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14、山精鬼怪（1）

　　１４

　　田老爹的年纪大了，但一副身板子的底子是不错的。原本以为唯一的孙女儿已经被山里的虎狼叼走了，大受打击，才在家中一病不起。田小花回了家来，平平安安、全须全尾的，也变得孝顺了，不再日日往家外漫山遍野地浪，田老爹看在眼里，欣慰在心里，精神头慢慢就好了起来。

　　田小花心里愧疚，日日服侍爷爷就十分尽心。又将家里前院后院的活儿都揽了起来，才十岁出头的一个女孩，烹食、洒扫、侍弄菜地、编织竹篓，几乎是日日从清晨忙到晚上。

　　遍数村中年纪相当的孩子们，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日日要给家中帮忙，活计多得直不起腰的并不是没有，但不论如何也总有家人搭手。像田小花这样辛苦的，是再也没有了。

　　田小花日日忙活着，有时候看到曾经一起作耍的小子们撒欢儿跑过，并且各种兴奋地来叫她一起的时候，心里依然有些痒痒的，依然很想放下家里的活计玩儿去。

　　但回头看见翁翁在门口坐着，从身板子好些就又开始编一个接一个的竹篓子，田小花答应过小子们邀请的时候就更少了。

　　有过一回虎口逃生的经历，如今的田小花，对山林里潜伏着的危险有了更多的认知。她也知道，谁都是家里爹妈的孩子，若是折了，是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也形容不出的伤痛。

　　也就不再轻易带着玩伴们进山去，顶多是带着小子们到河边，用竹篓和大石围了水域，逮些不大不小的鱼回家，算作一顿颇上得了台面的加餐。

　　十一岁的田小花，确实是学着稳重了许多。

　　小子们每每来叫田小花去耍子，兴冲冲的来了，被拒绝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就都格外失望。失望的次数多了，对田小花的抱怨就多了起来。渐渐地，大家伙儿一块儿作耍养起来的情分就远了。

　　再加上极少能再和田小花在一起玩，小子们之间，很快又推选出了一个颇能服众的小头头，是村里吕木匠家的大儿子，大家都叫石根的。吕石根和以前的田小花很相似，都是格外大胆、格外会玩的孩子，哪里的河都敢下、哪里的山都敢去爬，每日带领着小子们满村呼啸，也玩得风生水起。

　　除了对田小花格外忠诚的柱子等几个小子之外，其他的小子们没几日就都跟着吕石根玩上了。还会到田家来寻田小花的就剩下两三个。

　　对这样的变化田小花也不在乎。能不能前呼后拥，能不能经常享受小子们的孝敬，例如，山里摘回来的第一捧野果子，河里捞上来的第一篓子小鱼虾，之类的，在她看来并不重要。大概因为都是她唾手可得的东西罢了，包括身为孩子王的地位，都是她自个儿放弃了，别人才能拿到手的东西。

　　但这当中，也有让田小花在乎的事。

　　那吕石根对田小花一直是有些嫉妒的，没多久，也将玩伴们带得对田小花有些看不起了，有两三回，小子们呼啸着从田家门口经过时，乱七八糟地喊：

　　“田小花，没爹妈！田小花，没爹妈！”

　　田小花听了就生气了，操起院子角落放着的一整根大毛竹，追着胡乱说话的小子们撵了半里路，打得小子们一个个哭爹喊娘。小子们这才记起了，以前他们之所以都跟着田小花耍子，一个个都对田小花心服口服的，不只是因为田小花会玩，为人公平，还因为田小花力气大，跑得快，打起架来没输过啊！

　　这下，包括吕石根在内，小子们也不敢再轻易招惹田小花了。

　　这日田小花起了身，作了早食和翁翁吃了，两爷孙就趁着清晨凉爽宜人的温度，坐在庭院里将毛竹破成竹篾子，预备编下一茬的竹篓子。

　　田小花在心里算了算时候，明日就是三十里外鼓山镇上的大集。

　　大集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一和二十一三日，如果错过了就要再等上十天。田老爹身子骨好的时候，每次鼓山镇的大集都必带着田小花去的，因为大集人多，竹篓子卖得快，价钱也比三日一次的小集要好些。

　　上河村、下河村的人们也多数都要去赶大集的。像皂角、棉布这些家里日常要使用的东西，去大集上总是能寻到最便宜最好的。但上河村的人要去赶集并不轻松，三十里的距离，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就赶紧出发，才能在中午到集上。

　　田小花便问田老爹道：“翁翁，大集我们家去不去？”

　　田老爹点了头说：“要去的，家里攒了三四十个竹篓，不卖了怎行。”又说：“午后翁翁往村里张家去借车，你在家里看着。”借的车是张铁锄家的两轮木头车。张铁锄两夫妻都与人和善，时常照顾田家两爷孙的，每每田老爹上鼓山镇大集去卖竹篓子，都是借的张铁锄家的车。那回虽然也因为儿子水牛荒废学业去玩的事，上田家来讨伐了田小花，但后来事情解决了，和田家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我晓得了。”田小花应了一声，低头摸了摸怀里。

　　那是一个小布包，里头牢牢包了二十两碎银。

　　是临回来之前，赵先生给了田小花，要她去鼓山镇里买药材的。

　　田小花和赵先生约定了，田小花要尽量赶每一次的大集，给家里卖了竹篓子，就去寻购赵先生需要的药材。并且回家第二日就将药材送进山去。

　　虽然回了家以后也并没有人来催促田小花做这件事，并且，也许将钱都花用了，只要不再进山、碰不到赵先生，赵先生也无法知道田小花有没有将钱银昧下，但田小花从没有那样想过。她的心里，是一直牢牢记着的：

　　——赵先生救了她的性命，她必须尽力为赵先生做事作为报答；这是赵先生的银子，她答应了赵先生要为他寻购药材，就一定要做到。

　　虽然，这其实是田小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拿到超过一两银的钱财，整个田家所拥有的家底，也从来没有上过二十两银子呢。——差点儿就拿到价值一千五百两金子的白虎皮，又是自己亲口向赵先生拒绝了的缘故，拿着这区区二十两的银子，田小花实在是很淡定的。

　　两爷孙在院子里坐着编上小半日的竹篓，直至晌午、日头见大了，就将早上剩下的稀粥呼噜一碗，凑合着填了肚子。田老爹颤巍巍地去了张家一回，回来就推了一辆陈旧的两轮木头车子。

　　车子借回来了，田家两爷孙就开始将攒起的竹篓子大的套小的，尽量节省空间地串在一起，然后再绑到木头车子上。三四十个竹篓子不算很重，但很占空间，全都绑好之后，在车子上足足垒了一人多高，很是壮观。

　　竹篓子都快绑好了的时候，篱笆外头来了张铁锄的媳妇，远远地就笑着和田老爹打了招呼，左右顾盼了一阵子，说道：“哎……田家老爹啊……这个，这个车子……田老爹你来借车，我家水牛他爹也没多想就应了……但明日我家也要去集上，赶了巧要买不少东西的，这车怕是没法借给你家使唤……”

　　张家媳妇的眼神有些躲闪，特别是不小心对上了田小花的眼神之后，直往后退了几步，简直能说是有些害怕的。

　　田老爹沉默了一阵，颤巍巍地起了身，说道：“午间我去借车，铁锄小子是借了的。我再去问一回。”

　　“不用问了！我家是真要用车，”张铁锄媳妇高声驳回了田老爹的话，眼睛扫见了田家庭院里已经整装待发的货物，也只当看不见。只是重复了好几回，叫田家人赶紧将车还了。

　　田老爹也没什么法子，毕竟是别人家好心才借出的车，别人家要收回，难道还能死扣着不还么，那要搞得两家面左左，就不好做了。就叫田小花帮着将竹篓子都解下来。

　　田小花皱起了眉，她又不是眼睛不好，看不见水牛他娘的神色。

　　这回又是谁嚼了无用的舌头根子，说她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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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 今天还有一更，大概要12点之后才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