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7、山中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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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拢共两日，田家的茅草屋顶让胡家尽数换成了新茅。胡家父子极守承诺，除了二百一十文，还有这两日晌午在田家吃了午饭之外，没有再收任何的钱。

　　田老爹很高兴。

　　这请了人到家里做活足足两日，按照惯例，人来一日，田家就要招待一顿午饭的，田老爹特地去村中李屠户那处割了一斤多的肥肉回来，叫田小花细细切了里头最肥的一部分出来，合着屋后采的嫩豆角，炒成满满一大盆。又将里头瘦的一部分加了水熬汤，熬得火候足了，就将地里才摘下的嫩嫩的小白菜下到汤里，滚上片刻，就成了极好吃的一道上汤白菜。配着管够的秫米饭，有肉菜有汤有青菜，胡家父子大快朵颐吃了个痛快，加上临离开时田老爹痛快结清了余帐，叫胡家父子心下对田家的观感好了许多。

　　并不是每一个主人家都舍得请干活的人吃好饭的，有的比田家家境更好的人家，请胡家父子去修屋顶时午饭只供清汤寡水，让人吃都吃不太饱。或是等胡家做完了工，才反口说议定的价钱太贵，死活不肯给足。

　　抠门的人处处都有，但抠得叫人心里舒坦的并不是那么多的。两家结清尾款，胡老爹回头就告诉两个儿子道：“田家爷孙都是不错的。毕竟孤儿寡翁的过日子不容易，少收他们家一点银钱也没有甚事。日后他们家若是再来请我们家修房子，也要好生应了。”

　　修了新簇簇的房顶，整个田家小院都有了焕然一新的面貌。田老爹带着田小花将胡家父子送走之后，就进了屋子去左看右看，从这间走到那间，乐呵呵地说：“胡家人手艺着实是不错的。”“这下可不虞天落雨了。”

　　田小花陪着翁翁高兴着，也不必田老爹催促，快手快脚就将挪出庭院里避尘的物件儿都搬回了屋子里去。田老爹自然也发现了孙女儿的变化，心里是欣慰的。这孩子往日只晓得玩耍，现在眼里看得见家里的各种活儿了。真正是懂事了的。

　　晚上，山村里人家都睡了，万籁俱寂。田小花却睡不着，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她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赚到银钱。但家里没有田地，不能栽些菜蔬去卖，田老爹懂得编竹篓子，竹篓子能卖了挣钱，而她自己并不懂什么手艺。

　　想来想去，田小花还是打起了山中人参草的主意。

　　只要能挖到一株人参，他们家就有许多银钱使唤了。虽然翁翁不赞成她到山里去挖人参，但如果她挖回了人参草，翁翁肯定要很高兴的。田小花如此想着，渐渐打定了主意。

　　心里有了主意，田小花面上却淡定得很，对谁也没说。第二日一早，她先是去寻了邓郎中，请邓郎中给她画了人参草的图样，只说自己听说了这东西很贵价，十分好奇。邓郎中五十多岁，在上河村里出了名脾气温和的，同村的小姑娘这样恳求，也没多想就给田小花画了，还摸着胡须，和她说笑道：

　　“你小姑娘家家的，也晓得人参贵价？这可是能吊命的好东西！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还有一口子气，给他舌头下面含几枚好参片，或是灌上好的人参熬的汤水，就能将他这一口气留住喽。许多时候，人能不能救活，就瞧这一口气！越是贵重的人家，就越是看重性命的，所以好的人参就越贵，都是被捧出来的高价！”

　　田小花认真地听着，眼睛都不眨。完了又问邓郎中道：“那，郎中你说这人参贵，多少银钱才算得贵呢。”

　　“那顶顶好的百年的、几百年的老参王，根须俱全的，只有王公贵族家里才用得起，少说也要数百两银子的。便是普通些儿，只有二三两重、只长了十来年的那些，拿出去了，少说也能卖上好几两。”邓郎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田小花边听边点头，心里渐渐有了数。田小花也不想挖出那等百年的老参，她并没有那么贪心，知道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田小花只想挖一点普通的人参，能换上几两银子，就够了。

　　别家爹妈能挣银钱，她田小花也能挣的。她谁也不羡慕，谁也不嫉妒，总有一天，她要靠自己挣到多多的钱，叫翁翁和她一起过好日子。到那时，就专门请一个秀才来教她读书。

　　听够了资料，田小花便向邓郎中告辞，自回家中准备。

　　田小花先是用一块儿干净的旧布包起一把子粗盐，恐怕要在山里吃几顿饭的，没了盐可不行，人要没力气的。她又从灶下摸出了两块儿火石，在山里要做一口热的吃食就要生火，虽然田小花也懂得钻木取火，但那毕竟比火石生火要麻烦得多了。然后她又用一个自己缝的歪歪扭扭的旧布口袋装起了几把黄色的秫米，牢牢扎紧袋口。

　　田家共有三把刀，一把菜刀、一把田老爹平日破毛竹篾子用的薄刀，还有一把砍柴、砍竹子用的柴刀。三把刀里就数柴刀最重，也用得最少。田小花趁着翁翁到屋后伺弄菜蔬的机会，将柴刀磨了磨，磨得刃口发白反光。

　　然后田小花又从自己那几身衣裳里选出最旧、最不怕刮擦的一身，放在床上。

　　回头又寻了小子们当中口风最紧的柱子，教他等天亮了就往田家来，告诉翁翁一声，说她田小花进山去了就可以了，二三日内必回来的。

　　这就算差不多了。

　　第二日天色还没亮，田老爹也犹自睡着的时候，田小花已经十分机警地醒了过来。昨夜里她并没有解开头发，这会儿就不用梳了。田小花先是将那身旧衣裳穿在外头，然后将包好的盐掖进腰带里，又带上了好几根结实的长布条。轻巧地走出堂屋，田小花摸黑拿起了柴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天空黑漆漆的，黯淡的银河横过天际。

　　上河村背靠着的这一座山名叫羊角山，山的两脉就像两个羊角，朝着东方延伸出去。羊角山最高的峰顶也不知有几百几千尺，越往高处越是陡峭，极难攀爬。除了形状像羊角的主山脉，在羊角山左右还有许多的小山脉，草木非常繁茂，这也让这片山脉的地形越发复杂。平日里除了少数几个惯常进山采药、打猎的人在羊角山外围活动之外，是没有人敢走进山里太深处的。

　　上河村的人们代代相传，羊角山中是有白大虫的，凶猛得很，扑过来便能将人咬断了喉咙。

　　大虫便是老虎。

　　田小花并不曾看见过大虫，她也不怕。只是从进山开始，就警惕地握紧了柴刀。田小花左手持着一根长木棍，每走一步，都先用木棍子抽打身前的草丛。都说打草惊蛇，这样抽打一下，若是草丛里真的有长蛇，多数就迅速爬走了。

　　田小花身后背着一个田老爹编给她使用的中型竹篓子，竹篓子里装着一个小的铁锅，锅底锈迹斑斑的，但至少没有穿洞。这是田小花平日里带着小子们进山寻摸吃食时使用的重要工具，是在村边没有人住的废旧房子里找到的，每回用完了，田小花就仔细地把它收藏在村西头一株大椿树的树洞子里，并没有大人能找到。

　　田小花对山里的环境是很熟悉的，行动也十分小心，并不曾遇到什么危险。直到走了大半日，进了深山，田小花也不曾看见过像人参的植物，不由很是泄气。肚子里咕噜作响，该吃饭了。正好听见水声淙淙，田小花循声找到了一条小溪。

　　溪流很浅，水流清澈，最深处刚刚好没过小腿。有大大小小的黑背鱼在水里绕着石头游动，田小花吞了吞口水。先在溪边寻了一处沙砾遍布、没长什么草从的平坦空地卸下了竹篓子。田小花的动作极快，只消片刻，就捡了一批大小恰好的石头垒起了临时的灶台，将锈铁锅架在上头。

　　又花了一点时间从左近草木从里收集枯叶干枝作为柴火，这些都准备好了，田小花才涉进溪水里，打量了一下地形，然后围绕着一块杌子大的石块，围出了一个水圈。鱼儿灵活不好抓，但如果能先将鱼圈进小范围里去，就好得手多了。

　　田小花很耐心，花了约有三炷香的时间圈起了好几条巴掌长的黑背鱼，才要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震动了整个山林的兽吼。

　　临近树上的飞鸟尽数惊飞，很快山林里变得一片寂静，田小花警惕地四处查看，只是过了片刻，一头巨大的白底黑斑大虫迈着从容的步子，从繁茂的林木之间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