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赵先生 ...
-
8
一头白大虫!一头凶猛的、巨大的白虎!
田小花是脱掉了鞋子,挽起裤腿站在溪水里的,为了抓鱼,也将柴刀放下了,就放在垒起来的灶台旁边。她呆愣愣地站在溪水里,直蹬蹬地看着这头白大虫,背后慢慢渗出了冰凉的汗,心跳得飞快。
这头突然而来的猛兽很快发现了田小花。它的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立刻瞪住了田小花,脚下停了停,又是一声震慑群兽的巨吼。在这样近的位置亲眼看见猛兽咆哮,谁能不怕?!田小花再胆大也不过十岁出头,与这头腰身堪比磨盘粗壮的巨兽相比,田小花小小的一个身子,就好似刚刚出生的猪崽子那般,柔弱得可怜。
白虎停顿了一下,然后放慢了步子。它是小心而警惕的,它巨大的爪子下带着厚厚的肉垫,踏在草丛里只有轻微的息嗦声响。它的两只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田小花,它行动的路线并不是直的,而是以田小花为中心,绕成了一条越来越靠近的螺旋线。
田小花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头大虫已经将她视作猎物!它在准备着,它要扑上来,咬断她田小花的喉咙,然后,也许将她开肠破肚、整个吞咽到肚腹中去!
明白了这一点,晓得自己也许马上就要死了,这反而激起了田小花长在浑身骨头里的、与生俱来的一种凶性,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毫不退让地、同样凶狠地盯住了对面的白虎,微微躬下了腰。柴刀就放在离她有三步远的地方,只要她能迅速的冲过去,在白虎扑上来咬住她的喉咙之前,先将柴刀拿在手里,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
白虎、田小花和柴刀三者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狭长的三角形。白虎是从容的,它盯着田小花,一点一点地接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二三十步了。
怕也没有用的,那就不怕了!田小花尖叱了一声,浑身猛地发力,直往柴刀冲过去!那白虎又发出了一声满带着威慑意味的震吼,立刻朝着田小花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田小花重重地扑在沙砾上,右手已经将柴刀牢牢的握在手里。她瘦小然而分外灵活的身子在沙砾地上借力一蹬,灵巧地团成一团翻滚了一圈,躲开了白虎的第一次扑击。
胸腔里心如擂鼓,田小花的脑子却格外灵活清晰,她迅速地又往相反的方向翻滚了一圈,再次躲过了白虎的扑击。
那白虎连连扑空,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它铁索一般极为有力的长尾狠狠一甩,将滚到了背后的田小花拦腰甩了出去。
田小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浑身立刻蔓延起剧烈的疼痛来,眼前一阵发黑,然而一股子从骨头里发出的凶性,依然指使着田小花牢牢握紧了手中刀柄。
听得风声袭来,田小花死死咬着牙关,手里的柴刀用尽力气挥了出去。就算要死了,她也不情愿站着白白叫老虎将她吃了去,就算拼死,她也要给这头老虎身上划拉出一个入肉见血的口子来!只是在这样的时候,田小花心里迅速地涌上了一阵后悔难过来,她在这样的地方丢了性命,家里的翁翁是再也见不着了,翁翁要有多难过呢?
千钧一发之间,一支强劲的翎箭不知从何处射出,轻轻巧巧地从白虎的一只眼睛穿进了它的脑子里。
白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难言的悲吼,重重地扑倒在地,将田小花的半截身子压在了腹下,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田小花浑身都疼,被沉重的白虎压住了胸口以下,几乎喘不了气。眼前冒了好一阵金星,田小花才意识到她并没有死。极力想推开身上的重物,然而力气早在前面用光了。田小花就那样被沉重的虎尸压着,只露出了一个头颅,田小花又饿又痛又怕,悲惨地放声哭了起来。
“哧,大虫已经死了,你哭个甚么?”
一个人从茂密的草丛里走了出来,他走到田小花和虎尸旁边,也不立刻就去搬开虎尸,而是向只露出了一个头颅的田小花说起了话。话里带着笑意,还有浓浓的戏谑之意。
啧,一个脏兮兮的、可怜巴巴、格外狼狈的小姑娘。
田小花满脸涕泪横流,实在是不怎么好看。那人连说了两遍,田小花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渐渐收了啼哭,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是,是谁人?”
那人上下打量着田小花,说道:“你又是谁人?”
“我是,我是田小花。”
“田小花?好生简陋的名儿。”那人哈哈地笑了两声,十分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和田小花说道:“你可知是我一箭射死了这白虎,从虎口救下了你的性命。”
实际上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大虫是山林的霸主,每一头都自有自己固定活动的范围。这一头毛色珍稀的白大虫,实际上是那人连着追捕了整整一旬日赶到了这里来的。
这头大虫已经被迫一旬日不曾进食,所以看到了小小的田小花,才直接将她当作了食物进行攻击。
叫人家小姑娘差点遭了虎口,明明自己是有责任的,那人却格外自然地隐瞒了这一节,只提自个儿给对方提供的帮助。
田小花呆了好半晌,结结巴巴的道了声谢。受了白虎连串的惊吓,现在田小花的脑子已经整个停转了,加上浑身都疼,也占走了她许多精神,一时竟也没有想到,请这人帮她将压在身上的老虎搬开。
那人又问了:“小姑娘,你家住在何处?”
“我家是上河村的。家里还有翁翁。”说了好几句话,田小花才慢慢看清了那人的形貌。
只见他三四十岁年纪,比上河村里的叔叔伯伯们都要高大些,身着不曾染色的麻布短打,脚上踏着芒鞋,裤腿用绑带牢牢的扎了起来。简朴的衣着还是其次的,他的面貌着实是田小花生平仅见的俊美,一双长眉飞入鬓中,双目灼灼有神。村里大娘小媳妇们形容生得好看的人,就说“生得齐整”,那田小花觉得,这人生得是“格外齐整”了。
只是他的头发却有明显的花白了,倒好似村里五六十岁的伯伯们那般。这又叫田小花糊里糊涂,弄不清楚这人的年纪了。
“上河村?便是这里往西南方向出了山,到的第一条村子罢。”
“你小小年纪的一个小姑娘,家又在那般远的山下,怎地却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我来寻人参。”田小花便告诉他说:“人参卖得极贵,我想挖几株去卖钱。”
听了小姑娘这样的回答,那人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是惊讶而又好笑的,但同时也不得不又生几分赞叹。这孩子顶多十岁出头,听说山中有人参便进山来了,着实太莽撞了,谁家敢放这样小的孩子独自进山,不是白叫孩子去喂了兽口么?偏偏这孩子竟也平安无事走到了这样深入的山林里,可见她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再者,田小花独自面对白虎时,他实际上已经赶到了附近,几乎全程看在眼里。对田小花当时所表现出来的镇静、无畏和灵活,着实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人没有再问什么,两手插进虎尸腹下,“嘿”一声发力,立刻就将虎尸搬开了。
身上轻了,田小花便想坐起身来,只是稍一动弹,胸腹间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再次眼泪汪汪。
那人自然也看出了田小花的境况,略略想了想,就和田小花说道:“我瞧着你的肋骨怕是断了好几根,内伤也不轻。看你手脚擦蹭的伤口也不少。恰好我晓些医术,可以给你治治。——但是,给你治伤,我可是有条件的。”
“甚么条件?”田小花便问道,心想现下她哪里还有选择,身上实在是疼得狠了,总得这位好心的叔叔帮忙,才能离开这里回去见翁翁了。
“我姓赵,你便唤我赵先生罢。”那人先是介绍了自己,然后才道:“我追赶这头白虎到这里,实是为了取白虎的骨肉入药。这山林里药材甚多,然而有几味药,却遍寻不得,必须要到山下城镇的药店里去买。若你情愿在伤好之后为我购药,我便承诺,可以完全将你的伤治好。”
这样的交换要求是很合理的,田小花立刻便点了头,只是想到自己家没有什么钱,又犹豫道:“我情愿应承的。可是,我家中并无多少钱财。若是先生要的药十分贵价,我家许是买不起。”
若是换了旁人,这时候怕是早就连声先答应了再说,那管自己能不能达到要求。毕竟人都快要死了,情急之下,谁还能想到那么多呢。
但田小花却先告诉了赵先生自己家的境况。就只看她这一句话,赵先生也能知道,只要这孩子应承了的事,怕是耗去半条命,也会努力达成的。
心地纯直,这是个好孩子。
对田小花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赵先生点了头,“银钱的事不需你忧心。我要你买药时,自会将钱与你。”
这样两边就算达成协议了。于是赵先生先将田小花小心地搬到河边草丛稀少,较为平坦的沙砾地上安置了,又将白虎尸整个扛到田小花旁边放着。然后才给田小花将浑身上下查看了一遍,发现田小花前胸后背的肋骨都断了几根。赵先生取出一颗带着扑鼻清香的药丸给田小花吃了,叮嘱田小花一动不能动,然后又细细将这孩子身上多达四十几处的小伤口一一处理了,破皮流血的清洗干净,糊上药粉,然后包扎起来。
在大多数时候,田小花是极有眼色、也极有忍耐力的一个孩子。虽然身上处处都很痛,她却极力忍住了,极少叫出声来,也并不去哀求赵先生快些为她治疗。
赵先生边给田小花处理伤口边叹气道:“谁想得到你小小一个身子,竟能做出这几十个伤口来。前几日才做好的伤药,一下子全糊你身上喽。”
田小花忍着疼露了个笑容,艰难地开口说道:“小花将先生的恩惠记在心里了。以后有了能耐,定要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