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13、小花归家

　　１３

　　田小花有极好的方向感和记忆力。山林里大树、藤萝遮天蔽日，赵先生只将她送到了当时田小花遇见了白虎的小溪边，田小花自己背上竹篓子，照样还带着锈铁锅、柴刀等工具和赵先生给准备的干粮，走上大半日，在天黑之前就回到了上河村家门口。

　　“翁翁！翁翁我回来了！”田小花远远看到家门口就高声喊了起来。

　　田老爹没有叫出门口，倒是远远的，柱子像个有飞毛腿的兔子一般飞快地跑了过来。看清了当真是田小花，柱子长大了嘴，拉扯着田小花的袖子说道：“小花你怎的这好多日才回家来了！你那日和我说，一二日就归家来，我就那样说与你家翁翁了！你家翁翁好生着急！他去求里正翁，叫村子里头大家伙儿都进山寻你！寻了足一日也不曾见，各家叔伯都不肯去了，你家翁翁跪在地上求呢！这两日也没见你家翁翁出院子来！”

　　翁翁不出院子里来？田小花撒腿儿就往家跑。她推开歪歪扭扭竹条钉成的院门，跑进屋子里。屋里黑洞洞的。外头快要天黑了，屋子里头光线更暗，不过勉强能看清人影罢了。

　　田老爹侧睡在简陋的木头架起的床铺里，一副老身子骨，几乎一动不动，也听不到半点儿呼吸的声音。

　　田小花一下就慌了，扑到田老爹床前，颤声喊道：“翁翁，翁翁！我归家来了，翁翁！我归家来了！”田小花摸着翁翁老树根皮一样的手，还是暖的，抓着翁翁的手拼命的摇，连声喊着翁翁。

　　到此时，田老爹是已经在屋中病了四五日了。孙女儿说是要进山去挖人参，但山里野兽横行，危险遍地，人参岂是好挖的？田老爹才知道就担心万分。一刻也不敢耽搁，放下了手中还没做完的活计，走到了里正翁家里去，求里正翁召集村里的青壮年，进山去寻田小花。

　　事关人命，并且还是村里孤儿寡翁的田家老爹仅剩的孙女儿，里正翁也不敢怠慢，当下就应承了，找了村里十来名青壮，带齐了利器火烛等物，进山里头去寻田小花。奈何寻了一日，直至深夜，也不见田小花的踪影。叫来的人手总得吃饭，天黑了也总得回家睡觉的，大家伙儿也就散了。

　　不见的是田小花，上河村里最皮的不就是她？这样皮的孩子，总是到处乱走，有一日不见了当真是不稀奇的。村里大家伙儿就都议论道，那山里野兽横行，他们寻不见田小花，多半是被虎狼叼走吃了。实在是没法寻，也没什么好寻的了，第二日，就都推脱不去寻人了。

　　田老爹如何肯就这样放弃？他就剩一个孙女儿了，要是孙女儿也去了，他一副半截埋进了黄土里的老骨头，还有个甚活头？村里人都推脱不肯再去寻田小花，田老爹当众跪了，老泪纵横，甚至将家中仅剩的几两钱银都取出了，只求村人们继续去寻田小花。

　　但上河村的人们对田小花的下落都已经定了看法，没有几个肯再去的。

　　群情如此，里正翁也是无法，只得好生将田老爹劝回了家。

　　孙女儿不见了，没了个盼头，田老爹的精气神就一日日消减了下去。到最后这两三日里，竟是连起身都难了。

　　田小花喊了好久，也不见田老爹有些儿声气回应，不由放声大哭，心中又急又怕，极度地后悔，极度地难过。

　　这下，田小花终于明白了，就算她能去山中寻着好人参，就算她能挣到再多的钱银，结果是叫翁翁焦急她的去处安危，病得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那又有什么用呢，何况，她压根儿就挖不着人参！她进山这一趟，什么也没做好，只是叫翁翁好担心了一场！

　　田小花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何哭过。但一哭起来，也和别人没有什么分别，眼泪鼻涕混得满脸都是。

　　也不知过了好久，田老爹慢腾腾地抬起手摸了摸孙女儿的脸。

　　“翁翁！翁翁醒了！”田小花又哭又笑，将翁翁枯皱无力的手捧着，按在脸上，眼泪珠子哗哗地流，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知错了，翁翁，小花，知错了，翁翁你莫要病了，我回家来了，我回家来了，翁翁快起身来！”

　　田老爹朝着孙女看了看，看清了当真是自家的孙女儿，一巴掌用最大的力气扇在了田小花的脸颊上。

　　然而田老爹已经病了好几日，每日里能撑着起身来，喝些水，勉强用秫米熬一顿粥吃几口罢了，又有多少力气呢。

　　略微能打偏头的力道罢了，不疼不痒的。田小花一动不敢动，跪在田老爹床前，低头说道：“翁翁，你打我罢，用劲儿打。我知错了，再也不敢这样没头没尾进山去，叫翁翁担忧。翁翁快快起身来罢，我给你做晚食去。”

　　唯一的孙女儿回来了，田老爹实在是气急了才打了那一巴掌。现下看着孙女儿泪如雨下，如何还舍得打。只得慢慢地长叹了一口气。

　　田小花抹了眼泪，瞧见外头只剩下西边半点儿红光了，赶紧起了身。先去外头灶下，将蒙了尘灰的灶面擦了，将残留了食渣的锅里外涮干净，生了灶火。又快快地从堂屋里舀了两勺秫米，洗净了，放了水熬粥。又摸黑到院子后头拔了两颗小白菜，洗净切碎，这是要加进粥里熬成菜粥的。

　　田小花在院子里趁着天光料理着，村里听说田小花回了家的村人们，就接二连三地来看了。村人们自然是惊讶的，也许还有些害怕——这么一个小姑娘，在深山老林里头呆了十几日，现下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有可能么？怎么活下来的呢？是不是什么山精鬼怪假装了人，到村子里来骗人来了？最是消息闭塞的山村里也最是迷信鬼神之事，如果村人们认为田小花当真是山精鬼怪变的，说不定就要操起利器来将鬼怪赶走了。

　　邻居何家夫妻是得到消息最早的，也最近，两夫妻一起来了。躲躲闪闪地在田家院子外头看了一阵，也不说话，田小花看了一眼，也不去理睬他们，熬好了粥，就扶了田老爹到堂屋门口的杌子坐着，一口一口给田老爹喂粥吃。

　　这一举动，田小花是从赵先生那里学来的。田老爹一口一口吃着孙女喂的粥，看见孙女变得这样孝顺乖巧，心里对孙女不肖不听话的行为生的气，慢慢也就都没有了。

　　好一会儿，何黄氏走进了田家的院里来，看清了果真是田小花，惊讶万分，拉着田小花问道：“小花，你这些时日是去哪里了？大家伙儿不是说你进了山？”

　　“何家大娘，我是进了山。”田小花简略地将进山以后遇到的事说了一遍，说到遇到了白老虎，又被山里的高人救了，在高人家里养好了伤才回家来，云云。只叫何氏夫妻一路听着，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

　　陆续有别家的人来看田小花，也个个都问田小花遇到了什么事。

　　往日里，田小花是绝不会向无关紧要的人解释自家的事的，这一回却多了几分耐心。也许是这些日子多经历了些事，田小花的心性也变了，她开始知道要考虑身边其他人的想法。

　　也并没有人教她，田小花心里却有了明确的认识：对村中的这些人，若是可以，也要尽量将关系处得好些才好，毕竟，他们家里只有翁翁和她两个人。往后她未必能日日在翁翁身边，她不在家的时候，也许还要仰仗左邻右舍照顾她的翁翁的。

　　村人们来看过田小花，晓得小姑娘平安无事回家来了，并没有其他异样，也没有带回什么奇珍异宝，也就慢慢散了。倒是对田小花所说的，在深山里遇到了高人救命的事啧啧称奇，一连议论了多日。

　　回头空闲了，田小花还抽空叫来几个小子，问清楚当日出力进山去帮忙寻她的那几家，从河里捞了鱼分别送上门去，认真道谢。

　　村人们都道，田家的孙女儿真真是长大了，晓事理了。

　　田小花听了也只是笑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