能够感受到那笑容中所蕴含的生命力。
像是蓬勃生长的树木，又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林诗音不由叹了口气，冷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与表哥，多少有些自小而来的感情的转化，而后来对裴云霄产生好感，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喜欢上一个男人。
终日生活在高楼里，品尝着这样隐秘僭越的感情，简直像是一种报复，令她产生罪恶感之余，又有一种别样的爽快。
龙啸云在婚后整日和江湖人混在一起，喝酒谈天的声音昼夜不断地从大厅传来。婚后好一段日子，她站在窗边，冷冷地看着那边的灯火。
窗外的月光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龙啸云想要通过那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能力，可那却恰巧是林诗音所厌恶的。
作为丈夫，竟在婚后一次也没有来过妻子的阁楼。
他究竟把自己看作怎样的存在？把自己与他的孩子看作怎样的存在？
婚前仅有的一点好感也就因此逐渐消磨殆尽了。
裴云霄的琴声很美，字画也很不错。隔着墙垣第一次合奏时，对方竟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心意。而他的眼神，那种出尘的姿态，正是她一直以来所向往的。
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是夫妻二人，闲居山中，相伴而生的生活。而非刀光剑影，江湖风雨。
李寻欢却恰恰不同。
他有世上最快的刀，有他人远不及的高超天赋，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
安于家庭，绝非他所愿。
能找到一个与他并肩共行的爱人，才不会压抑他的天性。
偏偏……
林诗音自嘲地笑了。
情真是一样可爱又可恨的东西，它将人们连接起来，却又将人们毁灭。
张柔柔正劝着她，说着说着，自己却也落下泪来。
她向来是一个坚强的人，可这一次，想到有可能会发生的生死别离，她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不敢去打扰恬恬姐。她是我最陌生的亲人，她究竟在想什么，我似乎永远也不明白。”
“林姐姐，我想和你说说话，现在只有你能听我说这些话了。阿飞和裴先生都敬仰决战，却不能感到决战的残酷。但是我很害怕。决战难道不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吗？为什么人与人非要用生死来证明自己的信念呢？生死是很沉重的东西啊。我害怕明天的决战，青流哥会……”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聊着聊着就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林诗音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拂去少女脸上的泪水，轻轻笑了。
这样无能为力的心情，求而无解的困惑，她也曾体会过许多年。
眼睁睁看着表哥出门，心里担忧着，在屋里一次次为他祈祷，“愿此行一切平安”，她等在李园，一年又一年，看梅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心里的花亦是一次次绽放、败落……最终，漫长的等待与思念化成了厌倦，李寻欢最后一次出门时，他们大吵一架，待他再度归来，又是一身的伤。在家养伤没多久，竟还跑到青楼里去。
当时的痛恨和无奈，在今日得知真相后，变得如此可笑。现在看来，一切误解，都像是命运的戏弄，仿佛正大摇大摆地告诉她：“你和李寻欢并非良配，早日分离罢！”
她不愿将自己心意诉诸于口的骄傲将李寻欢推得更远，而表哥，也有自己的理想……两人的外表看上去是如此般配，可心性却如此大相径庭。
她终于彻悟，但这彻悟，却已来得太晚太晚。晚到几乎什么也没法挽救。
那一抹笑容，稍纵即逝，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过去数十年来所挣扎的、所渴求的，一切一切，爱与恨，都在这一个笑容里和解，春风般飘散开来。
张柔柔愣愣地看着林诗音，喃喃道：“真美……林姐姐，你真美。”
林诗音道：“柔柔，好好珍惜。人的一生太过短暂，如果什么都不去做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说完，她便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
端茶送客，是一向的规矩。
此番主人未动，客却先行了。
张柔柔道：“姐姐要走了吗？”
林诗音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自己红色的貂氅向张柔柔手中轻轻一抛。看她接住，才轻笑道：“再见了，柔柔。”
张柔柔抚摸着貂氅，心中一阵怅然。
貂氅鲜红似火，触感温滑细腻，却有些奇怪。
张柔柔将貂氅翻开，看到里面连着细细的接线，像是重新缝制上去的。
“是从小穿到现在的么……？为什么不换一件呢？”
她不知道林姐姐把这件貂氅给她的用意，但她知道，她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林诗音走在路上，脚步无比轻快。
龙啸云刚刚离开兴云庄时，她与龙小云母子两人无依无靠，她强打精神，坚持扛下了府里所有事务，并与龙小云一起学习了《怜花宝鉴》。
武功有什么作用呢？过去的林诗音虽然继承了父亲霸刀的武学天赋，却无法理解武功的意义，觉得只是打打杀杀的残忍工具而已。
但现在她却明白了。
人生来不具备鸟的翅膀，不具备猿的长臂，他们不会飞行，也不善攀援，而武功，正是一种超越了身体极限，让人有能力做到与自然造物相同的事。
超越普通人那道门槛的同时，心理上也产生了变化。
虽然只学习了很小一部分，但如今的她已变得更加坚强。
无论前路有多艰难，她都无所畏惧！
裴云霄在屋顶上坐了很久。
他的院落离张柔柔所在的小屋不远，那边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眼底。
青丝如云，伊人若雪。
她没有穿那件红氅。
裴云霄轻叹一声，明白她这是要离开了。
他们二人之间，似乎从不用多加言语，便可互相理解。
林诗音发间的小小折扇精致简朴，那大概是她为自己留下的，唯一属于“过去”的事物。
自己也属于林诗音困在李园，困在自己心结里的“过去”。
那么，还是不要出现好了。
现在去送她一程，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裴云霄按捺着立刻跳下屋顶的冲动，目送着她走出张家庄，身影消失在大门尽头。
他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将脸埋进宽大的袖中。
只尝到一种苦涩的咸味。
“也罢……”
他苦笑起来，终于站起身子，抖抖袍袖，跳下屋顶。
他终究放心不下林诗音。
虽从刚刚她行走的身法看来，她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但如果她出了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裴云霄刚跳下屋顶，便看到张柔柔推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
“裴先生？”
张柔柔先是疑惑，复看他一眼，便洒然笑道：“既然裴先生出来了，我便不必插手了。”
裴云霄面上一动，温和道：“你到屋里休息吧。我自会让人保护她。”
张柔柔应声，甜甜笑着，关上了房门。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的道理，因为道理都被她给说尽了。她是张家大小姐，张家老爷的唯一嫡生，从小就只有别人能听她的道理，没有她听别人的份儿。
林诗音和龙啸云在一起不开心，和裴先生在一起很开心，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更何况，龙啸云还主动离开了兴云庄。
为什么非要迁就着这个丈夫，过着寂寞空闺冷的寡妇一般的日子啊？
真没道理。
张柔柔瘪瘪嘴，自己坐在炉边烤火。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眼睛一亮，抿嘴笑起来，从怀里里翻出一片完整漂亮的新叶，卷好放在嘴边。
吹树叶是她的拿手绝活。她在华山长大，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飞鸟走兽，没有她叫不上名字的。
清亮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亮。
这样的明亮，足以驱散人们心中的乌云。
裴云霄人刚回来便听到这样的乐声，不由会心一笑。
柔柔这姑娘，着实很可爱。
正是因为她，因为高和宇，因为阿飞，因为李寻欢……因为仍逗留此处的羁绊，他才不能随林诗音一走了之。
那是他的朋友们，是他拼尽力气想要守护的人。
裴云霄靠在窗边，看向窗外的月亮。
“真可惜……”
月亮被乌云挡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黄昏鼓角似边州（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