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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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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内的悬赏榜单一经张贴,立刻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他们二人皆是蒙着面,没想到那女子居然能凭着印象大致画出来,只是那深可见骨的疤痕……易千怀不由得皱起眉头,旁边的男子已捧腹笑个不停。
小女子的捉弄罢了,有什么好笑的,“阿珞!”
那被唤作阿珞的男子见他神情恼怒,连忙捂起嘴巴,那笑声却是止不住的。
“这里人多嘴杂,你小心些。”
易千怀拽着阿珞的手腕就走。两人迅速离了闹市,阿珞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压低声音说,“这小丫头不会以为抓了一下,你就毁容了吧。”
易千怀轻哼,“她压根没指望靠这个能抓着我们……”
京兆尹的人便是倾巢而出,也未必能伤着他分毫。那女人精明算计若此,岂会看不出,她不过是想借此戏弄他,给他一个警告罢了。
“为什么呢,你看那画像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那道疤……”阿珞话至此处,又忍不住弯起唇角,“那道疤画的实在是……不行,我憋不住了,你可千万别恼我……”言罢又捂着肚子笑。
易千怀脸都黑了,“就这么好笑吗?”
两人找了一处沿街的茶肆坐下,讨了两碗清茶。阿珞一口气全喝下去,才堪堪止了笑,“那丫头是挺有趣的,难怪许了人家,七哥还惦记……”
“以后别在主上跟前提她。”
“为什么不能提?七哥若不是念着旧情,何必让我们两个劫走她呢,这样好玩的一个丫头……”
“劫走她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你最好别在主上跟前提。”
“你……”阿珞当场就懵了。本来他就有点纳闷,这些年七哥虽总能收着关于那女子的消息,却从不招惹她,怎么突然变了主意,“好你个易千怀,你瞒着七哥动她干什么……”
要知道那么多箭他躲了半天,差点被射成筛子,一不留神小命都得交待在这。
对上阿珞干净又澄澈的眼,易千怀淡淡道,“主上不日便回京,我只是不想主上再遇着她心软。”
连生气都是孩子气的,这些年他们把他都保护得很好,易千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总之那女子是主上的劫数,你知道多了反而不好。”
“不让我我知道,我不问了就是。”又来这一套,总把他当孩子看。再有两个月,他都要过十六岁生辰了,哪里小了?
阿珞起身又去讨了一碗茶水,回来见易千怀还是静静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易大哥,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古板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七哥和我都跟你拜了把子,你从来不允许我们叫你一声哥。”
“那是承蒙主上赏脸,为臣的本不该僭越。”
“好了好了,咱不提这个。”
说起君君臣臣这厮就变得无趣透顶,阿珞也不跟他计较,只把玩着手上的茶碗。无意中瞥见了街上缓缓而过的马车,“瞧,那小丫头又出来了……”
易千怀循着阿珞指的方向望去,帷幔蓦地被纤纤细手轻轻撩起,紧接着便探出半个脑袋,这会她倒是没有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反倒是像一个乖巧机灵的小兔子,打探着周围情况。
她只露出了半张脸,只能瞧见尖细的眉和圆溜溜的大眼睛,那小半边脸颊不知是施了粉黛还是怎的,红扑扑的,明明是数九寒冬,却能教人看得整个身子燥热起来,弯弯柳叶愁边戏,湛湛菱花照处频。所谓红颜祸水,便只能如此了。
傅清今日是要进宫的。她本就伤得不重,先前便说了要进宫面见惠妃娘娘,眼下再有几日便该是新年了,她又是未过门的儿媳,依礼该给惠妃娘娘请安的,再拖到年后跟京城里贵妇一道进宫,该被人说不知礼数了。
马车行经人声喧闹的地方,她就没忍住探头看了看,活了两世,傅清最是喜欢这样真切的热闹。大街上玩杂耍的,斗蛐蛐的,卖首饰杂货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她还没看多久,便觉着身上落下一道幽深的目光,待到她不自在地四处张望时,便只瞧见了酒肆那两只空空的茶碗。
真是见了鬼,自从那日被劫已过了十余日了,她总觉得那人就在她身旁跟着她。莫非这次是真被吓着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傅清跟着小黄门一道进了内廷诸宫殿。惠妃娘娘的春禧殿在最西侧,穿过芙蓉园,还得过两个回廊才到。
一路上傅清不敢张望,行至回廊的拐角处,突兀的哭声却缓缓飘了过来,“爹爹,女儿不想嫁予六皇子!”
引路的宫人一时慌了神,傅清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另一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六皇子即日便可封王,眼下是作妾,他日未可知。如此浅显的道理,你怎么是就不明白……”
傅清本无意偷听这些,听着他们谈得是六皇子,作为六皇子名义上的正房,她更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大方抬头挺胸,若无其事地跟着小黄门继续往前。
“等春闱过了发榜,女儿宁肯从那些新晋的进士里挑一个。”
一听这话,傅清眉头一动,心中便明白许多。前世秦婉秋追着戚长风要嫁给她做妾,这辈子又要来给六皇子做妾。那些跟你作对的人特别容易阴魂不散。
那两人还在争执,正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傅清,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傅清还行的礼,“侄女傅清拜见秦尚书。”
秦朗虽是当朝刑部尚书,倒是跟傅士元交集不多,算不得挚交好友。眼下傅清自称侄女,被未来的六皇子妃称一声叔叔,秦朗身形有些晃,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便直直地愣在那。他的嫡次女秦婉秋却不闪不避,上前道,“见过傅家大姑娘。”
按理说傅清跟秦婉秋算是平辈,说起来秦婉秋还虚长她一岁。要拜也应是傅清先拜的,谁让傅清攀上了六皇子,如今虽没有名分,身价却是高了一大截。
傅清莞尔,“侄女正要春禧宫给惠妃娘娘请安,秦大人跟秦家大姑娘,可是一道要同去?”
秦婉秋又先一步说,“不必了,我父女二人方从惠妃娘娘那出来。”
后宫也如战场,两军对垒,气势不输。傅清闻言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些,“惠妃娘娘胸中有丘壑,乃我等晚辈垂范,秦家大姑娘理应勤走动些。”
聪明人之间的对弈,从不用明示。秦婉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傅清全然不提方才听到的事,此刻却以六皇子正妃的身份在跟她这个未来的妾侍说话,要训诫她呢。
秦婉秋面上一阵白,匆匆福了一身道,谢傅家大姑娘提醒。便跟爹爹秦朗一道侧身而过,不多时秦婉秋眼角觑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唇边挂起一抹轻蔑。人不可能永远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尤其是像傅清这种人。
这辈子你得偿所愿了又如何,也就神气这么几日罢了。
进了春禧宫,傅清拜了三拜,惠妃娘娘只是嗯了一声,那脸色能淡出水来。
没让起来,傅清便只敢低着头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端坐的人终于发了话,“前些日子我邀你到宫中小住,谁能想到你身子骨是如此娇弱,又三番五次遇着事,拖到现在才来……”
“是臣女福薄,拂了惠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说这些作践话做什么。”她低头,静静地瞧着傅清,“本宫只担心你这身子骨,日后与启儿成了亲,如何担得起王府中馈的重担?”
她话里有话,傅清只当是听不懂,“臣女定当尽快调养好身子。”
前世惠妃娘娘就不怎么喜欢她,傅清是知道的。从袖口中掏出两方小盒子,傅清小心翼翼地地呈上去,“这是金陵城时下最流行的面脂,臣女瞧着这颜色和娘娘贵气正相衬,便特意从仙颜坊那带了些过来。”
仙颜坊是皇家御用的脂粉铺子,造价高昂。当朝皇帝力倡节俭,分给各宫的妃嫔例银少得出奇。便是品级高如惠妃这样的侧一品,若不向儿子讨要,日日用着最好的脂粉,也是有些吃力的。
“哦?”惠妃娘娘觑了一眼那方朱漆盒子,“你倒是有心。”
傅清素来不大会讨好人,前世嫁给戚长风之后没有公婆要服侍,他的仕途全靠他自己打拼,是以外宅之外要应付的事,她通通无须打理,都是别人讨好她的多。此刻为着自己的小命讨好别人,她是有些发怵的,生怕出了洋相。
这是那个“傅清”在的时候置办下来的,傅清继续谄媚地笑,“听闻娘娘喜欢桂花,我让主事的添了些桂花粉进去。若是娘娘用着喜欢,臣女下次进宫,多带些过来。”
“难怪方才你一拿出来,本宫便觉着桂花香气四溢。这清淡的桂花,陛下也甚是喜欢,若是他知道了,也该夸你懂事。”
说是婆媳,惠妃与傅清实则未见过几次。本想着皇帝赐婚只是一句戏言,到钦天监开始定日子,她才觉着陛下应是不改心意了。傅家嫡女配她的宝贝启儿,算是高攀。她便想着召人进宫进来先提个醒,怎料这小丫头架子不是一般的大,竟敢让她一等再等。今日原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狠狠地教训她一下。见这小丫头落落大方,还颇有些眼色,惠妃绷着的脸终于松下来了,“怎么还跪着,快快起来,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所谓讨好,便是投其所好罢了。傅清实战能力不强,但前世也见惯了京城贵妇讨好她的谄媚样,客客气气地陪着惠妃娘娘聊了半晌。
跟惠妃娘娘见一面比打仗还累。傅清这人又真的是娇弱极了。起身踏出殿门时,方才跪久了的膝盖骨便开始隐隐作痛。她方垂着头从春禧宫出来,便碰着了行色匆匆的李昀启,见着傅清,他面色一喜,旋即很快暗淡下来,只三步化作两步上前,伸臂拥她入怀。
这是皇宫内院,来来往往都是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还不等傅清挣脱,略显疲惫的声音便在傅清的头顶响了起来,“阿纯,咱们的婚事,怕是要迟些才能办了……”
……
傅清拼命压住心底的雀跃,半晌,傅清吸了一口气,问,“殿下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