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雪》明珠

11、第十章 剑名忘川

　　天香镇的一切轮廓在雾中慢慢隐去，星炎始终无动于衷，直至看到一身黑衫的洛宸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他的眼中才微现波澜。
　　黑衫洛宸与白衣洛宸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前者并无后者时刻带着的那种懒散劲儿，而是如同万古玄冰，丝毫不假言笑。
　　雾卷如潮，仿若江水滔滔，横亘洛宸和星炎之间。
　　黑衫洛宸与星炎隔江相望，彼此眉宇间依稀相似的是久居上位者的尊贵，但黑衫洛宸的冷然又与星炎的淡漠不同，星炎更近于无尽的压抑和游走于两极之间的爆发，洛宸则是一座早已崩塌连回响都已失去的废墟。
　　当看到这样的洛宸时，星炎的心绪无可避免地变得复杂，他很清楚只要不理睬对方，由白衣洛宸所引发的入梦之法就不足以影响到他，然而看到黑衫洛宸的第一眼，数百年光阴在他们之间划下的鸿沟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难以逾越，时至今日他依然做不到无视洛宸——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弟，朝夕相处的弟弟，并肩血战的弟弟，最后变成星界头一号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因而自我驱逐流放罪名之地的弟弟。
　　寂然中，星炎向前踏出一步，又是一步、两步、三步……
　　长空渐一色，大雾涌四屯，溟溟漠漠，浩浩漫漫，返元气于洪荒，混天地为大块。
　　星炎毫不偏移地前行，并且一直目视前方，雾终散尽，香飘绣幕无风自动，现出那青丝高绾石榴裙的女郎，目若青莲的女郎回首对他微微一笑。
　　“你来了。”女郎轻轻地说。
　　其声婉转，恍如昨昔。
　　今夕何夕，明夕何夕？
　　星炎如遭雷击，生生以大毅力止步不前，沉默良久，他以左手拔剑，剑身红艳如情人的眼泪，千丝万缕终是斩不下去。
　　剑名忘川。
　　“你我忘川为界，禁法为誓，再入轮回，永不相见！”
　　言犹在耳，佳人如许，一切过错都在他，为何却要牺牲她？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她是怪他的吧？
　　她好狠的心，留他无尽崖上枯守忘川剑，独个锥心刺骨。
　　星空碎裂，她向他微笑：“若有来生……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在她身前单膝下跪：“君上……”
　　愿星光回转，他初初见她，云在遥天玉在尘，一树繁花偃绣帏。

　　虞弦雅勉力扶墙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脚下血泊中横七竖八地倒了几名墨奴，有人举过火把来，她没有勇气看，无形兽依偎在她脚边，那一份和主人相似的凉感于她也是一种慰籍。
　　棚屋中有走动、翻动的声音，后来是小三子拉了拉她的衣袖：“雅儿小姐，你看那边——”
　　虞弦仲缩在墙角，以手抱膝而坐，眼神倔强。
　　她猛地松了劲儿，手脚都是发飘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够走到虞弦仲身边，然后抱住他，母亲离开她，她把失去的爱都放在他身上，她爱他就如爱小小的没人爱的自己，他追着她跳进海里，她却保护不到他，还好他还在这儿，哪也不去。
　　羽夷凑过来问：“这是谁？”
　　虞弦仲抬起眼睛，挣开虞弦雅的怀抱：“你是谁？”
　　男孩的声音已经失去稚气的童声，虞弦雅的手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弟弟不认得她，许是南鳞城药水的原因？虞弦雅怅然若失，但又觉得他不记得也未必不好，至少不用像她一样日日夜夜被对家乡的思念、想回去的念头所折磨。
　　许九不知带着紫莲结界移去了哪里，羽夷并不清楚他们究竟发生何事，猜是洛宸的对头人找上门来，而棚屋之事已经查明——这回买的墨奴中应是有混进来的奸细，现场成年墨奴的尸体中唯独没有发现一名长发墨奴，从痕迹来看想必是该人趁乱杀了其他墨奴之后逃跑，有些像西角城的攻击手法，却也不好完全肯定的，这类事在罪名四城中向来层出不穷，是她心有旁骛疏于防范了，只不知长发墨奴为何偏偏留下了这个虞弦雅所在意的男孩？
　　为免夜长梦多，羽夷决定就地整团，即刻出发墨渊，她摸了摸腰间装了五百尘币的钱袋，如今墨奴只剩下一个，为完成任务，说不得要将洛宸在宴席上要求她的事抛诸脑后了。
　　钟奇来领虞弦仲，虞弦雅不肯撒手，洛宸跟她说过会告诉羽夷把她弟弟留在天香楼不带进墨渊，洛宸和星炎一起被关进结界生死未卜，许九不见踪影，天香楼虽有管事的人出面维持秩序，但她几乎都不认识，现在只有她可以保护弟弟，北羽团进墨渊是一定为了捕捉墨兽，她才不会让他们把墨晶植入仲仲的体内！
　　“雅儿姑娘，行个方便罢？”
　　僵持中钟奇已有几分不耐，要不是看在虞弦雅之前放出过星兽的份上，早就动手抢了。
　　小三子一副嘴角发抖的模样：“大人、不好惹超阶墨兽的。”
　　“蠢！”钟奇一个爆栗敲在小三子头上，“超阶墨兽怎么可能驱使得动星兽？”
　　小三子捂着脑袋：“没、没驱使动啊，星兽不是带着别人跑、跑了。”
　　钟奇大感荒谬，回头一想又觉有理，一时游移不定，羽夷见他们迟迟未动，走过来问：“磨蹭什么？”
　　今晚星炎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步骤，虞弦雅不晓得洛宸到底有没有跟羽夷讲好仲仲的事，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个小孩要和我一起留在天香楼，说好的。”
　　羽夷瞧了瞧虞弦雅，洛宸是说把这个小墨奴给许九使唤，这会子洛宸被对头缠了去，若许九在场，她还会略有几分顾忌，现在可没空罗嗦。
　　虞弦雅护在虞弦仲身边，她听不懂钟奇和小三子在说什么，然而她注意到羽夷的表情渐渐变得好陌生，心便随之一点点凉了下去，果然羽夷转身走开，丢下一句话：“两个一起带走！”
　　钟奇和另一个北羽团的人伸手拉扯虞弦雅和虞弦仲，虞弦仲一直是一言不发，看虞弦雅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一样的毫无温度，虞弦雅心中大痛，挣扎着喊：“不要！”
　　香气惊起，小三子如同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赶快跳到一边，尖叫声划破夜幕：“兽、无形兽！”
　　羽夷第一个举动就是回头找寻洛宸是不是出来了，接着才醒悟到洛宸居然把他的墨兽放在虞弦雅身边做保护，棚屋这一片的血腥气太重使得无形兽的存在不那么明显，她又大意了，该死，该死的虞弦雅，令她一次次出师不利！
　　由于小三子的及时提醒，加上虞弦雅不愿让无形兽伤人，钟奇二人侥幸得以全身而退，北羽团常年进出墨渊从上到下谁没练出一份眼力？立时发现无形兽没有正主儿的指挥威力大不如前。
　　自打洛宸进了北羽城得到城主和羽夷的青睐，一看到他就红眼的大有人在，奈何洛宸本身实力强劲，又是浪子团出来的，浪子团人数不多，却出名护短，往往打一个出来一窝，而且个个都是滚刀肉，曾经一团人一拥而上愣是活活干掉了一个准超阶的墨兽，从此名震四城，北羽团自认还没这本事，不过眼下洛宸碰到了强手自身难保，凭虞弦雅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掀起多大风浪？
　　直接收服墨兽非常人所能为，但要能合力拿下无形兽，再取出墨晶，好处简直堪比这趟进墨渊的收益，既有机可乘，团里诸人不免跃跃欲试，俱将目光聚焦在羽夷身上，只待她一声令下，大伙儿好动手。

　　虞弦雅自小就习惯了察言观色，此时精神高度集中，并没错过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她明白关键在羽夷身上，着重分了一半注意力在羽夷那，却见羽夷面上阴晴不定，她亦跟着七上八下，手指牢牢抓住虞弦仲外衣，一步也不放松。
　　羽夷瞪住一双眼睛望着那个紧张的女孩，她根本看不出虞弦雅有哪里比她好？有星兽又怎样，再大家子出身还不是被贬到了罪名之地，可见是个族斗的失败品，况且还是个小丫头，空有容貌没有身段，洛宸怎么会喜欢虞弦雅到这个地步？莫非洛宸已将虞弦雅收了房？又不像呀……
　　“大小姐？”
　　钟奇咳了一声，打断羽夷的沉思，羽夷四下一扫，哪还看不懂兄弟们的心声，她越瞧虞弦雅这幅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就越生气，装什么装！分明惹事精一个，这回看还有谁来救这丫头！
　　羽夷将牙一咬，才张口，还未出声，眼前流星般坠下一个黑白交加的影子，伴着嗷嗷的叫声：“遇到坏人不要怕俺是荒老师！”
　　“啊——”
　　一名迫不及待抢跑上去的北羽团成员被荒从天而降坐个正着，尘土飞扬中手脚抽动，那精瘦男子憋得脸色青紫，一声惨叫之后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