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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翻修茅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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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田小花早早的就起了身。田家院子的篱笆上爬满绿油油的葫芦藤,左边贴着篱笆根儿长着一株歪脖子的老柳树,细长的叶子绿油油的。

      田老爹起得比田小花更早,田小花披散着头发走出院子来时,田老爹已经坐着个小杌子,趁着明亮的天光,在院子里编起了竹篓子。

      田老爹在编竹篓子上是有好手艺的。长长短短的篾片在老人粗糙的老手里旋转,造型精巧的竹篓子渐渐成型,竹篾条儿互相碰撞,发出息息索索的声音。用来编竹篓子的是将毛竹顺着纹路破开了、削得又薄又长的竹片。按照各种竹篓子要求的规格和档次不同,竹片的规格也是不一样的。若是用来做背筐的竹篾,通常就要破得厚些、宽些,编出来的背筐才结实耐用;若是用来做花篮子、菜篮子的竹篾,就会破得薄些、纤细些,做出来的篮子就精巧好看。

      田小花在门口石杌子上坐了,胡乱梳顺了头发,用两段布条将头发扎成了两个小包,就算是梳完了头。她这才拢好外衣,从旁边柳树上掐了嫩嫩的一小截,咬开来仔细刷牙。翁翁教过她的,牙口好才有福气。刷了牙,又从堂屋左边的水缸里舀一瓢冰凉的水洗脸。

      一套子程序做完,田小花也完全清醒了。家里还有些秫米面,田小花从堂屋里取出来一海碗,加水和了,在案上揉成圆滚滚的面团。这时候是要放盐的,等面团揉得柔软不粘了,就揪成小团,放进大锅里去蒸。蒸出来的就是小半个巴掌大的秫米饼子,是诱人食欲的浅黄色,泛着食物的甜香。

      秫米、秫米面口感粗糙,有钱的人家是极少吃秫米的,他们更青睐千里迢迢从江南运过来的稻米。普通的村户人家就没有太多选择了,周近数百里的范围内,家家祖辈都种秫米,人们便也都吃秫米。

      田老爹手上编着竹篓子,望见孙女儿又一下子使了好些面粉,心疼得直抽凉气,连连说道:“做得太多了,做得太多了。”田小花压根儿就不理睬老爹的话,知道翁翁只是心疼粮食。如果她不看着翁翁吃,翁翁每一顿怕是都要极力省下一半来。

      可是翁翁也从来不叫她也跟着省口粮。

      翁翁心疼粮食,但总是更心疼她这个孙女儿的。

      田小花坐在灶台前的烧火小杌子上,慢慢添柴烧火,望着灶眼里红红的火焰出神。田小花并不知道‘穷’字怎么写,但一直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家大概是这上河村里最穷的。穷的滋味,就是吃饭只能半饿半饱,一年到头也不能添一件新衣。住茅草作顶、里头黑洞洞的屋子,每逢下雨都忧虑沤坏的屋顶会往屋子里漏下雨水来。

      村里的别家,多数都不像他们家这样的。第一个不同,大概便是,别家孩子都有爹妈,翁翁嬷嬷都在。别家也多少有一两亩、三四亩的田地,每年在田地里种上秫米,边角地儿还能仔细开垦了种些菜蔬,院子里又养些鸡鸭,一家人一年到头的嚼用就差不多都有了,就算过得不算很富足,但至少是都能顿顿吃饱的。

      田家并没有田地,只有屋后的三分空地开垦成了菜田,种些瓜果蔬菜,田老爹带着田小花每日里侍弄侍弄,也好有些菜蔬吃。

      村里也有家境更好的人家,则是像二狗子家里那样的,当家的男人年富力壮,家里不缺粮米,就能交了贽敬,将儿子送到辛秀才那处去读书。

      田家前头住了一户姓何的人家,两夫妻养了两个女儿叫大妹、二妹的,和田小花年纪差不多,下头又养了一个儿子,七八岁的年纪,也送了去辛秀才的私塾读书。

      田小花很不爱从何家门前经过。那何家的大娘姓黄,每逢见了田小花,都是笑眯眯的叫住她,拉着说“小花,小花,你家早上吃了甚呢?”“哎哟,小花这衣裳怎地又扯了口子。女孩子家家的,莫要到处乱跑,叫人笑话!”“你看我家大妹、二妹,每日只在家里帮忙。”“勤快的女孩名声好,往后好人家还不是可着挑。”“你这小姑娘镇日里满山乱窜的,大娘瞧着真是着急得很。”

      何黄氏的语气并不算坏,有时候还会尝试塞给田小花一个秫米饼子,或是一块甜口的饴糖叫她吃,不要客气。

      若是别的村童,平白得了吃食哪有不接的,原本玩耍就很耗费体力,容易饿,能可着孩子吃食的人家还是少的。

      但就算是五六岁,什么也不懂得的时候,田小花也不曾接过何黄氏给的吃食,看也不看。后来田小花就很少从何家门前经过了。田小花很不喜欢何黄氏说的话。大了些也就懂得了,何黄氏的笑容里藏着的并不是纯粹的和善,更像是看见家门口经过了一条流浪狗,施舍一两口饼子叫它填填肚子罢了。

      她明明不曾去何家门口讨吃食,也不曾说过自己饿肚子吃不饱,何大娘为甚回回见了她都那样说。田小花模模糊糊地觉得,如果她家里也像何家、张家那样有银钱,何黄氏看见她,就不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如果家里很有银钱,也许她也能去辛秀才那处读书的。虽然极力与自己说不在乎,但田小花心里,实是对读书向往极了。

      要怎么样做,才能挣到银钱呢。

      秫米饼子渐渐蒸熟了,蒸锅里飘散出香气来。田小花用烧火棍子拨小了灶火,揭开笼盖,待秫米饼子晾凉了些,就递到田老爹手里:“翁翁快食罢!翁翁莫要忘记了,昨日你应承了,要去邻村寻那胡家修我们家的茅顶。”

      田老爹应了一声,接过秫米饼子,坐在小杌子上吃。

      两爷孙就着一碗清水吃了早食,田小花就催促到邻村去。田老爹磨磨蹭蹭地又编了两个竹篓子,直到孙女儿催得急了,才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从东屋极隐蔽的墙根儿里掏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头是零零碎碎的几两碎银子,还有差不多一吊的铜钱,这就是田家所有的积蓄了。

      田家藏钱的地方田小花是知道的。她蹲在田老爹旁边,歪着头看翁翁慢慢地数出了五百来钱,用一条结实的绳索串起来,又用旧布包了,放在怀里贴肉藏着。

      田老爹仔细地将剩下的钱藏回了墙根子里。两爷孙这就算准备好了,关了篱笆门就往邻村下河村去。

      上河村、下河村,只看村名也能知道了,两条村子一个在河上游,一个在河下游。所以要从上河村到下河村去,只要沿着村边的河流一路走就可以了。

      两村之间挨得近,村人来往得也多,沿河踩踏出了一条大路。路两旁是生长得分外繁盛的野草野花,清晨的阳光照得河面上金光闪闪。

      田小花边走边问道:“翁翁,修个屋顶子要多少银钱?”

      “不论如何也要二三百文。”田老爹掰着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指头,慢慢数给田小花听:“他们胡家惯做茅顶生意。叫他修一回,工钱少说也要八十文钱。又加要换上新茅,差些的茅草要好几十文,若是要耐用的好茅,一百文是不够的。”

      “要这样多。”田小花听了,就安静了下来,望着河里闪动的金光想心事。

      好像往日都只光顾着到处撒野玩耍了,不曾晓得关心家中有多少银钱、有多少粮米。但自从昨天,村里那些叔叔伯伯请了里正和辛秀才来讨赔之后,田小花就清楚意识到了,他们家的家境没有别家好。家里有没有钱银,过得富不富足,着实是第一等重要的大事。虽然田小花十分沉着地把人应付回去了,也成功地回绝了二狗子爹娘叫她赔钱的要求,凭着自己的伶俐聪慧在这一件事里占了上风,但有关于银钱的重要性,已经再次在田小花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刻印。

      她并没有忘记,二狗子娘指着她的鼻子骂的许多难听话里面,有一句说她没爹没娘,是没有人教的野孩子,好不懂事。她田小花确实没爹没娘,但她和翁翁照样过日子,凭什么说她不懂事。

      ——往日里并不觉得不好的,但现在田小花会想,如果她的爹娘还在家中,多两口人挣钱,也许家中银钱宽裕些,也能送她去读书。辛秀才收的六个学生,无一例外的,都是父母双全的,有的甚至翁翁和嬷嬷也还健朗。

      田老爹瞧见了孙女情绪不高,快走到下河村口了,就和田小花说道:“若是见了挑担的买货郎,与你买一块糖吃。”

      田小花摇头拒绝了。

      进了下河村就是修茅顶的胡家,田家两爷孙走到门口,只见胡大娘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择菜,胡大娘十来岁的小媳妇何氏用青灰色的背带背了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子,坐在旁边缝着婴孩的小衣裳。

      两爷孙说了来意,知道有活儿来了,胡家大娘连忙堆起了满面的笑,将客人迎进堂屋里坐了,叮嘱媳妇道:“兰儿招呼一下贵客,我到田里去将人叫回来!”说着将湿淋淋的双手在衣裳下摆蹭了蹭,快步走出去了。

      小媳妇兰儿放下针线,给田家两爷孙端上了一碗清水来,细声细气招呼两句,也就陪坐在一旁,微微笑着垂头不说话。

      田老爹走了这小半日,已经很有些累了,饮了两口清水就坐着歇息。

      只有田小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将胡家的堂屋打量了一番。胡家常年做着修茅顶的生意,又很有几亩肥田,所以日子过得是不错的。泥胚屋子起了五间,内里墙壁还用白石灰粉刷过,地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几样家具都是结实耐用的,屋里看着很亮堂。

      正好何氏背着的孩子醒了,哭了起来,何氏便解了背带,抱着孩子轻声地哄。田小花看着她哄,眼神有些好奇。何氏注意到了,抿嘴笑一笑,轻声问田小花道:“小妹子几岁了?”

      “十一岁。”田小花说。

      “你们家是上河村村尾的田家罢?”何氏哄得婴孩止了哭,继续和田小花说话:“我也听说过你们家。你是叫田小花。早上才听说了,你们村头那张家的两夫妻要问你要汤药费,没要成,反倒被里正翁好生训了一顿。那家人着实贪心不足,幸好小花妹子你伶俐会说话,没叫他讹了钱去。”完了又是抿嘴一笑。何氏听说的话自然不止这么点,还有说田家的小姑娘多么爱撒野、多么多么会骂人的,但来者是客,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将这些话往出说。

      虽然对方开口就是站在自己这边说话,但田小花却并没有从当事人的角度,将当时的事再添油加醋说一遍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人教过她,但田小花就是觉得,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再提起来,对自己和别人都没有什么用处。于是只是摇头回道:“里正翁翁已经说了话,谁家也不曾占到便宜。”

      何氏原本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就着话头儿诉诉苦,至少也会说说对讨赔的那几家的看法的,人本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是更关注的。田小花三两句回了话,这样干脆,倒叫何氏心里有些惊讶了,禁不住又多打量了田小花一二眼。

      这小妹子和别家的,似乎很有些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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