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16、山精鬼怪（3）

　　１６

　　田小花出了家门口，却并不往铁锄叔家里去，而是捡着树荫的位置慢悠悠地走，一直走到了辛秀才的私塾外头。田小花从窗口瞧见里头辛秀才歪在座椅上打瞌睡，她随便摘了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出来的就是云雀鸣叫一般清亮的音色。

　　这是田小花一门无师自通的绝活儿，也教过其他小子，但吹得像她这样好的并没有几个。

　　三长、两短，三长、两短。

　　这是田小花最高等级的暗号。凡是跟着田小花玩的小子们，就没有不清楚这暗号的，每次田小花吹出这个音调，就表示有格外重要的事，要人帮忙。学堂里坐着抄书的六个学生一下子都精神了。上河村里的孩子头已经成了吕石根，但学堂里这一拨儿人被家人拘着读书，是不曾跟着吕石根玩过的，倒是都还认田小花是老大。坐在窗边的就是张二狗子，这是个瘦瘦小小的机灵鬼儿，往外头一看懂了田小花比划的意思，回头小声告诉同窗们道：“小花要叫我和水牛去！我去，你们在这呆着！”

　　“凭什么要你去呀，我也要去！”
　　“应该是我去！”
　　“别吵醒了辛秀才！”

　　小子们低声争执了一阵子，张二狗子和张水牛两个还是争过了其他人。原本这两个本来就是田小花身边的哼哈二将，二狗子长得瘦小，但是脑子格外灵活，算个军师，张水牛长得铁塔也似，力气大，算个打手。再加一个跑得飞快、耳朵好使的柱子，算作哨探，田小花手底下的这股子势力，将村里其他小子们镇得严严实实的。如果不是来了个辛秀才，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如今田小花依然会稳坐孩子王的宝座。

　　现在村里小子们多半都转投了吕石根，但柱子、二狗子和水牛这三个，还是情愿跟着田小花作耍的。

　　几个小子叽叽咕咕地又商量好，如果秀才问起来，就说二狗子拉肚子，张水牛背他回家看病喝药去了。

　　对好口供，张二狗子和张水牛倆人就偷偷溜出了学堂，凑到田小花跟前一脸兴奋，连声问道：“小花，小花咱们这会儿是不是去山脚水潭子耍子？”“不若到别家田里摸两个地瓜，也带了去烤着吃。”“地里老远了！没走去就给我爹瞧见了。为甚不摘山里头果子吃。”学堂里闷热极了，读书又是那样枯燥的一件事，这两个野惯了的孩子是早熬不住了，田小花的到来无异于同季节的一场及时雨。

　　两个过度兴奋的吵够了，才发现他们的小头头脸上是叫人心里惴惴的冷笑。往常田小花这样笑，就代表着要整治他们了。

　　田小花斜着眼睛冷笑，道：“还想着玩！我田小花从来当你们亲兄弟，你们呢，光会给我添堵。别的事，现下我懒得管，懒得计较，水牛你说说，你娘如何说的我田小花？”

　　张水牛块头长得大，才十二岁，就跟上河村里普通的男人一样高了。辛秀才其他的学生都是和年纪相当的体积身量，就张水牛一个塞在桌椅里，愣是比别个宽出一倍来。

　　张水牛力气也大，但胆子却小得跟没断奶的狗崽儿似的。往前没有田小花、二狗子这些人带着头，是不敢做大事的。

　　别人去田里偷甜瓜吃，都是刺溜儿一下子钻进去了躲着大人视线，一扭一个，张水牛呢，块头大不灵活还胆子小，只有在后头躲着拿下摆兜甜瓜的份儿。

　　有一回田小花又带着人去邻村地里偷瓜吃。小子们被村里大人发现了，呼啦啦一下子四散跑光，就只有张水牛，没跑多远就摔了个狗啃泥，还将一个熟透的甜瓜压烂在肚子下面了，被抓起来真正是连狡辩都没法狡辩的。

　　总之，如果说田小花领着底下一群小子呼啸山林，天天吃香喝辣的话，这张水牛常常就是里头干了最多的活儿，得了最少的好处的那一个，偏偏他自个儿吃了亏还不晓得。

　　田小花这一问，晓得自家娘没说过好话，张水牛一下子就矮了半截，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娘说你是山里来的妖孽……但我可不信的，我又不是傻子。”

　　“这两日谁上了你家去说话。我翁翁才借的车，你娘来我家要回去了。”田小花问。铁锄叔家一向和她家关系不错，水牛他娘也挺好说话的，如果没有个别人使劲儿给水牛娘洗脑，又怎么会一下子就变了态度。

　　“——你说，你说我娘又要走了车？”张水牛小山一样壮的身体猛的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要往家跑：“我娘敢这样做！我回家说她去，我爹晓得了也要骂她！”

　　“跑甚么！”田小花一句话拦住了张水牛，阴沉沉地说道：“车是你家的，你家爱借不借，我管不着。这会儿我也不是来讨车的。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你娘耳边嚼舌根子，说不好听的话。”说着，田小花的眼神盯向了张二狗子。

　　“是狗子他娘！”张水牛眼睛一亮，小萝卜粗的手指头指着张二狗子说道：“就狗子他娘来我家了，就是昨日早间的事！还在我家吃了中饭才走的。我姐说，我娘和他娘在里屋说话，不叫我姐听。之前我娘都不叫我远着小花的，昨个儿狗子娘回了，就开始说了。”

　　“啊……？嘿嘿，这个……”张二狗子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一张灰溜溜没几两肉的脸蛋子上堆起笑容。心道坏了，水牛娘将车要回去，这事儿肯定跟他老娘撇不开关系。他老娘何翠花一大早就去了铁锄叔家，直到午后才抹着满嘴的油花回了家来。

　　狗子对自己老娘还是很清楚的，上回为了他摔伤的腿去田家讨赔，被当着全村人的面下了脸子，就将田小花恨毒了。田小花失踪了十几日，他老娘可高兴了，说“日子清净多了，没有碍眼的小蹄子在跟前儿晃悠”。

　　田小花可不是好脾气的，只要弄清楚了这回事，田小花不会去揍他老娘，只会揍他二狗子啊！

　　田小花就看着二狗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贼兮兮的跟个偷鸡的黄鼠狼似的。

　　狠狠一拍他的后脑勺，斥道：“是你娘干的事，我还没说要揍你，慌个什么。给我醒定点。你那些个小滑头都给我收起来，要是叫我晓得你帮着你娘踩我的脸，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晓得了，晓得了。哎，你也晓得我娘就那脾气，这不干我的事啊。唉，往后还有好事儿，可不能落下我啊。”

　　田小花说不打他，那就是不打的了，从没有反悔的。

　　二狗子立刻就定下心了，捂着后脑勺贼兮兮地笑。原本嘛，田小花的气量就比他们都大的，才叫大家伙儿都服气她。

　　过来寻二狗子和水牛的目的达到了，田小花心里有了对策，也不打算再在辛秀才的私塾附近逗留。她阴沉沉地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回去读书罢，我应承过你们家爹妈，往后不搅你们读书的。”

　　二狗子和水牛好生失望，看来又不能跟着田小花去耍子了。辛秀才讲课无聊透顶了，那学堂有甚好上的。张水牛曲着手挠起了发痒的后背，粗声粗气抱怨道：“日日都来上这劳什子学堂，我也没学会几个文章。我晓得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不如将银子都与我了，到鼓山镇上做生意去。”

　　田小花一听就沉了脸，狠声道：“说什么昏话！现下就给我回去读书去，要是叫我晓得你俩荒废学业，回头就来算账。去，去，去。”

　　将两个小子赶进私塾院子里，田小花昂起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小子在自个儿座位上坐了，装模作样地抄书。正好辛秀才瞌睡醒了，便又讲课。洋洋洒洒地背，摇头晃脑地念，只听得学生们也都昏昏欲睡了起来。

　　张水牛只觉得屁股下好似装了几根钉子，死活坐不住，不耐烦地和二狗子说道：“哎，我真坐不下了。小花不读书，不也好生厉害。我也不愿读书。”

　　二狗子缩着肩膀凑在桌上抄书，闻言用笔杆子挠了挠后背，嗤了一声表示对张水牛智商的鄙视：“谁和你说小花不愿读书。小花情愿读书，只是她家没银钱，不能来读。”

　　张水牛表示不同意。“小花要是想来读，早就来了。辛秀才讲课这样高声，在门口都听的见。”

　　“这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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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昨天的一更- = 欠下的我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