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20、讨水（1）

　　２０

　　左邻右舍的鸡都还没叫头遍，田小花就跟着田老爹起了身。两爷孙就着凉水吃了一个秫米饼子，推上一车的竹篓子就往鼓山镇子出发了。

　　天还是黑乎乎的，四处只有微弱的光，能叫人勉强看清出村的路。从河边吹来的风很凉爽，村路两旁的草丛里，虫子唧唧地叫着。田小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背了个竹篓，里头放了四个秫米饼子，这就是就是两爷孙的午饭和晚饭了。

　　田小花摸了摸衣裳内层牢牢放好的银两，今日要帮着翁翁，早些将竹篓子卖完才行，这样她就有些余裕去为赵先生购药。赵先生叫她买的药材，一共有五样，连翘、决明子、王不留行、五味子、肉豆蔻。

　　临回家时，赵先生将每一样药要求的品相和数量都说过了一遍，生怕忘记了，回家的这几日里，田小花每日早中晚都会口头将赵先生要求重复一遍。所幸她的记忆力还是很好的，这种记忆策略也很有用，并没有忘记什么。

　　上河村里起早去赶集的人并不少，转出村口之后，两爷孙前后都有村人同路。人们或推着车子、或挑着担子，多数都是将家里富余的鸡、鸭、鱼、蛋、菜等挑去集上卖了换钱的。

　　一路都有人和田家两爷孙打招呼，田小花都跟着翁翁应了。里正翁家的两媳妇跟着丈夫去赶集，遇着了田小花，还笑着给了她一小块脆饼子吃。田小花接了饼子，又笑着道了谢。

　　村人们瞧了，都道田家的小花脾气是越来越好了，这个么，小姑娘年纪长了，总要比小子们懂事得快些。

　　天色渐渐亮了，日头渐渐升起来。等日头升到正中，田小花和田老爹就看得见热闹无比的鼓山镇集子了。

　　鼓山镇并不是很大的镇子，四五条短街聚集在一处罢了。镇里镇外到处都是来赶集的人，卖吃食的、卖猎物的、卖器物的、卖药材的、卖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多半都是寻到一个空地就将货摆开了，高声的吆喝此起彼伏。要给家中添置物事的人汇成了一道道人流，大姑娘小媳妇们多半都穿上了最好的一身衣裳，梳了最时新的发型，在人群里小声讲大声笑的，总能吸引得小年轻们频频注意。

　　田小花长到这么大，集子总跟着翁翁来了几十回了的，熟门熟路地帮着翁翁，在街道边缘寻觅了一小块空地，将竹篓子卸下来各个摆开。还带来了两个小杌子，两爷孙就在摊子后头一人一个坐了。

　　“卖上好的篓子篮子了——上好的竹篾作的——卖上好的篓子篮子了——”田老爹扯开嗓门喊了起来。

　　两爷孙来得已经太晚了，好地方都被占了。他们的右边已经没有别人，左边是一个卖山蘑、山笋等野物的摊子，是一对黑黑瘦瘦的中年夫妻照看着。那丈夫一副四方脸，十分憨厚，一开始还帮田家爷孙卸货，田小花便道了谢。那妻子长了两道淡淡的八字眉，眼睛死鱼似的总是直看着前方，表情木讷，瞧着就不机灵。

　　田小花也帮着田老爹喊起了买卖。她年纪小，声音清脆许多，喊起来也更惹人注意。很快就有人走到了这边来看。田小花站起来，面上浮了笑容，殷勤招徕道：“大叔、大伯，大娘、婶子，给家里添两个篓子罢？我家翁翁编的竹篓子是极结实的，式样也好，买一个回去，能用上二三年。这大的只要十五文钱一个，小的，这边依序是三文钱、五文钱、七文钱、十文钱。”

　　小姑娘说话极有条理，面上带着笑容也很讨喜，叫人听了话就先舒心三分。很快就卖了五六个篓子出去，大小都有。

　　开了张，有银钱进袋，田老爹的表情总算舒缓了些。午间日头是极晒的，摊子所在的位置无遮无挡，田老爹瞧见田小花出了一头的汗，心疼孙女，数了五文钱给田小花，道：“去买一碗子甜汤喝罢。”

　　“不用，我不喝甜汤。”田小花摇了摇头。瞧见又有一对母女走近了，赶紧提高了声音吆喝道：“大娘、大姐，瞧瞧我家上好的竹篓子么？有编的极好看的，能作菜篮子用的。”

　　那两母女听了便走了过来。两母女都很是年轻，那女儿和田小花差不多年纪，但比田小花要白净得多。一身上蓝下青的布裳，手上挎着一个竹篮子。

　　田小花眼尖，瞧见里头放了一块猪肉和七八个鸡蛋，还有些熬汤用的药材，又有一个颜色鲜亮的小布包，大约是姑娘们都爱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田小花便晓得这家条件不错，不会在乎小钱，是极好的潜在顾客。越发是笑着招呼道：“大娘、大姐，要两个竹篓子罢。”

　　瞧见年纪相当的同性，人总是本能要多打量一二的。那女儿注意地看了田小花几眼，见她虽然五官清秀，但肤色晒得太黑，身上穿的也不鲜亮，就不再注意了。

　　田小花却不在意自己穿得如何。她从小到大，身边的都是男性，谁能指望田老爹懂得教导孙女儿怎么打扮？所以田小花自小就和小子们混着，对自己的定位，也从来没有和干干净净、柔软馨香的女孩沾过边的。

　　那大娘瞧了一眼摇头道：“家里不缺篮子使用，缺了就到你舅舅家铺子里拿几个便是。回罢。”那女儿应了一声，就要跟着母亲回去了。

　　田小花自然是不肯让客人就这么走的。两母女挎着的篮子都是普通样式，相比起来，田老爹编的篮子形状更精巧些。她提起两个青篾编的小竹篮，快走两步赶上去，带着笑说道：“大娘、大姐脚步慢些走。再瞧瞧我家这小篮子罢，不买也无事的。我家翁翁特意用青竹篾编的，青青的最好看的。用来装甚物都不错的。”

　　那大娘摇了摇头，拉着女儿加快了脚步。

　　倒是那女儿看见了田小花递上来的篮子。这两个篮子，几乎能算是田老爹手艺的巅峰了，用的是最外层的竹篾，保留了青翠的皮色。指头宽的篾条精细地互相盘绕起来，造成了一个浑圆的形状。篮子只有三个巴掌大，内容不深不浅，精巧之极。

　　人都是喜欢看精细美好的东西的，那女儿瞧了脚步就停了停。这家的篮子比她手上的可好看多了。

　　田小花飞快的说道：“大姐姐你瞧，这篮子不大，是正好放在卧房里装些小物件儿。放些布片儿也好，装些果子也不错。我瞧见了，大姐姐穿的衣裳上有绣花儿，那不若要一个篮儿回去放针线？这颜色青翠的可不好找噢，衬着各色针线最好看了。前头才有两个大姐姐买走了好几个青篾小篮，都是说要了回去卧室里用的。我翁翁的手艺极好的，篾条边儿都磨光了，绝没有刺儿的。”

　　田小花的话正好说到了那女儿心上，她立刻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娘，给我买两个青篾篮子嘛？正好我挂在窗台前，将碎布都装在里头。还有一个，我桌上那些小玩意儿，都能归在里头了。”

　　“就会说说！各色针线物件儿买了多少，也不见你用着，日日就晓得耍子。再这般懒散，瞧你怎生寻的好人家。”那大娘恨恨责备了女儿一句，但女儿磨得紧，也不是大花钱的物件儿，就掏钱买下了两个青篾篮子，一共十四文钱。

　　田小花擦了擦汗，回到摊子后坐了，将十四文钱递给田老爹收了起来。她收了笑容，一时也没有客人，就直愣愣地瞧着前方出神。

　　田小花心里有些惆怅。她知道，翁翁编一个这样的竹篓子，从破篾条到编制，少说也要两刻钟的时间。赚钱是难的。她一直想着要转多多的钱，给翁翁过好日子。到底怎样去做，才能赚到足够的银钱呢。

　　今日的竹篓都是孙女儿卖出去的，田老爹心里头很欣慰。往常来集市上卖竹篓，田小花有时肯来，有时不肯来，但来了也是到处乱跑着玩，很少帮着翁翁做什么。这一回，真真是一夜间懂事了。

　　但孙女儿这样懂事了，又叫田老爹心里有些难受。许还是叫她开心玩着的好。

　　田老爹心里想着，卖了竹篓子，少说也能入袋一百来钱。回头就扯上几尺花布，给孙女做一身衣裳。集市上，和田小花一样年纪的小姑娘们，哪个不是穿得光鲜好看的。

　　“饿了就食饼子罢。”心里头想了半天，田老爹却是不惯常将这些想法都告诉孙女儿的。只是叫她吃食。

　　“哎！”田小花应了，从自己背来的竹篓里将秫米饼子拿出来，打开包在外头的干布，递一个给田老爹吃。又取出两个碗来，站起身道：“翁翁也饿了罢？翁翁在这侯着，我去邻近讨一碗水给翁翁！”说着飞快的去了。

　　田小花捧着两个碗，穿过摆摊的一大片空地，走近镇子中心的街道去。

　　碎沙石铺设的街道两旁，打开了门户，招揽客人的店铺很多，有些客人很多，有些却很少。田小花看准了一家杂货铺子，客人不多，一个四十来岁、胖乎乎面有笑容的老伯站在门前。一般这样面有笑容的人都好说话些。也正好他家店里客人不多，这样才有可能有闲心回应讨水的要求。

　　田小花走了上去，带着笑容说道：“这位大伯，能不能行个方便，讨碗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