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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山精鬼怪(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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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这时候,张铁锄一家也闻讯赶来了,推来了两轮车,带来了五斤秫米和一包红糖,还扶来了一脸担忧的田老爹。

      “翁翁来了,翁翁来这处坐着。翁翁莫怕,我有理着呢,不会叫人欺负了去。”田小花连忙过去将自家爷爷扶坐下了。她能想到铁锄叔一家肯定会赶来的——他们一家说的话,会是她反击何翠花最有力的证据——但她没有想到,铁锄叔竟将她翁翁也请来了。原本,这样的事,她是不想叫翁翁烦心的。

      田老爹颤巍巍地坐下了,睁眼瞧了瞧自家孙女,又往那哭闹的何翠花看了一眼,默然叹了口气。这个孙女儿哪,自小就没有爹妈顾着。没有爹妈的孩子长大要吞多少血泪,是有爹有妈的孩子不能想象的。孙女儿虽然是孙女儿,但若是像女孩儿会让她受委屈吃亏,田老爹竟是宁愿田小花作男孩一样长大的。

      要作男孩一样长大,就不能日日想着让孙女儿听话懂事的,凭着她野去才好。田老爹竟是不曾想要干涉孙女儿的做法的。

      只是道:“小花哪……咱们田家人做事,要堂堂正正的。”

      田小花认真点了头:“翁翁放心,咱晓得的。”安顿了自家翁翁,那头里正翁也将一群看热闹的人梳理妥当了,田小花就上前朝张铁锄拱了拱手,大声道:“铁锄叔、婶子也来了。我田家往日多次受铁锄叔家的恩惠,田小花和翁翁在这里多谢了。今日这回事,也正要铁锄婶子来说几句话,作了证,才好将事情辩清楚明白了,叫大家晓得,说了瞎话的是我田小花,还是翠花大娘。”

      众人便将眼光都放到了铁锄媳妇身上。没见过多大的场面,铁锄媳妇有点慌,赶紧往丈夫身后躲了躲。张铁锄看了看田小花、田老爹两爷孙,叹了口气,田家的小姑娘也是厉害得很。他呵斥自家婆娘道:“躲甚么!快快将话说清楚了。”

      田小花大声问道:“铁锄婶子,你可有听到过,说我田小花是山里的精怪、妖孽上了身,早被不干不净的东西占了壳子,要到上河村来害人,这样的话?”

      田小花并不问是谁传的这些话,铁锄媳妇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应了,道是“听过的。”

      田小花又问:“铁锄婶子,你可相信这些话呢?”

      “这……”铁锄媳妇张了张口,往当家的看了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说。要说她完全不相信,那是不可能的。话儿只要有人传,那总有一两分、两三分真的罢。铁锄媳妇之所以将何翠花的话听进耳朵,就是同样的原因。但铁锄媳妇总算是有些脑子的,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何翠花,还是说道:“这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我们上河村哪来的妖怪。这是唬人的。”

      “铁锄婶子心里透亮着呢,晓得我田小花是个人,不是要吃人的妖怪。”田小花大声道:“那,铁锄婶子,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是谁在你跟前说我田小花是妖怪呢?”

      “这……”铁锄媳妇又张了张口,往何翠花瞧了一眼,犹豫了起来。话她自然是从何翠花那里听的。但目下里正翁带着合村的人要审理这件事,要是她将何翠花说出来了,何翠花怕是要遭全村的人唾骂的。铁锄媳妇心地不算坏,胆子也不算大,这话就不太敢说了。

      田小花便道:“铁锄婶子,难道没有别人,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么?我虽然年纪小,没有爹妈教着,也不懂事,但我也晓得,旁人空口白牙说我的话,都是污蔑。铁锄婶子,你为甚要这样欺负我。”

      “这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铁锄媳妇立刻就慌了,立刻指着何翠花道:“那些话都是从翠花大姐那听来的!都是她说你进山好些日,竟平安出山来了,村里就是大人,也没有几家做得到的,她说你是妖孽,才能做到。”

      田小花立刻转向了何翠花,冷冷地说道:“翠花大娘,铁锄婶子已经说清楚了,是你中伤我,说的那些瞎话。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翠花心里已经气炸了,谁想得到,田小花这小蹄子竟这样有能耐,闹到了里正翁跟前不止,还蛊惑得里正翁和这满村的人都针对上了她。何翠花再也顾不得道理脸面,只是眼角狠狠地剜着田小花,高声道:“话就是我说的又怎样,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妖孽,你这个小贱蹄子,看看村里哪家的小孩子像你这样的,一肚子的肠子都烂透了,好事不做,日日到处乱走,撩拨我家孩子荒废学业,如今还这样有能耐、有心计,闹出这样一出来,你存心是要害死我何翠花!你是不是要看着我何翠花浸猪笼死了才高兴!照我看,你就是妖孽,专门来害人的!”

      众人哗然,何翠花这是把心里话都抖落出来了?感情她是一直恨恼着田小花,也怪不得能说出那些话来。只是,何翠花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也有几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呢。

      说到底,就是心眼子小啊。

      田小花瞪了何翠花片刻,忽然大哭了起来。

      上百口人一下子全都蒙了。

      田小花哭了?!

      大家伙儿的印象里最野最皮,比男孩还要耐摔打的田小花竟然哭了?

      ——这不可能吧!

      田小花用袖子擦着眼泪,边哭边道:“二狗子娘,我是有多对不起你,叫你这样针对我?你说我害了二狗子,我从来没有存过害二狗子的心,这话我不认。上回的事,二狗子只不过是崴了腿,没多久不是好了么,里正翁也已经判过了,我也守着承诺,不曾再叫他们去耍子。我日日在家里帮着翁翁做活,编竹篮子,我就想和翁翁好生儿过,二狗子娘,我这有哪里碍了你了?我在山里迷路了好些天,差点儿就被大虫吃了,幸好有恩人救了我的命,给我治了伤,我才能回家来见翁翁,见叔叔伯伯大娘婶子。这是我的运气,我碍了谁么?难道非要我死在山里了,叫我家就剩下我翁翁,才舒坦吗?二狗子娘,我家翁翁年纪大了,没了我,你叫他怎样过活?二狗子娘,翠花大娘,我求你了,别再说我的坏话儿行不,让我和翁翁好生过日子,呜哇……”

      当真是听者伤,闻者泪。从来不曾在人前哭过、示弱过的小姑娘,当众哭成了这可怜样子,看见的人无不心疼,而这份心疼,立刻又都转成了对何翠花的厌恶和排斥。再加上,以往何翠花就最会嚼舌根子,也不知说过村人多少的坏话,和她有积怨的人家多了去了。

      人们纷纷高声道:“里正翁,田家的小花也太可怜了!何翠花这样恶毒,不好生惩治怎么行!”“非得将这恶妇赶出村去不可!”“咱们上河村容不下这样恶毒的妇人!”群情汹涌,甚至有激动的人要上来揪打何翠花,往地上、往何翠花身上吐唾沫的人也不少,这样的情势叫何翠花也怕了,缩脖子缩肩地不敢再说话。

      里正翁如今也极为厌恶何翠花。不安于室,嚼舌根子,欺凌弱小,这样的行为,明明白白的,是犯了七出之条,必须休回家去的。一颗老鼠屎,要坏了一整锅的好汤。想叫上下河村里风气清正,就不能容这样的恶妇在村里!

      里正翁重重顿了顿拐杖,慢慢地说道:“张文华家的媳妇这样恶毒,咱们上下河村容不下你!张文华,今日我派两人与你一道,将何翠花送回娘家去罢!”

      里正翁掌管上下河村,德高望重,两村的人没有不服的。既然里正翁发了话,这件事基本上就定案了,何翠花必须被休弃!

      何翠花一下子就慌了,大声嚎了起来,眼泪鼻涕一道乱撒,挣扭着扑向里正翁,哭嚎道:“不,不,我不愿被休回娘家去!里正翁,求你放过我罢,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做人,再也不敢说田小花的坏话!”

      不论是什么年代,不论在什么乡镇、山村,一个被休弃的妇人,都是毫无地位的。今天何翠花要是被休回了娘家,她的娘家人必定以她为耻,不肯收留。

      何翠花慌张地朝丈夫和儿子哭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快为我求求情啊,当家的!”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现在才来悔恨也晚了!”里正翁这样坚决,在场的村人们也都是拥护的,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上去将何翠花按住了,又有人张罗着要去拆一个门板下来,要是何翠花还这样挣扎不停,就要捆严实了,当成死猪抬着送回去就是。

      毕竟是自家婆娘,同床共枕了十来年,还生了儿子,情分总是有些的。张文华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两句话,但一抬头,看见何翠花挣在地上,跟一条猪似的。这妇人原本长得就又黑又瘦,被绳索捆了手脚,挣扎中衣裳头发也都乱了,眼泪鼻涕满脸,在场诸多村人之中,再没有比她更狼狈、更拿不出手的了。

      张文华嗫嚅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居然就低下了头,缩了颈肩不说话了。

      看起来,竟是要顺水推舟,连婆娘也不要了。

      田小花默然地站着,她已经抹干了眼泪。她那一双格外秀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点一点地,她对这个世界、对这许许多多的人,似乎都能看得更明白了。

      张二狗子这下终于慌张了,冲到自己娘亲身边,拦住了大人们,大声说道:“我不要叫我娘回娘家!我不要叫我娘回娘家!”

      “儿呀……我的儿呀……”何翠花又急又慌,看见儿子还是护着自己的,当场大声嚎哭了起来。

      然而,一个从一开始就各种干嚎、哭诉、卖可怜博同情的人,此刻就算哭出了血泪,又还有几个人会听进耳朵里去呢?

      里正翁不为所动,拄着拐杖,道:“将这恶妇送回去!”

      “——里正翁翁,各家叔叔伯伯!还请听我说一句话。既然翠花大娘已经认了错,以后总是不敢了的,这回就饶了她罢!”田小花走出来,跟着张二狗子拦住了人们,说道。

      田小花这话一说,大家伙儿都惊讶万分。田小花分明是正牌苦主,不应该是最恨何翠花的人吗,这会儿,竟肯为她说话?!

      人群里摇着扇子,看着这一切的辛秀才眼里异色一闪,仔细地看了田小花几眼。

      这小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啊……

      有青年高声问道:“田小花,她这样害你,说你的坏话,你竟情愿放过她?你不恨她么!”

      田小花朝村人们拱了拱手,清清朗朗地说道:“翠花大娘这样对我,我又怎会不恼恨她!但我自小就没有爹娘,我晓得没有爹娘的苦!二狗子和我是兄弟,我不愿他也没了娘!”

      小姑娘的话说得清脆明朗、情真意切,短短几句,叫满庭院的人都安静了好几刹的时间。田家的小花竟有一副这样的好心肠,肯以德报怨。人们心里越发怜惜田小花了。

      田小花转向里正翁,拱手行礼,说道:“里正翁翁,这回就放过翠花大娘罢,叫二狗子不会没了娘亲。没娘是要吃苦的。”

      里正翁长叹了一口气,将田小花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颅,道:“好孩儿。”重重顿了拐杖,威严朝何翠花道:“田家的小花都肯为你求情,你还不向田小花认错、道歉,保证日后再也不嚼舌根,中伤他人!”

      没想过田小花竟肯为她求情,但何翠花也还有些脑子,知道田小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哪敢还想着那些恩怨,只是哭着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哭求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饶了我罢,饶了我罢,日后再也不敢了。”

      开口求情的是田小花,又说了那样叫人心酸的理由,在场的人竟是都听进了心里,没有人再表示出异议来。里正翁见情势成了这般,也就顺水推舟,威严地训斥了何翠花一番,勒令她日后洗心革面做人。也就撤销了勒令张文华休弃何翠花的决定。

      这回以后,何翠花是再也不敢说田小花的坏话了,平日里看见田小花,虽然心里还是不得劲儿,也只敢笑着脸招呼一二,就怕被村人指责她欺负田小花。

      张铁锄带着媳妇儿女跟田老爹道了歉,将两轮车重新借给田家了,又要送上秫米和红糖的赔礼。车子确实是家里需要的,田老爹领着田小花道谢收下了。但红糖和秫米,就不论如何也不收的。

      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村人们慢慢散去,从此往后,在路边遇到田小花,对田小花的面色尽都好了许多,时不时的,还有人将家里多出的菜蔬送给田家吃。田小花有时肯收有时不肯收,但不论接不接别家的馈赠,她都已经学会了笑脸回话。

      田小花现在可明白了呀,不管人心里怎么想的,脸皮子上做的好了,就能

      事半功倍。

      只有辛秀才看完了这一场闹剧,回头躺进了被窝,回味了半天,才一拍大腿,低声叹道:“这小姑娘,怕不真是成了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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