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揭阳镇新来了一家杂耍班子,班主的小女儿清新俏丽,娇嫩活泼,颇得众人喜爱,童猛得空就来看她,还偷偷往她包里塞糖丸点心,时间一长姑娘注意到了,收工之后寻他闲聊。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问。
      “我叫童猛,我哥哥叫童威,我大哥是混江龙李俊。”童猛羞红了脸,两只手不住互相揉搓。
      女孩儿启齿轻笑:“谁问他们了?招的还真快。我叫石嫣儿。”
      “我知道,我还跟大哥问过‘嫣’字怎么写。”
      “这也要问,你多大了?”
      “十四,你多大?”
      “十三啦,爹说再过两年就不让我出来乱跑了。”
      “那多难受,我大哥说我想怎么玩都行,只要没危险。”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石嫣儿垂下头,“娘说女人就得认命。”
      “认命是啥意思?”童猛挠头不解,但他看出石嫣儿不太高兴,便说:“咱们去江边玩吧,我给你找好看的鱼和石头。”
      石嫣儿本就爱跑爱跳,听他这么说立即同意,二人走走看看逛到江边,江上风高浪急,波涛翻滚,童猛想哄石嫣儿开心真个下水,很快就捉了几条小鱼给石嫣儿看,石嫣儿把小鱼都放了,他就又逮了一只小乌龟,二人坐在地上边逗小乌龟边说话,玩得忘了时辰。
      穆春得信带人赶来,看到这一幕气得眼圈通红,他也常向石嫣儿献殷勤,送了胭脂送首饰,送了衣服送银子,可石嫣儿一概不要,见面也爱答理不理,摆明瞧不上他,他以前当这女孩儿就是高傲矜持的脾气,哪成想竟是装的,撇着他这有钱有势的穆家庄二少爷不看,偏和一个不知哪来的黑傻土包子鬼混,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平素骄纵成性,为所欲为,哪受得了这等委屈,当下便叫庄丁:“打,给我狠狠地打!”
      石嫣儿吓得连声惊呼,童猛伸出手臂将她护在身后。

      李俊本还奇怪童猛为何会在江边挨打,但当他看到哭得泪人一般的石嫣儿时就明白了。
      他将遍体鳞伤的童猛搂进怀里,轻声呼唤:“猛子,猛子。”
      童猛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哥哥,嫣儿……她……没事吧?”
      一旁的石嫣儿哭着说:“我没事。”
      李俊问童猛:“猛子,现在觉得怎样?稍等会回家行么?”
      童猛点头道:“行,哥哥,等多久都行。”
      李俊抚摸他额头,柔声道:“好兄弟,很快,待哥哥给你报了仇就走。”言罢将童猛托付石嫣儿,站起身,目光冷冽地逼视着趾高气扬的穆春。
      穆春正大声喝骂被童威等人打倒在地的庄丁们,“废物,蠢货,我穆家养你们这群废物何用!看回去我……”骂到这里他忽地打了个寒战,抬起头,李俊眼神中的狠戾杀气像利刃般刺向他,他以为撞到了妖魔,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几步,手脚哆嗦,后背全是汗。
      “这不怪我,是他,是他抢我的人。”穆春还在嘴硬,当然他也确实这么想。
      李俊见穆春年纪尚幼,自己不好动手,便命童威:“打。”
      童威抡棍便上,穆家庄丁们再无护持之力,穆春孤家寡人一个,眼见棍棒临身慌得大呼小叫:“我哥哥是没遮拦穆弘,你动我一根汗毛也要偿命。”
      李俊挥手:“打死!”
      沉重的木棍结结实实地打在穆春背部,从未挨过打的小遮拦第一次尝到疼痛滋味,难受得号啕大哭,他不懂好汉,也不懂骨气,就晓得自己惹到妖魔快被打死了,死了就不能吃好的玩好的,也不能养狗,还见不着哥哥,想到哥哥他哭得更加厉害,扯着嗓子尖叫:“哥哥,哥哥——”
      他的哥哥正在赶来的路上,听到叫声肝肠寸断却鞭长莫及,反是要到江边迎兄弟的张横抢先一步,张横虽也认为穆春欠揍,却不能眼瞅着由他被人揍死,见此情景大吼一声,举起板刀便朝童威冲去,童威见他来得凶猛,急将木棍搪住板刀,板刀自上而下顺势力劈,将木棍从中一劈两断,刀尖只差分毫便砍到童威的脸,童威倒吸一口凉气,手握断棍欲待迎战。
      张横的刀再次直直地劈向他,他此时唯有后退,张横砍得性起,一刀跟着一刀步步进逼,路数虽简却极为悍勇,李俊见状眉目一凛,绰朴刀大步上前,左手按住童威肩助他退向后方,右手抬起挡住张横板刀,虎腕微挑向上一划,四两拨千斤般泄去张横刀势,张横满身气力如石沉大海,影儿也不见,身子轻晃立足未稳之际,李俊撤刀反手一击,那雪刃疾若白电,挟风雷之声径向张横要害劈去,张横忙举刀抵挡,但见两刀相撞,火光迸射,张横“呀”地一声,向后连退数步,虎口发麻,五脏震动,颈上被凌厉的刀风划开一道红痕,微微渗出鲜血,暗思“这厮好力气,好毒辣”,正思间李俊刀锋又到,这回他着实反应不及,只得喃声“顺子”闭目待死,千钧一发之际忽觉有人揽住他腰抱住他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他眼都没睁就开骂:“穆弘你个天杀的,你还知道死来!”
      穆弘向他腰间轻捏一把,眼望李俊呼道:“好汉有话且慢商量。”
      李俊见穆弘适才挡刀、救人、脱险等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心中也自称奇,因拱手道:“在下李俊,得罪了。”
      穆弘拉起张横,还礼道:“在下穆弘,幸会英雄。”
      李俊闻言瞅了眼坐在地上叫苦连天的穆春,笑道:“原来你就是这小子的好哥哥,难怪他恁地嚣张。”
      穆弘很清楚自家兄弟德性,料定必是穆春无理,不好辩解,只得叹口气道:“春子他年纪还小。”
      李俊冷冷道:“我兄弟年纪也不大。”
      “好汉打量如何?”
      “好说,看你面上,不要他命,我兄弟现在如何,便叫他也如何。”
      “不行!”穆弘一口回绝:“请好汉再思良策。”
      李俊道:“那就只有凭刀说话了。”
      穆弘一笑:“好汉有兴,在下奉陪。”抬手示意,身后穆家庄庄丁刀剑出鞘,跃跃欲试。
      李俊手下也绰起兵刃,个个神色镇定,多年血战生涯已将他们磨砺成最从容的勇士。
      两派厮杀如弓在弦,一触即发,浔阳江上狂风大作,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擂响冲锋的战鼓。
      鼓声雄浑有力,激人热血贲发,汉子们的筋脉随鼓声迸跃,等待那渐起渐高的涛声累积到一个最高亢的强音。
      他们没有等到,一个清越嘹亮的忽哨声适时响起,悦耳澄澈不啻仙乐,它伴涛声而来却成涛声主宰,它和涛声节奏却被涛声应和,江浪听音而寂,音寂又起,起起落落低声鸣唱,像在迎接她那远方归来的赤子。
      “顺子,顺子回来了!”张横兴奋地扑向江边放声呼喊:“顺子,顺子!”
      乘风而来的小船上传来带笑的应答声:“哥哥,是我,是我。”
      李俊呆呆愣住,他所铭记的细节里自然也包括张顺的声音。
      穆弘命庄丁们停手,他从李俊脸上看到杀气正在消散,如果可以,他宁愿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张顺很快停船上岸,他因送好友去江洲离开揭阳两日,刚回来就赶上这架势,不用想那混江龙又耍威风了,他扫了李俊一眼便直奔张横。
      “哥,怎么了?”眼尖的张顺立刻发现了张横颈上的伤。
      张横扭头冲李俊一努嘴:“那位的本事,爷爷的真下死手,跟我杀了他亲爹似的。”
      果然是他!张顺闻言惊怒交加,取出金创药边为张横敷伤边尽力压下怒火,他清楚李俊厉害,正面碰撞绝讨不到便宜,尤其不能动气,越动气越落下风。
      “李俊,你恃强欺人,岂是好汉所为!”张顺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李俊,可他的脸却因感觉到李俊灼灼的目光而热得发烫。
      李俊半晌不语,良久方道:“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断定是我的错?”
      张顺眼望穆弘:“你说。”
      穆弘苦笑:“我不比你早多久,只知道这位好汉棍打穆春刀劈张横。”
      张顺道:“既然如此,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趁大家都在,哪位能讲个清楚?”
      李俊转头唤石嫣儿:“姑娘你说,照实讲,别怕。”
      石嫣儿便将事情从头叙起,当说到穆春不由分说定要乱棍打死童猛还想抢自己进府时泣不成声,哭得几近哽咽,穆春还嚷:“这能怪我嘛?我往常待你好时你怎么不说?”石嫣儿啐道:“好不好你自家明白,那副施舍嘴脸骗得了谁,当抛头露面的女儿便可拿银子买,我偏瞧不起你。”穆春闻言恼道:“你……小丫头不知好歹,银子有什么不好,我哥说哄女孩就得花银子,你不爱银子早说啊,我换金子……”
      众人哄堂大笑,张横眼带戏谑瞅向穆弘,穆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连忙喝道:“春子住口!”
      穆春满不在乎,梗着脖子翻白眼,石嫣儿擦干眼泪把事情说完。
      李俊盯着张顺:“你听明白了?”
      张顺点头,他刚才听时就一直暗骂穆春混蛋,现在被李俊一问便觉适才所言莽撞,致歉道:“是我无礼,甘愿领罪。”
      李俊摇头:“我不是在怪你,只望你莫怪我,不仅是这一次。”
      他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反倒勾起张顺怒火,张顺想起上次所受侮辱面沉似水,回道:“往事另说,且议当下。事已至此拼斗无益,不如都回去歇了,待清静几天再谈。”瞅着童猛道:“你兄弟伤得不轻,快寻郎中医治吧。”
      “好!”李俊一口答应,朝穆弘、张横拱手告辞,转身走几步抱起童猛,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张顺,言道:“我听你的。”
      张顺不领他情,只管低身系船缆,缆绳被缠了一圈又一圈,可刚松手,它们又唰拉拉全部随风散开了。

      穆家庄被穆春闹得鸡飞狗跳,穆太公也哄,穆弘也劝,穆春却认准了要抢那姑娘当丫鬟,不答应他他就哭闹,旁观的张横张顺实在看不下去,赶紧告辞回家,由他父子三个闹去,张横和张顺劳累一天,到家吃过饭后便睡,张横沾床就着,张顺心中有事,半夜惊醒后再难入梦,索性披衣起身外出踱步,仰看夜色,俯视江水,不知不觉间竟走到白天争斗之处。
      张顺有些心神恍惚,坐在江边低头沉思,他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今夜月色如霜,万籁俱寂,正宜向心灵深处探寻答案。
      他想得太过专注,竟未听到背后缓慢接近的脚步声,直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也睡不着么?”
      他抬起迷蒙的眼睛,满脸茫然地望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李俊。
      李俊笑了,解开缆绳跳上船,柔声唤他:“来,到我这来。”
      张顺没有拒绝,但他的头脑已经清醒了。
      李俊的船划得异常平稳,平稳到让张顺宁愿坐着这只船前往地狱。
      “好手法!”张顺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比我强。”
      李俊闻言又笑:“是么?我打十三岁起在扬子江做艄公,渡过不知多少南来北往的客,还从未有人这样夸过我……若知你在这里,我该早来。”他说到最后一句嗓音低沉下来,像被神灵附体后的结果。
      张顺慌乱地偏头望向船尾,不让李俊看穿他内心的悸动。
      李俊轻叹一声:“你还怪我么?”
      张顺道:“上次辱我的事暂且不论,今日你伤我哥哥之仇,我却不能不报!”
      “我懂!”李俊扔下竹篙,声音仍旧温和:“所以我特意给你这个机会。浪里白条,请吧。”言罢纵身跃入水中。
      张顺甚感意外,他迟疑片刻,缓缓解脱上衣,低声道:“混江龙,得罪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