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景》煌灼

12、小花养伤（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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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先生问她，这一张白虎的皮子能卖出多少的价钱。

　　虽然赵先生的语气十分温和，面色也十分和悦，田小花却觉得，若是她回答得不好，也许就会失去一些什么。她的心自发地怦怦地加速跳了起来，抿着嘴唇，将那虎皮抚摸了好一阵子，才犹豫着回答道：

　　“这张皮子，至少也能卖上三百两银子罢？”

　　上河村中有一户何姓人家，家主也惯会打猎的，曾经一次从山里猎回了三头的灰狐狸，剥下来三张极好的狐狸皮子。又正逢外头商户来收购皮子，收得急价钱就开得高，那三张狐狸皮子因为品相极好，卖出了拢共八十两的高价。卖了狐狸皮子，那一家人没多久就在附近买下了十亩的中等好田，一下子就成了富足人家。对这一户人家的好运，上下河村的人们就没有不津津乐道的，就是过了好几年，也还有人提起。

　　八十两的银子，就是田小花所知道的皮子最高的价钱。她打量着这张白虎皮子，又宽又大，比小小狐狸身上剥下来的皮子大得多了，又是这样的柔软舒适，价钱翻上几倍，也并不过分罢？

　　水政和从鼻孔里喷了喷气，实在是看不过田小花的土鳖样子，大声说道：“田小花，你也真傻啊，三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我一日花的钱也不止这点。你可晓得白虎是极稀有的祥瑞，对应那西方白虎星君！所以一张白虎皮价比千金，有资格拥有一张白虎皮的人家定然非富即贵！我家也只得一张完好的白虎皮子而已。”

　　这回赵先生却没有阻止水政和说话，而是微笑着颔首，朝田小花说道：“水政和说得并不错，白虎皮是极贵重的东西，并非一般人家能有的。我手上这一张虎皮，是由我亲自剥下，按照最上等的工艺硝制了，比市面上的白虎皮还要更贵重些。以我估算，这一张皮子，至少也能值一千五百两黄金。”

　　田小花极受震撼，一张皮子就价值一千五百两黄金？！以她目前的认知，根本无法明白一千五百两黄金意味着什么，但她也晓得，那肯定是能叫她和翁翁一辈子生活无忧的钱银了，也许，再加上一大群亲戚嚼用一辈子也耗不尽！

　　田小花眼里不由露了些羡慕。赵先生这般厉害，不过是射了一箭，就能挣到好多钱银。如果她能学到赵先生的几分能耐，能自己赚到钱银就好了。

　　小姑娘眼里都是羡慕，但并没有贪婪。

　　赵先生心下有些讶异，也有些满意，又温和地说：“那白虎原并不在那片山林里活动的。一个多月以前，我从东边数十里外头一回发现了它，当即一箭射去。却想不到，箭偏了，只射伤了它的后腿。这白虎十分机警，我还待补射一箭时，已经被它逃脱。我寻它是为捕捉回来制药，所以不曾放弃，缀在它后头整整一旬日。但此兽怕是真有些祥瑞，着实机警万分，我使尽法子，都不能接近到能攻击的距离。那日，也是幸好有小花在溪边挡了一挡，才叫我成功追上来，一箭结果了它。”

　　赵先生说到这里，带着些歉疚地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认真论起来，实际上，小花之所以会遭这白虎的撕咬，还有我的一份责任在。捕捉此兽，也有小花的一份功劳在。白虎的骨肉我已经全数处置了，在药上都有大用。剩下这一卷珍稀的虎皮，理应赠与你，由你处置。”

　　田小花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赵先生。

　　赵先生要将价值一千五百金的虎皮赠与她？！！

　　要是她有了一千五百金的虎皮，以后她和翁翁的日子，就什么也不愁了罢！

　　一下子，这份巨大的惊喜就好象一团巨大的棉花，将她的脑子和眼耳口鼻一并塞满，田小花一张小脸蛋都变得扭曲了起来，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古怪极了。田小花一时间竟是什么都想不到了。

　　水政和大吃一惊，然后又十分地恼怒了起来。以他的认知，这白虎明明就是赵先生打下来的东西！赵先生说得再委婉，田小花也顶多是当了一当肉饵子罢了，她什么都没做过！田小花区区一个村女，什么都不会的小人物，如何能配得上这一卷白虎皮！

　　但水政和正要说话，又被赵先生一个隐晦但极其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赵先生将沉甸甸、柔顺厚重的虎皮递到田小花手上，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明日你归家去，便将此皮带回家去罢，请家人慢慢寻了好商家卖了，你家也就吃用不愁了。”

　　田小花的手轻轻发着抖，虎皮子已经递到了手里，沉甸甸的一大卷，几乎有她半个人的分量。

　　她的手指头能摸到虎皮柔软、顺滑的每一根毛。

　　这就是，一千五百金！

　　水政和鄙视地瞪了田小花一眼，很不服气地拧过了头去。水政和很瞧不起田小花这见钱眼开的蠢模样。

　　原本，这些日子里，不论他和这村姑谈论汴京城里的何种繁华，她都表现得那样毫不在乎，只有提到和学堂、读书有关的话题时，田小花才会表露出一些兴趣来。

　　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想要读书的人，无疑是比那等只朝钱看的人，要更值得尊重些。

　　所以水政和渐渐是不那么看轻田小花了的。有时候，心情好了，见田小花躺着养伤也有些无趣，他会从自己带来的书里头翻出百家姓来，教田小花一些字。田小花学得很认真，记性和领悟力都不差，几乎只要水政和教一遍，她就能记住了。水政和自己小时候读书启蒙，也就是这个速度罢了。

　　但现在田小花是什么个样子，仅仅是一卷子白虎皮，就能叫她作出这般丑态来。

　　田小花晕陶陶地捧着白虎皮，听完了赵先生格外温和的话，口里几乎就要说出“多谢赵先生”的时候，她瞧见了水政和面上的神情。

　　水政和的面容是极其俊秀的。在这样的一张面容上，表露出鄙视厌弃的时候，也格外叫人印象深刻些。

　　田小花的脑子猛然一清。

　　她忽然想起了以前的许多时候，当她从邻居何家经过时，当她从村里许多人家经过时，那些大叔、大伯、大娘脸上的表情。

　　都是一条儿村子里住着的，就算关起了门来说得多不好听都好，大家伙儿见了面，总还是和和气气的。但大家伙儿也都知道，村尾田家的两爷孙日子不好过，只靠着老人卖些竹篓子换口饭吃，没有其他壮劳力、没有其他固定的收入，日子自然拮据。

　　所谓人穷志短，田家的小花又是这样一个漫山遍野乱跑、谁也管不住的性子，谁知道她会不会瞧见了自家的好东西，冷不防地就摸走了呢，便是些鸡零狗碎，平日里放在院子里谁都不会去管的东西，被拿走了也是叫人很不高兴的。

　　每当田小花从村人的眼里看到些许防备，她就会高傲地抬起头走过去，连眼角也不扫一眼，更不用说打招呼。也因此，田小花在村人眼里是越发桀骜不驯，没有家教了。

　　田小花猛地站了起来。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将手里沉甸甸的白虎皮交到赵先生手里，拱手朝赵先生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多谢赵先生！但这虎皮子我田小花不能要！老虎是赵先生打的，当时若没有赵先生在，我田小花早就死了！我并没有出过力气，不能要这样贵重的皮子。赵先生，水政和，我家是穷，我田小花也从不曾见过好多的钱银，但我不要这虎皮子。我家也不需一千五百金的钱银。我不能要！”

　　小姑娘的整个声线都微微发着抖。她的眼神清亮清亮的，也许是蒙了一层水汽的缘故。

　　赵先生面上和蔼的笑意早就收了。

　　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一手扶着膝盖，另一手默然接过田小花几乎是砸在他手上的虎皮。

　　田小花的瘦弱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水政和也跳了起来，大声地问道：“喂，田小花，你这话可是说真的？这皮子你不要？是真不要？”

　　“我真不要！”田小花使劲儿地用打着补丁的袖子擦过了脸。

　　“田小花你有种儿！”水政和又觉得十分高兴了起来，还学着家族里年纪大的兄弟那般，很用力地拍了拍田小花的臂膀。

　　赵先生慢慢点了点头，将白虎皮放到了一边，和声叫两个孩子都坐下了，才朝田小花说道：“既然小花坚持不要这虎皮子，先生也不强着你要。那么，明日你就这样归家去，可能行？你家翁翁定然十分着急了，早一日归家，也好早一日叫老人安心。明日一早，我给你做些干粮带上。”

　　“至于我要你帮着从市镇里寻购的药材，今晚我就写一张单子与你。你归了家，待空闲了，就带着单子到市镇去买了送来与我就是。”

　　田小花低下了头，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何等滋味。听了赵先生的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应道：“是，都听先生的。”

　　“如此甚好。”

　　既然已经说定，没多久赵先生就研墨提笔，详细写了一张药单子，其中还仔仔细细将每一样药要求的品相和分量写明，知道田小花识字不多，又每一个字都仔细与她念了，解释得清楚。

　　第二日一早，赵先生带着水政和，将田小花送出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