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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众里寻她千百度(6) ...


  •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已是午后了。日光懒淡涣散了些许,却还是辣辣得教人难受。大抵也是因为这刺目日光,与我记忆中的喧闹繁华完全不同,街衢上只有稀稀几个人在无精打采地行走着,有几位老人坐在一株粗壮的榆树下边扇风边对弈,而多数店铺都已打烊休整,整个镇子一派萧条毫无生气,像是隔夜的陈茶,我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婉姐姐勒住缰绳,黑马便听话地驻足于路边一株柳树旁。她率先跃下马伸出手,我顺着她的力道跳下马,道:“实在是麻烦姐姐了。”

      “妹妹这是在说甚么呢,今日是我们几个得罪你在先,况且我是真正喜欢你呵。”她回眸了然一笑,“现下已经到了镇上,我们也该分别了。”

      我和她告别。

      “不过,你这样袒面出行实在是不妥,万一有人对你起了恶意可怎办?莫非你的家人未曾教你对他人有所提防?”婉姐姐在帷帽下的声音闷闷的,隐隐带着责备之意。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镇上人尽皆注视着我们,神色甚是奇怪。

      我吞吐道:“这并不干我家人的事,原是我自己出来得急,因此有所疏漏。”

      “你年纪虽小,但也不该这般大意!你是一介弱女子,即便是身负武艺,又怎敌得过那些凶恶之徒?!”婉姐姐的声音猛地拔高,又慢慢低了下去,“你这孩子竟然如此不谙世事,怎么教人放心得下呢,不然我还是带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定会注意的!”我摇头不迭。

      “那你便收下这个罢。”婉姐姐沉吟道,然后摘下帷帽,轻轻戴到我头上。我一惊,要取下来,却被她制止住了:“妹妹,比我更需要保护自己。再说这帽子倒也值不了几个钱,就当做我给你的礼物罢。你若不收下,我可要生气了。” 说着,她故意拉下了脸,只是眸中流露出的调皮神色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婉姐姐真真是体贴。

      “那……妹妹便只能收下它了,多谢姐姐。”我透着纱望向她。

      我有些不舍,拉着她的袖子:“婉姐姐,以后我还能见到你么?”

      婉姐姐偏过头,眉心不自觉地蜷起:“凭你的模样,我想相见是不难的……可我们还是不要以那样的身份相见的好。”

      见我懵懵不解的模样,婉姐姐笑出声:“好妹妹,有缘人自会相见,你担忧什么?我最爱游历山水,相信不久便会在某处与你重逢的。”

      “婉姐姐,后会有期。”

      她上马,回首一笑:“妹妹,后会有期。”

      嗒嗒嗒声渐渐远去,她渐次化作了一个黑色的小点,最终不见了。

      虽是看过了那信笺,亦锁定杭州光州。但按照最初的计划,我还是向镇上的人打听是否见过师父。

      树下的老人都很和善,然而他们只专注于棋子之间的博弈,并不怎么注意来往人等。我道谢后又问了几个过路行人,他们亦摇头表示不知。

      如此折腾了一圈,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背上甚是难受。我一壁以手扇风,一壁想着此时若是有地方给我沐浴一番才好。

      恰在此时,我四处游离的视线落在某处,而后便不能再移开。

      好生熟悉。

      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铺子,门面被岁月磨得破旧不堪,犹如一茎无人怜惜的野花,兀自从长街上挤挤挨挨的店铺中伸出柔弱的头脑,却不被红尘轻易泯了去。门口放着一盆开着正好的紫衣铃兰,一有风至,门口悬着的湘妃竹帘便玎玎珰珰地奏着清婉歌谣。

      总觉得它莫名的熟悉。

      那青竹帘后,掩着谁的眼眸?又藏着谁的秘密?

      也不明白到底被什么牵引着,我鬼使神差地向它走了过去。

      一手挑开冰冷透骨的帘子,仿佛坠入了冰窖,周身一阵清凉舒畅。同时,一味怅惘得教人发涩的香气扑面而来,伴着清然一声——

      “你来了。”

      暗亮的紫檀木柜台后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子,乌黑色发丝落瀑般泻在肩头。她着一袭飘然青衣,交领出露出白般的肌肤,宛如玉人。

      日光自我的身后猛地涌入,我看不真切她的容颜,可无端端地就觉得,她很美。

      玉人襟袖薄,斜凭翠栏杆。

      古老的诗句,却也合此时意境。

      这是一家别有洞天的古玩店。自外面看它毫不起眼,里面却是一番独特景致。店面虽小却深,被一扇樱草木绣神女屏风隔成两个部分。柜台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溜白瓷花瓶,其中一只上绘着一枝横生的红梅,鲜艳欲滴。那女子的手边是一架红木笔架,上面悬着数根紫毫,身后悬着十几幅水墨画,对面的宽柜上一格一格放着各色瓷器砚台等器物,珠光华然。

      她同我说话的语气异常的熟稔,仿佛我是她一直等待的故人,教我十分疑惑。

      “姑娘,你认得我么?”

      “不管从前认不认得,反正现下认得便是。”

      青衣女子向我微微一笑:“欢迎来到浣虹斋,我是掌柜令清阙。即将要远行的客官,你是想购置还是典押物件?”

      我惊诧道:“你怎知道我即将要远行?”

      令清阙款步走向我,双手捧着白瓷盏:“外头炎热,客官,请用茶。”

      是兑了蜂蜜的薄荷茶,甜而不腻,混合着薄荷特有的凉味,回味悠远,如同这位掌柜的声线。

      “我守着浣虹斋数年,自然见过各色人等。我瞧客官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是要远行的。然我见过无数远行者,却没见过客官这般年轻的女子。”

      她这个人清朗中带着几分柔和,宛如林间挺拔青竹和廊下葳蕤藤萝的结合体,教人不知不觉便生出亲近之意:“我确是要远行。我将前往光州与杭州去寻找对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光州?杭州?光州在我国边界处,距离这里很是遥远;杭州更是吴越国的都城,没有通关文书是过不去的。”她停了一停。

      “恕我失礼问一句,客官你可带够了盘缠了么?”

      经她提醒,我猛然发觉,现下我身上压根就没有钱。

      原本我久居谷中,和俗世没有交集,自用不上钱币,因而师父从不让我接触它们。可是我自己打算出谷,怎生糊涂得把这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我一壁在心中大骂着自己,一壁灵光一闪,卸下负在背上的那两把长剑,急切问道:“令掌柜,贵店收不收这个?”

      令清阙接过双剑,轻轻一弹,剑身发出清悦的声响:“原来客官是江湖中人,这两把确是好剑,应值两百通宝。可是路途遥远,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远远不够?

      正一筹莫展间,我低头,撞上了颈上如血的红翡。

      虽是生身父母留下的,却也没甚么用,不如卖了她换钱。毕竟,如今我最重要的人是师父啊。

      “那……这个呢?”说着,我便摘下了它。

      “别取下来!”令清阙一声大叫,却是迟了。

      ——痛。好痛。

      玉坠离体的瞬间,我的心房处传来了尖锐无比的痛楚。不过一瞬,那痛感便汨汨地流向了四肢百骸,恰似万支羽箭洞穿了我的身躯。眼前一片模糊,甚么也看不清,头沉得像灌了铅,再支撑不住,我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也太莽撞了,现下可不是在有人保护你的地方了啊。”

      耳边滑过一丝似有似无的喟叹,一双冰冷刺骨的手扶起瘫在地上的我,而后轻轻将玉坠重新戴在了我的脖颈间。

      痛感立时如烟云般散去,视线重又恢复清明。我被安置在一张回心木椅上,令清阙在一旁,担忧地打量着我:“客官,你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你刚刚都晕厥过去了。”

      不,不是,适才并不是因为饥饿……

      “好在店内有些吃食,我去取来。客官你好好歇着,莫要乱动。”说罢,她匆匆向着屏风后走去了。

      我伸手触碰着自己的四肢,并无任何异样。为何方才会产生那般痛楚呢?

      令清阙将一个缠丝碎草花纹样瓷碟放在我面前的小几上,碟中放着五块精致的奶酥雕花,极是诱人。那嫩黄的色泽真真切切地提醒着我——我确是饿了。

      “这是玉露团,客官请用。”令清阙轻道一句。

      我勉强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令掌柜,这不好吧?”

      “无妨,店内一直为客人备着茶水与吃食。客官尽管放心食用便是。”

      “失礼了。”实在是忍不住,我拿起一块玉露团,初初咬一口,浓郁的甜香便填满了整个口腔,愈吃香气愈浓。

      令清阙在我对面坐下,问道:“客官,请问你的玉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的双亲予我的。具体哪里得来的我也是不知。”

      “客官佩戴着它有多久了?”

      “十几年罢,”我不禁放下手中美食,“这玉坠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客官莫担忧,玉坠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客官可曾听过一句俗话叫做‘玉不离身’?玉都是有灵性的,佩戴的时间越长,玉便会越依恋主人,对主人的裨益也会越大。”令清阙清声道。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只觉新奇有趣:“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在。”

      “而且这玉坠是客官双亲的礼物,所以客官最好还是不要让那玉坠离身。”

      我为难道:“可是我身上没有足够的盘缠……”

      令清阙轻轻一笑:“既然客官你来了我这里,便不用愁路费之事了。”

      就在这时,店铺外传来一声,

      “令娘————”

      “果然,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令清阙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而我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两个人影便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令娘,上次同你说的玉面观音……”清爽干净的声线中卷着轩昂的豪气,如同后劲极大的酒,洋洋洒洒地便闯了进来。而见到店内并非只有令清阙一人,那声音便猛地刹住,只余丝丝缕缕的余音漂浮在空中。

      “啊,抱歉,不知你这时有客,我还是先行回避罢。”

      “既来了,便别急着走。近来气象有异,现下外头怪热的,”令清阙施施然起身,“何况我们现在正需要你呢。”

      “我?”

      口中发出惊呼之声的是位十八上下的俊秀公子,闻言后他左手上的十二把泥金真丝竹扇亦缓缓停住。他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剑眉逸飞入鬓,眼瞳清得可鉴人影。头戴紫玉麒麟冠,指肚大的珍珠结住发丝,因着天气炎热,只着一件掐银丝白袷衣,清爽利落。

      他身后立着一个瘦弱如枯叶的童仆,低着头看不见脸,只知他身上穿着弹墨团花背心与皂蓝布衣。

      令清阙对着他微微颔首,尔后对我道:“客官,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溪遥沈公子。溪遥,这位是今日来我这里的客人。”

      “我叫含玖。”

      “见过沈公子。”我敛了衣裾,向着沈公子盈盈行了一礼。

      沈公子注目于我,亦回了一礼:“见过含姑娘。”

      令清阙不疾不徐道:“溪遥,这位含玖姑娘要独自去光州与杭州去寻人,身上却未带够足够的盘缠。我想请你陪她一道去寻人,在路上你可要代我好好照拂她。”

      听完她的话,我与那位沈公子俱是一震。

      “这这怎么行呢?”我表示震惊,我和他才认识啊!

      “独自一人去光州与杭州寻人?!”沈公子容色震动,“这未免也太危险了!”

      令清阙默默点头,轻声道:“确是危险。不然我也不必劳烦你了。”

      “含姑娘,你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可是去寻你的心上人?”打量了我许久,沈公子忽然唐突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兀然听见这么一句问话,先惊后羞,面上不由得发红。见我脸红,那沈公子脸上也红了起来。他一脸红,立时便没了原先的英气,反倒是多了几分女孩子家的腼腆娇羞。

      “不,我是去寻我的师父。”我细声答道。

      “师父?你会武?”沈公子又是一惊,眼眸却一点点亮起来。

      我点头:“会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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